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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家事 文 / 田言密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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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她去秋月家的香鋪子?

    蘭兮有怔忡地看向秋夜,聽他道:「秋雪說你熟識草藥,也得虧你的提醒,她才想到找人驗一驗這熏香。我也不瞞你,這香,還有你前晚喝過的那茶,都摻了藥……」說至此處,秋夜心裡湧出股濃濃的感傷,他是秋水莊的公子,在外人眼裡光芒萬丈,可性命攸關之時,他能用的卻是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小丫頭,他轉過頭,無意識般地望向北方,那是松頤院的方向,心中更覺五內翻騰,那些縈迴的落寞也再抑制不住,一點點染上了他俊雅的臉龐。

    蘭兮不知為何秋夜說到一半忽然悲傷起來,那樣的悲傷,還夾著某種受傷,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她皺了皺眉,有些不假思索地道:「這事不是你身邊的人做的。」

    秋夜回過神,乍然間面上帶了幾分愕然。

    「直接下在飯食中,更好更快。」

    也更加無跡可尋。

    她果然心善。不知為何,他一見她,便有莫名的親近感,彷彿和她之間,有什麼他看不到的牽連。或許,她是上天派來助他的。

    秋夜臉上慢慢逸出溫煦的笑,看著蘭兮緩緩道:「我知道,這院子裡的人我信得過。」

    蘭兮眼中的疑惑一閃而逝,卻只是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秋月心事重重,神情沉鬱,對蘭兮的出現既無意外也無抗拒,只淡淡地衝她點了點頭,便不再理會。同行的,還有個叫司愈的年輕侍衛,他將馬車停在了魯巷的程記香鋪門前。

    程盛剛開了鋪頭,拆下的門板才歸攏了一半,聽到有馬車過來的聲音便扭頭瞧過去,見妹妹秋月正從車上下來,忙丟下門板迎了出來,臉上笑開了花:「你來了!咋這麼早?」

    秋月看到哥哥溫暖熟悉的笑臉,心中一熱不由紅了眼睛緊走了兩步,喚道:「哥……」心中的委屈無措如泉湧般噴薄而出,秋月顫著嗓音再喊一聲「哥」,便要靠入哥哥懷中大哭一場,卻又硬生生地止住,同一刻,眼中晶瑩的淚光沉澱成了冷色。

    「小月,怎麼了這是……」程盛頓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妹妹自小便性子沉靜,兄妹倆一向又親厚,他何曾見過秋月這般脆弱無依的神態及疏離陌生的冷淡。

    「進屋說吧。」秋月逃般地快步走上台階,穿過鋪子,往後面的內院而去。

    程盛忙不迭地要跟過去,眼裡根本沒瞧與秋月同來的那兩個人,卻被司愈長腿一邁擠到了後面,耳邊還飄過來一句:「先把店關了。」哎喲,瞧他糊塗的,程盛一巴掌拍在自己腦袋上,忙快手快腳地裝好門板關了店,才心急火燎地從後堂進了內院。

    秋月在哥哥程盛面前忍下的淚,在見到嫂子何氏時還是掉了下來,滴滴答答跟落雨似的,怎麼都止不住。

    何氏二十五六歲,面容白淨,身材微胖,同程盛一樣,一看便是個實誠人,方纔她正在灶上給兒子蒸雞蛋羹,聽到小姑子來了,圍著圍裙包著頭巾就迎了出來,見秋月如此,嚇了一大跳,忙搶上前撩起圍裙想幫她擦擦眼淚,卻見圍裙上零星地也沾了些灶灰,又舉起衣袖,想想還是不妥,忙又往衣襟處尋摸,自然什麼也沒摸著,她又不是什麼嬌客闊太太,何況這還在灶上忙呢,哪會帶著手絹兒,當下急出了一頭汗,說出的話也磕磕巴巴的:「瑞兒他姑……怎麼了這是……別哭啊……有什麼事同嫂子說,嫂子,嫂子要做不了主,還有你哥呢……」

    「嫂子……」秋月靠在何氏身上,無聲哽咽。

    一時程盛進來,兩口子只急得面面相覷。

    秋月哭了一哭,神思清明了不少,昨晚她醒轉後,本要連夜過來的,無奈公子不許,她想了想,也不忍心那樣跑來驚擾兄嫂,便沒有堅持。那一夜她睜著眼等天明,心裡受的熬煎比過去二十二年裡所受的還要多得多。她不敢想像,她心裡敬著愛著的公子,若是因為她的兄嫂而出了事,那該怎麼辦?她即便是死了,也不能原諒自己。

    「哥,嫂子,我上次拿的那些香丸,裡面有沒有加進什麼東西?」秋月淨了面,秀眸紅腫,神色卻平靜了下來,看向程盛夫婦的目光鄭重中不失淡定。

    司愈微不可見地輕頷了下首,將目光鎖在了程盛夫婦身上。

    程盛仍是一臉憨直的驚愕,彷彿還沒從妹妹的眼淚中緩過神來,更加不知道忽然扯上香丸又是為哪般。

    何氏,最初的驚愕過後,眼神虛閃了一下,非常快,卻足以落入司愈的眼中。莫名其妙的,司愈發現何氏的異樣,竟下意識飛快地朝旁邊睃了一眼,他身旁站著蘭兮,蘭兮清顏澹澹,眉端卻落著一絲凝思,司愈沉峻的面部線條不覺鬆了鬆。

    「哥?」秋月沒發現何氏的異樣,只問程盛,她知道家裡的事都是哥哥在拿主意,嫂子從來都是聽哥哥的,這事若是哥哥說沒有,那她等於活過來一半了。

    「沒加什麼東西啊,還是按從前的方子做的……咋地,那香丸出了問題?」程盛猛地瞪圓了眼睛,馬上梗著脖子使勁搖頭,「這不可能!我按你的吩咐,所有的材料和工序都只過了我跟你嫂子的手,全都按方子來的,不會多也不會少!不信你問你嫂子!瑞兒他娘——」急切的目光轉向何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何氏身上。何氏只覺全身的氣血齊齊地往頭上急湧著,都在拚命地想要找個出口衝出來,她死死地閉著牙關,惟恐一張嘴便噴出一口血來。

    「怎麼了,瑞兒娘?你倒是說句話呀!瑞兒娘!」程盛抓著妻子渾圓的肩膀用力搖了搖,他再怎麼遲鈍,這會兒也覺出了不妥,不由拔高了聲音又喚了一聲,聲音裡帶著嚴厲夾著顫意,「你!你到底做了什麼?」

    何氏蒼白的臉上流下兩行濁淚,她抖著唇語不成調地說著:「我、我……炒……香末的時候……加了點兒……合……合歡散……黃大嫂子說……瑞兒他姑……咱得……幫她一把……」

    「你這婆娘——」程盛聽得青筋暴起,掄起大巴掌在何氏面門轉了個圈,最後捶在自己的胸膛上,何氏本已閉上眼準備受丈夫這一巴掌,誰知他卻捶到了他自己身上,便哭叫一聲踉蹌著撲過來死死拉住程盛的臂膀。程盛推開何氏,指著她道,「你怎麼這麼糊塗,你這是要把小月往死裡坑啊!」何氏全身一震,猛地抬頭尋望秋月,帶著哭音急聲道:「我不是,我不是要害你,嫂子是想幫你啊!真的就是想幫幫你!」

    「住嘴!你還有臉說?」程盛怒聲喝斥妻子,他神情肅然冷厲,竟散發出一種凜然的氣勢,「秋水莊是什麼地方?秋家公子是你這等無知婦人可以算計的嗎?黃大嫂子同你說了什麼?你哪來的合歡散?你怎麼知道那就是合歡散,不是砒霜?」程盛額頭的汗水涔涔而下,他渾然不覺,巨大的憂懼令他全身心地冰寒,若那合歡散果真為合歡散,事破了秋月或能逃一死,若那是別的什麼……他們全家甚至親族都難逃一死!萬幸,現在來的是秋月,不是秋水莊的墨衣衛,這說明還沒有鑄成不可挽回的大錯,秋公子還願意給他們家機會。

    何氏明白了丈夫話中的意思,先而一驚,後而委屈,急道:「我自然不是胡亂就加了,我試過的,我們用了小半個月,沒出什麼事,這才……」

    「就是上兩月你往屋裡熏的那芙蓉香?」程盛簡直有些哭笑不得了,「那你看到了,有效果?」

    何氏搖搖頭,還不是因為他老嘰歪,只用了那麼幾天,黃大嫂子說了,這個東西藥效溫淡,起碼要用上月餘才會有些效果,效力也不是很強的那種,不過推波助瀾罷了,再說了,她也不是真要試什麼藥效,最要緊那東西毒不了人,她才敢往香裡加……這些話此時卻不好往外說。

    「無知!那要是毒藥,你們一家人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司愈忽然涼涼地道。

    何氏臉色更灰敗幾分,囁嚅道:「黃大嫂子怎麼會害我們呢……」

    「瑞兒他娘——瑞兒他娘——開門——」

    小院角落的後門忽然被人拍響。

    「是姑媽。」何氏帶著怯意地看向司愈,後者道,「去打發她走。」

    何氏拉開小半扇門,陪著笑臉道:「姑媽,您能不能——」話未說完程氏便推開門旋風樣的衝了進來,邊往院中走邊大聲說著話,「瑞兒他爹呢?怎麼還沒開舖子?害我繞了個大圈到這後頭來!趕緊關了門過來,我有要緊的事要說,是小月那丫頭的事,哎喲,這是——」程氏頓住步子,看看院裡站著程盛兄妹,露出滿意的笑容,「小月回來了,可是趕巧了,你趕緊拾掇拾掇,這就跟我去柳巷,倒省得我再跑一趟,我忙著呢!」

    「姑媽,您這急急忙忙的,倒是為了什麼事啊?」程盛擠出幾分小意的笑容,也沒往屋裡讓,想著姑媽也是急性子,說了事快快離去便好,這裡正亂著呢。

    程氏眼風一掃,既嗔且怒:「什麼事?不就是小月的親事!她都二十二了!咱們老程家,除了把這個早該出嫁的老閨女嫁出去,還能有什麼大事!真不知你們這哥哥嫂子怎麼當的,把個妹子耽誤成這樣。你們爹娘臨死前怎麼交待的,是不是讓你們好好地給她找個婆家,讓她有個好歸宿?這麼不管不顧的,對得起你們的爹娘嗎?」

    「姑媽,這事咱們回頭再說,您看我這裡還有客人在呢。」程盛苦著臉想把程氏往屋裡引,往外攆他是不敢的,好歹她老人家肯避一避也好,「要不您先往屋裡坐坐!」

    程氏這才挑起眼簾子,在「客人」身上各掃一眼,定在秋月身上:「你的心思我也知道,那不是一條好路,你趁早歇了心,趁著還年輕,為自己尋個安穩路。」說著神色柔和了幾分,「你聽姑媽的,姑媽這都是為了你好,若不是心疼你,怕你將來沒個著落,姑媽何苦操這個閒心說這些閒話討人嫌呢。」

    秋月彷彿秋夜寒塘上的一隻野鶴,孤單地縮在自己的影下,想要躲著風,卻無處可躲。

    「謝謝姑媽,我,不嫁。」她說。

    程氏立起眉,身上柔光散盡:「這可由不得你!你還有哥嫂,還有你侄兒,還有姑媽,咱們老程家,還沒死絕,還有人!」轉身又罵程盛夫婦,「你們也幾十歲的人了,怎麼一點成算都沒有?由著她胡鬧!雖說這個家沾過她的光,但一碼歸一碼,她這麼大逆不道,就該端出長兄長嫂的架勢好好管教,免得將來害了她自個兒,也丟了咱們程家的臉面!」

    「姑媽!」秋月輕聲而堅決地道,「這都是我的錯,不關哥哥嫂子的事,您要罵就罵我吧。」

    秋月是她看著長大的,這孩子從小就可人疼,生得又好,她是打心坎兒裡疼她,這會兒看著秋月形容憔悴,三魂不見了七魄似的,程氏的心便軟了幾分,她歎了口氣,語氣中便帶了些憐惜:「小月,你先別急著說硬話,女子,哪能不嫁人呢?姑媽這次幫你挑的人,絕委屈不了你。那人家裡有幾百畝良田,在香梧街和東大街都有鋪子,你一過門就是正經的少奶奶,人姑媽看著也好,雖說是續絃,好在年紀也不算太大,便是家裡的公婆也是好相處的。」

    「您要小月嫁個鰥夫!」何氏拔高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帶著些忿然,很有些為秋月鳴不平的意思。

    「什麼鰥夫?不知道別亂說,才三十多不到四十呢!我會害小月嗎,我也想給她找個少年郎,可她都拖到這把年紀,還能怎麼辦?難道真給人去做妾?嗯?」程氏怒目,卻忽然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司愈將軟倒的程氏往程盛跟前一送,便彈彈袖子,閒閒地道:「去黃大嫂子那裡看看。」

    程盛抹了把汗,忙道:「就在隔壁,我馬上帶你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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