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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5章 文 / 楓隨絮飄

    搬到新住處的第二天,是個大晴天。

    沐秀兒從夢中醒來時,本能地就翻了身,手卻沒能如往日般抱到人,眼睛睜開,看著空空的半張床,她愣了那麼一下。

    昨兒,張逸雖粘得緊,可到底還是乖乖回去睡了。

    翻了個身,沐秀兒看了看窗,外頭已經透出光亮了,她緩緩起身,走到窗邊,側耳細聽了聽,沒有動靜,又走到牆根邊上,她拿手摸著牆,她和張逸之間,就隔著這麼一堵牆,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重新一起住,她歎了口氣,可想到張逸說的話,又有了信心。

    窮苦人家都是早起慣了的,可是,有錢人家卻沒那麼早,同在一個院裡,她唯恐驚擾到了沈夫人,穿上了衣服,沐秀兒把床都整理好了,只能幹坐著,可就這麼等著她又不習慣,閒不住,忽地想起了春暉說的話,於是走到櫃子前,找出了針線簍子,心裡盤算比劃了幾下,又停了下來。

    正在此時,外頭傳來了聲響,沐秀兒忙站了起來,悄悄推開窗,透著窗縫往外瞧,春暉端著水正往主屋去,她敲開了門,封三娘從裡頭出來,拿了水進去,隨後春暉又往這邊走,沐秀兒一愣,頭慌忙地縮了回去,不再看,只留心外頭的動靜。

    果然,不一會兒,沐秀兒就聽到了春暉在敲隔壁的門,不多時又聽到春暉說:「少爺安,夫人已經起了。」

    「娘已經起了?秀兒那裡我來叫,你去端些水來,我就在她那裡一起洗漱。」張逸的聲音很快傳了進來。

    「是。」春暉應了。

    沐秀兒聽到了這對話,知張逸要過來,忙跑去開門。

    張逸其實也早就醒了,想要過來找秀兒,又怕被她娘看到,反而對秀兒沒好感,只能耐著性子在房坐等,吩咐完後,她三兩步就走到隔間,剛要敲門,手才抬起,裡頭已經開了門。

    兩人眼兒一對,不自覺地就笑開了,張逸走了進去,先問:「昨兒睡得好不好。」

    沐秀兒點頭:「挺好。」見這人衣襟子沒拉齊,很自然地伸手為她整了整。

    張逸由著她弄,眼兒瞧見被褥都已經整放好,知她起得早,又說道:「原來你早就起了呀,我也是呢,虧我還隔著牆頭,偷聽了幾回。」

    沐秀兒聽她和自己一樣,臉上的笑不由得更燦爛了些。

    正在此時,春暉端了盆提了水進來,見兩人站得近,只作不知般笑道:「沐娘子早。」

    沐秀兒忙應了聲早,看著春暉把洗漱用品全都放到桌上,她不習慣別人伺候,「勞煩你了。」她說著就要過去,搭把手。

    張逸卻將她拉住,「春暉,你去幫三娘吧,這裡我們自己來。」

    「是。」春暉福了福,就退出去了。

    沐秀兒看著張逸,自打這人恢復記憶認了親,也不是頭一次見她支使人,只是,這樣的她和記憶中事事親力親為的人兒,總讓她覺得有些不同。

    張逸並不知她所想,親自拿了巾子,打濕擰好,展開了遞到秀兒面前:「來,你先洗洗。」

    接過巾子,看著她那滿是笑容的臉,沐秀兒那才升出的點點陌生感覺沒了。

    兩人一起洗漱好,張逸拿著梳子,要沐秀兒給她梳頭。

    沐秀兒接過梳子,幫她拆了發,重新梳理,梳到一半,忽地想起,剛救起這人時,她連頭都不會梳,不禁開口問道:「以前,你的頭髮都是誰給你梳的?」

    張逸瞇眼享受,也沒深想老實答道:「小時候,我娘給我梳,大了就我自己梳。哦,封姨也給我梳過。」

    沐秀兒微微抿起的唇角,不自知地上挑了一下。

    都弄好後,沐秀兒習慣性的就要去倒水,張逸再次阻止她:「放在那裡吧,一會讓春暉收拾。」見她有些猶豫,於是解釋道:「秀兒,以後你跟我回去了,有些事就得慢慢適應,咱們二房人口簡單,但是,排場還是有的,家裡頭大小丫頭,各處的婆子小廝,只是內宅,零零總總加起也有十來個。」

    沐秀兒自是曉得她家會有下人,只是,農家小戶清貧慣了的她乍一聽有十來個下人,還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張逸一笑,往外頭看了看,見沒人,於是小聲道:「因為我身份的關係,家裡的人口已經算是少了,其他幾房,但凡生意做得稍好些的,遠不止這個數。」

    沐秀兒想到她曾經說過的那些事,臉上認真了起來。

    「往後,你進了咱們張家的門,就是少奶奶了,我知道你不習慣,可是,有些事,你就得給下人去做。」所謂奴大欺主,張逸很清楚,就是在現代,太好說話的老闆一定不是個成功的老闆,想著不由得輕歎了口氣,拉起她家媳婦的手:「往後的日子會有很多的地方,會和咱們過去不一樣,要委曲你了。」

    沐秀兒輕搖頭,「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按你這麼說,以前可不就是我委曲了你?」

    張逸知她這是故意寬慰,不爭也不辯,湊過去在她臉上親了口,只是越發的決心將來一定要讓她過得開心快樂。

    都洗漱打理好了,張逸看了看外頭,見春暉從正屋裡走了出來,窗也都打開了,她便帶著沐秀過去請安。

    正屋內,沈夫人已梳妝好,端坐在椅上,張逸帶著秀兒進去後,見到母親,先行了禮:「娘早,給娘請安。」說完,她笑嘻嘻的站好,等秀兒說話。

    沐秀兒也跟著行了禮,抿了下唇,開口請安道:「夫人早。」

    張逸聽她叫夫人,立即側過頭看她。

    沈夫人聽她仍稱自己為夫人,眼皮兒抬了抬,見她說完了話,站在了女兒身邊,雖仍有些拘謹,可人站得筆直,眼眸閃過一絲讚許,應道:「你也早。」說完又對封三娘說道:「三娘,你給寶兒症症脈吧。」

    封三娘點了點頭,走到張逸身邊,伸手按到了她的腕上。

    沈夫人看著那兩人,眼角餘光仍時不時瞟向沐秀兒。

    「昨兒,可還頭痛過?」封三娘症完了脈,又抬手,在張逸腦袋幾處穴位上輕按。

    「沒有。」張逸很是配合。

    「夜裡睡得可好。」封三娘再問。

    張逸抿了下嘴,「不是很安穩……許是擇床。」

    「可覺得裡頭痛?」封三娘又在後腦痛處按了幾下。

    自始自終眼都瞧著那兩人,聽到這一問,沐秀兒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張逸認真感覺了一下,說道:「不痛。」

    封三娘凝眸想了想,「看來是不需再施針了。」

    沐秀兒聽到這話,鬆了口氣。

    「我一會配副藥,喝上一陣子再瞧瞧。」封三娘收回了手認真說道。

    沐秀兒忍不住插了句嘴:「鎮上慶余堂的藥材是最好的,可以打那兒買。」

    封三娘倒也不惱她無禮,反而笑著說:「是嗎?那倒好,不如回頭沐娘子帶我過去?」

    「不用那麼麻煩的,封姑姑只管寫了方子,我這就過去抓。」沐秀兒有些心急。

    「這會兒,怕是鋪子還沒開吧。」封三娘又說了一句。

    「慶余堂是老字號,鋪子裡就是在夜裡也有小夥計當值的,若是急著抓藥,直接叫門就是了。」沐秀兒解釋。

    「寶哥已無大礙,不需那麼急的,」封三娘說完,似不經意地看了看沈夫人。

    沈夫人終於開了口,做出了決定:「就按著三娘的意思吧。」

    沐秀兒聽沈夫人說話了,這才不做聲。

    張逸敏感,怕氣氛尷尬了,忙笑著打圓場:「不說藥了,聽著都覺得苦,不如讓春暉拿早膳過來吧,我都餓了。」這般,先前的事也就岔了過去。

    早上這頓比昨晚上的要吃得輕鬆了許多,吃完了飯,按例小輩要陪長輩說說話。這次,沐秀兒倒也被留了下來。

    「既然,你頭已經沒大礙了,一會就去鋪子吧,把該了的事都給了了,你那東家那兒,也該早些和人說清了,莫要拖著。」沈清娘囑咐女兒。

    張逸點了點頭:「今兒,等有了空閒,我就過去拜訪,娘,要不一會兒,讓秀兒跟我一起過去吧,家裡其他的東西也要收拾收拾,回頭好搬。」

    「不急。」不料沈清娘卻一口否定。

    「娘。」張逸下意識就叫了聲。

    沈清娘卻是不急不慢道:「先前不是說了嘛,你封姨要去給你抓藥,秀兒要帶她過去不是?」

    張逸生生嚥下了脫口而出的話,封三娘醫術高明,買藥這事哪還需要秀兒陪的,只是,她敏感地抓到了母親話語中的不同,她不再稱秀兒為沐娘子了,心中一動,忙應道:「是呢,我差點就給忘了。」

    沐秀兒本就將自己當作陪客一般靜靜無聲坐在邊上,這突然被點到了名,再看沈夫人拿眼瞧她,人立馬坐得更正此,連連點頭。

    封三娘坐在邊上,看著沈夫人,眸底閃過一絲笑。

    張逸來到了錦繡坊,昨天動靜鬧得大,店裡小夥計,不免關心了幾句,略機靈的那個,更是對這位掌櫃的身份隱隱生出了幾分猜測。

    張逸很是坦然,拿話應付了過去,又掏了錢,說是要給他們中午加菜,自是皆大歡喜。

    一個早上只做成了一筆買賣,點了貨,清理了一下賬目,得閒時張逸心裡盤算開了,她想等鋪子關了門,先不回去直接到謝家走一趟,除去這些,還有鄉下的房產要考慮,秀兒要是跟她回去,這老宅肯定是不會賣的,但空關著總要有人幫忙看房子,好在有高家人在,應該無事,至於買下的地,眼下賣一是太急,二是季節不對,怕是難有人接手,虧本生意她是不做的,再說楊家人還指望著明年呢,反正她也不差那麼點錢,倒不如和頑二一樣,讓楊家人繼續種地,收成讓村長管理,潤利做學資,秀兒爹娘的墳都在這兒,兩地來去不便,看在這事上,總也除去高家,村裡人有個看顧。

    她正想著,忽地眼前光亮一暗,只當是有客人,她抬起頭,待看到來人時,張逸本欲招呼的話,卡在了半道上。

    「閒庭。」許逸不知何時站在了面前。

    張逸略穩了穩心神,昨兒個見了人,還沒說上幾句,她就犯了頭痛,不想他竟然這麼快再找上門,心裡雖明白這事還是早些說開的好,可真面對了,總還是有些底氣不足的,「表兄。」

    聽他這麼叫,許逸臉上的笑微一僵,沉默了一下,他重新開口,小聲問道:「閒庭,可是,還沒全記起來?」

    張逸見他這樣,不由得心裡生出淡淡悵然,兒時,她一口一個表兄地叫著,後來,入了學起了字,她就再不叫他表兄,只因為張家那些個親戚與二房關係不好,偏生她堂兄弟又多,平時遇上,不得不做些表面文章,對這類稱呼就有些厭煩,別人家叫表兄是親近,她這樣稱呼便是疏遠,再看看眼前這人,那事終歸也不能說是他的錯,暗吸了口氣,調整了表情道:「沒呢,都記起來了,承賢。」

    許逸卻沒因他稱呼上的改變,而露出笑,稍沉默了一下,他忽地說道:「你我許久不見,我已經讓捧硯給姨母捎信了,不如,咱們去小酌一杯?」

    張逸有些意外,許逸從不是個會自作主張的人,至少對她不會如此,這會兒卻是破了例,想了想,看來他是有話要說了,見小夥計已經注意到這邊,於是點頭答應。

    吩咐了幾句,兩人一同出了鋪子,並肩而行,進了酒肆,那跑堂的小二見兩人進門,笑著迎上來,對許逸道:「觀客,您定的菜,都準備好了,您請。」說完給他們引路。

    有了先前的認知,張逸倒也不意外他的舉動,也不說話,跟著走到了二樓的單間裡。

    桌上酒菜都已放好,菜是她喜歡的菜,酒想來也必是他們以前常一起喝的,只是現在這樣,卻讓她有些不是滋味。

    「這樣就行了,一會,不要來打擾。」許逸拿了錢打賞給了小二,嘴裡吩咐了句。

    張逸也不客氣,挑了靠窗位子坐了下來。

    小二走後,獨留他們倆,許逸拿了酒壺,要給張逸倒酒,手伸到一半,他開口問道:「你這頭痛可能喝酒?」

    「飲上一兩杯無礙。」張逸存著了斷的心思,這酒喝就喝吧。

    許逸只為他倒了半杯,「既不能多飲,那就點到為止吧。」

    這人,總是這般溫和體貼,張逸不禁想到了過往難免有些感觸,不過,感觸歸感觸,她到底不想再糾纏曖昧,等他也為自己倒了,便伸手拿起了酒杯,「承賢,這一杯,我先敬你。」

    許逸神情中閃過一絲猶豫,到底還是拿起了自己的那杯酒。

    「我已聽娘說,你和堂妹已經成了親。」張逸話語微頓,見這人唇顫了顫,這欲言又止的模樣,反倒讓她將那些客套話收了回去,坦承道:「我這一趟出門,不小心傷了頭,前事盡忘,想來這也是天意,如今,你我都已成家,堂妹是好女子,是值得珍惜之人,秀兒……秀兒她是我媳婦,也是極好的女子,是我要珍惜的人,過去的那些,男兒郎,拿得起,放得下,乾了這一杯吧。」說完,也不等對方有所反應,一仰頭,喝下杯中酒。

    許逸卻沒有動,他垂著眸子看著酒杯,須臾,他抬起眼,緩緩說道:「你說的沒錯,這杯酒我會喝的,只,喝前,我還是有些話要對你說。」

    張逸不語,面上很是平和。

    許逸深吸了口氣,手捏著酒杯,開口說道:「我家裡頭的事,你也是曉得的,其中的難,你也該明白,我娘沒有你娘有本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爹留下的東西被外人佔了,她帶著我離走他鄉下,姨母對我母子諸多照顧,可我們終究是寄人籬下,」說到這裡,他舔了下唇,眸心帶出一絲苦澀,長歎了口氣:「我終究忍受不了他人的眼光,也終究是我負了你,是我對不住你。」說完他一口將酒吞入,有些急,嗆得咳了幾聲,吸了吸鼻子:「男兒郎,拿得起,放得下。」將空酒杯反扣在了桌上。

    見他如此,張逸心中一酸,夾了一筷子菜過去,她心裡明白,他們倆有此結局,當真是早已注定。而此刻他倆人哪怕都放下了心結,將來也是再難如當初那般了,說不上是個什麼滋味,使只能在此刻,好好地吃完這一頓飯了。

    「掌櫃和人吃飯去了,哦,就是昨兒來的那位公子。」錦繡坊裡的小夥計笑著對掌櫃娘子說道。

    沐秀兒一怔,點頭笑著和小夥計打了招呼,同封三娘走了出去。

    剛出了錦繡坊,兩人正要往沈府走,封三娘突然發問:「寶兒,都與你說了?」

    沐秀兒乍聽這話,心中莫名,困惑地看了封三娘一眼,見她似笑非笑眼帶深意,她忽地福至心靈,猜出了話裡的意思,心重重地跳了下。

    封三娘自顧說道:「這兒附近的酒肆只一家,若想去看看,倒也是可以的。」

    沐秀兒看著她,對上那雙眼時,有那麼一瞬的錯覺,竟覺得這位長者的目光同沈夫人有幾分像,彷彿能看穿人心一般,她抿了抿唇,堅定地搖了搖頭。

    「哦,為甚?」封三娘追問,眼兒仍是不瞬不瞬。

    ……

    「我信她。」雖答得不快,但沐秀兒回視的目光沒有半點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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