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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 審問 文 / 田言密語

    蘭兮很有些鬱悶,明明幾針就可以解決的事,為何偏偏要浪費她一顆好藥?

    自從下了山,她的寶貝只會少不會多,要用都只能用在刀刃上,可現在分明連刀把都算不上!

    端雲不知又想到了什麼,那常愛緊抿的唇角,一直在上揚和微上揚之間交替,直到桂伯服了藥醒過來,他當仁不讓地坐上主審的位置,那墨玉般的瞳仁深處仍是和風細細。

    桂伯先咳了口血出來,才幾經掙扎地睜開了眼,混濁的目光遲緩地從端雲幾人身上一一移過去,最後停在秋夜身上,眼中忽然亮了亮,慘白的唇抖著:「莊主……」秋夜一怔,心裡說不上來是喜是迷茫,只情不自禁地望著桂伯忡忡地問:「祖父……我像他?」桂伯彷彿難抑心中澎湃,「撲」一下又噴出口血來,捂了胸喘了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只「嗯、嗯」的。

    秋夜不知桂伯會如此,全賴端雲那一掌之功,還以為是因毒所致,便轉眸去看蘭兮,輕聲道:「他,如此,可有妨礙?」蘭兮也正納悶呢,她下的毒不會嘔血,更何況還吃過藥了,聽到秋夜的話,她猶豫著要不要過去瞧瞧,卻聽端雲道:「放心,死不了,我那掌沒用全力。」又道,「再等等,他多嘔幾口出來就可以說話了。」

    果然。

    「你是公子?」桂伯又吐了幾口血,氣息漸穩,他艱難地爬起身,佝著腰跪坐在地上,抬頭仰望著秋夜,神情中有痛苦也有歡喜,襯上嘴角及下巴處的斑斑血跡,令他的面容看起來十分扭曲可怖。

    「是,我是秋夜。」

    「你與莊主很像……尤其是這雙眼睛……」桂伯委頓的臉上籠上了一層亮光,看著秋夜的眼神,不像是卑微的下僕,更像是欣慰的長者。

    只不過,那樣的欣慰之中,隱了些霾色。

    儘管如此,蘭兮看著桂伯,仍然無法把他當作敵人,或許是因為他同樣鍾愛藥草,或許是因為他提起秋莊主時那般殷切的眼神,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他看著不像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可他卻對素昧平生的她痛下殺手,只因為那一個帶了印記的竹哨子,他的遷怒如此明顯和強烈,這背後的仇恨得有多深?

    「桂伯,我祖父是如何過世的,你知道麼?」問出這樣的話,秋夜心中一陣悲涼,他算是枉為秋水莊的公子,亦枉為人子,不知母親生平,不知父母因何雙雙離世,他的至親之人,無論死去的還是活著的,他都知之甚少,甚至於他自己身上也有那些難解之事……他就好像生活在一團迷霧之中,看不清別人亦看不清自己。

    桂伯聞言,身體猛地一抬,毒箭般的目光直射到蘭兮身上,同時嘶聲喊道:「是那個賤人害死了莊主!那個賤人……不知羞恥……恩將仇報……害了莊主……害了夫人……只恨我陳桂無能……不能……手刃仇人……替……」

    「誰是你的仇人?」端雲目光驟冷。

    桂伯轉了轉眼珠收回了視線,不再將蘭兮當仇人一般望著,卻也沒有答端雲的話。

    「桂伯,你能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訴我麼?還是說,你先治治傷,然後我們再談?」秋夜接口道。

    桂伯低著頭,道:「我答應過的……那些事不再對人提起……」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在答秋夜的話。

    端雲湊到秋夜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秋夜的神情便多了幾分冷肅,聲音中也添了分若有若無的蕭索:「你既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於你,只想再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能回答我,可以嗎?」

    「嗯。」過了一會兒,桂伯垂首道。

    「你,你的忠心是給了我的祖父呢,還是給了老夫人?」秋夜緩緩地道,一字一字聲音極輕,卻又極重。

    桂伯抬起頭,面帶愕然。

    「你覺得兩者都一樣?」秋夜又問。

    桂伯點了點頭。

    「如果兩者不一樣呢?如果非得要你選出個先後呢?」

    「啊?」桂伯張了張嘴。

    「連自己的主子究竟是誰都沒弄清楚,還裝什麼忠肝義膽!」端雲插了一句。

    桂伯渾身一震,瞪了端雲半晌,回過神之後驟然伏下身,因動作太劇,抑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臉色剎時慘淡之極,口中的聲音卻也迸出來:「公子!老奴,老奴這條命是莊主救的,老奴對莊主之心,可昭日月……請公子明鑒!」

    秋夜驟然鬆了口氣。

    桂伯若以老夫人為主子,那赫然便是另一個黃媽媽,除了方纔他激憤之下說出的那些話,從他口中便不會再有別的東西出來了。

    「那我與老夫人,你又怎麼選?」秋夜又問,這時的聲音稍重了些,望向桂伯的眼神清亮炯然,不同於他以往的溫潤,而是帶了某種凌厲的壓迫。

    「老夫人那麼疼公子……」

    秋夜只靜靜地望著桂伯。

    眼神越來越淡。

    心不覺沉了沉,桂伯,對於他們這對祖孫之間的關係分明是有所感的,不然,他也不會一開口就急於強調「老夫人疼公子」,他,大約也是想說服他自己罷。

    一個只是靜靜地望著,不發一言。

    一個個默然躲閃著,不吱一聲。

    桂伯的神情越來越顯疲倦,一下子彷彿老了二十歲。

    「算——」秋夜閉了閉眼,不欲再逼他,卻被蘭兮的聲音所打斷。

    「桂伯,你種那麼多長生花做甚麼?」蘭兮問。

    桂伯依然默不作聲,垂在身子兩側的粗大的雙手不知何時已死死捏成拳頭,緊抵在地面上,藜黑的皮膚下青筋歷歷。

    「是什麼東西?」端雲看向蘭兮。

    「可以養膚美顏。」蘭兮的眸光從端雲凝脂般的俊臉上緩慢地劃過,口中溫溫地一字一字地道,「也可以,令死者不腐不爛不臭不壞……」

    「嘔!」端雲立刻皺了眉,舉拳抵住了口鼻。

    光想想就夠噁心的了。

    「你,你幹嘛那樣看著我?」端雲側過半邊臉,幽幽地與蘭兮對視。

    蘭兮淡淡地收回視線,頰邊含了絲輕笑,緩緩道:「長生花不錯,我以為你有用得著的時候。」

    端雲一端脖子急得差點站起來,什麼意思?他會用得著?他,難道他的肌膚還不夠細不夠滑不夠嫩不夠白麼?還是說,她是指待他死了,可以用這個……端雲猛地搖搖頭,不行,想想都噁心得不行!哪日他要是真死了,哪裡管得了那麼多!

    對他說這話的要是別個人,他保證立馬便讓說話的人自個兒馬上用得著長生花,哼!

    可說這話的是蘭兮。

    「那,回頭我帶些走。」想了想,端雲如是說。

    秋夜站起身,走到桂伯面前,緩緩蹲下,截住他的視線,問:「秋水莊種那麼多長生花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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