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見玄 文 / 田言密語
八音樓,還是上次那間房,引路的侍者叩了門便退下了。
早上端雲和青石便不知所蹤,巳正時分,來了個八音樓的小廝,稱青石遣他來的,命蘭兮隨之立往,再多的話便沒有了。
也不知青石尋她出來所為何事。蘭兮遲疑著推開了門,房內竟空無一人。
她不由怔在門口,想著是不是退出去,找人問問情況。門忽然在身後合上,緊接著,背上貼過來一片溫軟,有雙手臂自身後圍攏過來溫柔地環住了她的腰,蘭兮一震,猛地回轉身,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小玄!」
小玄扎入蘭兮懷中,小貓一樣蹭著她的脖頸,緊緊膩著不肯鬆開半分。蘭兮又驚又喜,抱著小玄綻出安心又滿足的笑容,從未與小玄分開這麼長時間,如今重逢,才知道心裡有多掛念他。
「姐姐,我好想你,想得吃不好睡不好,想得全身都痛……」
才一見面,又撒嬌了呢。
蘭兮滿心滿眼的笑意,聽到一個「痛」字,便如針扎般地驚跳起來,立時憂色盈面,推開小玄緊張地上上下下打量,一邊道:「你的腿又痛了?多長時間痛一次?每次痛多久?要不要緊啊——」嘶啞的聲音中夾著一絲顫抖,她昨晚和今早各服了一劑藥,聲音開了一線出來。
與此同時,小玄焦急的聲音也響起:「你的嗓子怎麼回事?姐姐?!」
「這個無妨,很快便好了。」蘭兮不以為意地說著,拖了小玄到桌邊坐下,替他把起脈來,然後長長地舒了口氣,「還好。」
小玄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且不說上回姐姐幫我施了針,這毒算是穩住了,便是從前,那還是隔一陣子才發作一次呢,這才過了幾日,姐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又不懂得照顧自己,我才幾天不在你身邊,就病成這樣,真是讓人不放心!哼,我看這事還是算了,咱們該幹嘛就幹嘛,逃命就逃命,走到天邊也無所謂,好歹是在一處的。」又滿眼憐惜,「姐姐清減了很多……」
「雖然才幾天,卻像很長時間沒有見了似的,那邊的事又沒什麼進展,我心裡……」蘭兮有些赧然地笑笑,下山之後她彷彿越來越經不得事了,遇到事也不夠機變。
小玄卻翹起唇角,眼中漾出一彎春水,要將人溺斃般地凝望著蘭兮,輕聲道:「這便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曾想姐姐竟也有這般的體會,也不枉小玄……好吧,咱們就好事做到底,幫幫那兩個笨蛋,等此間事了了再走。姐姐也猜到他們是誰了吧?」
蘭兮點了下頭。那日坐在簾後中了「夢不得」的人,是秋夜的貼身婢女之一秋雪,她身上還留著「夢不得」的味道呢。當初蘭兮配製「夢不得」的時候,加入了一種特殊香料,人中了之後那種香味會殘留半月左右,一般人察覺不到,蘭兮卻是一聞便知。所以,那日在這間房裡她知道簾後坐著的人著了小玄的道,昨晚秋雪送茶,她即知那人便是秋雪,才會給了那些暗示,想來秋雪也有所覺察,因此去尋了小玄?
「他們拿了一堆東西過來,香料,帕子,墨汁,宣紙,茶葉,點心,還有半杯剩茶,也不知是誰喝過的。」小玄臉黑了黑,嫌棄地撇了撇嘴,「聞不出個究竟,我沒嘗……其它的瞧了瞧,別的倒罷了,那香料只怕有些不妥。我就跟那兩個笨蛋說,得讓我們見見面才能告訴他們結果。想不到,那兩個笨蛋腦子是笨了點,手腳倒不慢,這麼快就把姐姐給請來了,哼,回頭給他們透點真話好了,本打算糊弄糊弄算了的。咦,姐姐怎麼了,面色這麼怪咧?你又心軟了?」
蘭兮掩唇清咳了下,努力忍著笑,小玄要是知道那杯茶是她喝過的,表情不知會是怎樣……
小玄卻誤會了,以為她這樣一言不發又表情扭曲,是因為不認同他的做法卻又不忍責備他,只覺心裡軟軟的,忙道:「好了啦,一會兒你告訴我那香裡有什麼,要如何解,回頭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以了吧?反正不過是兩個笨蛋,我跟他們計較什麼,姐姐就別為這個操心了。」說著握了蘭兮的手,搖了搖,慢條斯理地往下說,「那兩個笨蛋必是秋公子的心腹之人,觀其言語行事,強拉了咱們入局這事只怕秋公子本人並不知情,既要欺上又要瞞下,無端地露了許多破綻出來,想弄清他們的身份並不難。這兩日我看了許多關於秋水莊的資料,秋夜身上的毒中得蹊蹺,好得也蹊蹺,那位老夫人不是簡單之人,秋家兩祖孫倆的關係只怕微妙得很。」大約身在局中多有不便,他們便寄希望於自己和姐姐這兩個外人,所謂旁觀者清,或許比局中之人更易破局。所以,才會乖乖地奉上那麼多資料供他查看,幾乎是將秋水莊近幾十年的過往送至他眼前,連可以稱之為秘辛的那一部分都沒落下……這樣看來,那兩個笨蛋,還是挺狡猾的,倒沒有笨死。
「你那天是怎麼被他們帶走的?」蘭兮問完,看到小玄忽然含嗔帶怒地一眼丟過來,臉上還飛過片紅雲,忽然意識到這話問得不是時候,方才小玄一口一個笨蛋地叫秋雪二人,可他先前還被這兩個笨蛋暗算到了,那要怎麼算?忙又笑著描補,「姐姐知道小玄肯定是將計就計跟他們走的,我也只是好奇他們用了什麼手法而已……好了,先不說這個,他們讓你住在哪兒呢?是在八音樓裡麼?」
落在兩個笨蛋手上,無異於陰溝裡翻船,對他的英明和臉面是大大有損的!乍然被提走,小玄是有幾分懊惱,可一見蘭兮這麼睜眼說瞎話地安慰他,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他抬手點點蘭兮的額頭,咬著牙道:「哪有什麼計不計的,那個傢伙一掌就將我拍暈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成了階下囚了。哼!我也不知道囚在哪裡,大約是在這八音樓的後院吧。小玄這般不堪一擊,姐姐一定很失望吧?」
微微瞇起的眼睛,就那麼直直地鎖住蘭兮的視線。
那樣的注視,恍似將日頭拉近了十萬八千倍不止,灼熱,迫人,令她不敢與對之對視。嚅嚅地偏了偏頭,顧左右而言:「噯,那個香料確實有問題,嗯,茶裡也是,都加了子宿草根。這個子宿草你可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藥塢還種著些呢,只是不常用。你知道藥殿時常配了藥賣到山下去,子宿草可以配出一種藥,能壯陽益子,還催情,因為藥方有些刁鑽配起來不易,藥殿不耐煩弄配得不多,聽說一丸藥千金難求,甚至有貴人尋到在山下的弟子重金相求,這個藥叫『花開』,藥殿有五年不曾配製過了。香料和茶裡面,用的倒不是『花開』,而是子宿草根,這個需要服用月餘才能生效,比起『花開』的立竿見影是慢了許多,但一旦功成,它的效力卻更為霸道,會上癮,極其傷身。對了,我在札記上看到過,服用了子宿草,若是遇到服食冰間花的女子,便是天雷勾地火……不過,冰間花畢竟是陰寒之物,女子服了若不與用了子宿草的男子在一起,便會終身不孕。冰間花極難得,用在此事上,也著實浪費了些。」
談到心愛之物,蘭兮啞著嗓音亦說得眉眼間神采動人。小玄彷彿是聽得呆了,怔怔地望了蘭兮好一會兒,才默默地斟了杯茶送至蘭兮唇邊,看著她神情愉悅地一口飲完,滿足地輕歎了口氣,才收回了手,往杯裡又倒了半杯茶,自己慢慢地喝了,方垂著眼眸問:「姐姐如何知道那茶裡加了料?聞的?」
「哪能呀,香料是燃著的時候聞到的,茶,是喝了才知道的。」那時她聞了聞茶,告訴秋雪「很香」,是在提醒她香爐裡的燃香不妥,後來飲了之後才知道茶裡也有子宿草,還有些詫異,子宿草雖不算十分難得,但也不是藥鋪裡隨便能找到的,茶裡的子宿草不是加在茶葉上的,而是摻在泡茶的水裡,秋雪說那是「梨花清露茶」,就是說茶是用露水泡的,子宿草應是下在採集露水的花樹上,即使算準了秋雪等人每日在何處採集,要沾上子宿草的花枝亦非十枝八枝可行,如此一來,所需的子宿草便不少了。
「唔,原來姐姐一早便既聞到了香,又喝到了茶。」小玄仍是淡淡的神情淡淡的語氣,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聞與喝這兩個字咬得極重,甚至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那姐姐為何不順便指點那笨蛋幾句,也省得他們大半夜的奔波,也擾了小玄好眠。」
「當時不方便。」她嗓子啞著呢。
「怎麼不方便吶?當時,還有誰在嗎?誰同姐姐一起喝茶呢?」小玄不經意般地問道。
「秋公子。」蘭兮隨意地道,「他們沒告訴你嗎,昨天在秋公子那裡我發現香有問題,就暗示給秋雪,秋雪就是被你下『夢不得』的那個姐姐,她是秋公子的貼身婢女。」
「姐姐見了秋月公子呀!感覺如何?外面的那些傳言也不知信得信不得……」小玄忽然抬首沖蘭兮甜甜一笑,蜜色的外衣之下摻了絲邪氣,蘭兮卻毫無所覺,自顧隨著他的話頭往下說,「那些傳言倒是真的。」
「哪些?」
蘭兮想了想,「他的外貌吧……嗯,還有那種感覺。」再多的她也說不好了,畢竟只是聊了那麼一小會兒,嗯,他的畫倒是不錯,至於天縱其才什麼的,一時半會也看不出來。
「感覺?」
「嗯。」
小玄低低地笑出聲,那氣息好像在齒間迴旋輾轉,「幾日不見,姐姐竟出息了,還會感覺人了呢……」
蘭兮眨眨眼,此刻才發現小玄好似有幾分陰陽怪氣,一時之間倒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也是真的了?」
小玄忽然散發出一股陰冷的氣息。
不過一瞬便消散無蹤,快得令蘭兮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她鬆口氣般地笑了笑,斟酌了下,道:「大約吧,不然秋老夫人也不會急著弄了一大幫子婢女進去。」
「姐姐覺得,他能得到那個『一心人』麼?」
蘭兮想了想,搖搖頭:「難說。」見小玄若有所思的樣子,有些不解,「這又關咱們什麼事呢,咱們只管他身上的毒解或不解,至多,能幫的順手幫一幫就是了。」
瞬間,小玄的眼中像掬進了五彩雲霞似的,他連連點頭:「姐姐說的極是,管他呢,回頭小玄再與那兩個笨蛋說道說道,該咋咋地,早些了了,小玄帶著姐姐逍遙快活去!對了,姐姐餓了吧,小玄馬上讓人上菜,我們邊吃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