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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9章 文 / 楓隨絮飄

    聽到母親的怒斥,張逸方知她氣惱的竟是當初自己為權宜而胡扯的謊,娘親將自己辛苦撫養成人,她卻自稱父母雙亡,雖事出有因,但這話落在不知真相的娘耳中,豈不是如同親手在她心口上扎刀子一般,忙出言打斷:「娘,您別氣,您聽我說,我失憶了,記不得以前的事了,才這樣說的。」

    沈清娘本是在氣頭上,這手都指著女兒的腦袋了,忽地聽她這麼一聲,責罵聲戛然而止。

    張逸急忙趁機繼續解釋:「娘,那時,馬兒受了驚,我被甩了出去,摔到了林子裡,也不曉得昏了多久,等醒過來時受了重傷,拼了命才爬出了山林,後來體力不支,倒在了秀兒家門前。」這時候也不忘記為她媳婦說上幾句好話:「秀兒她及時救了我,又細心照顧我,給我治傷,……」她還要再說,見娘親瞇了眼兒,忙打住:「我被救醒,可是,以前的事全都記不起來了,迷迷糊糊只以為我叫張逸,那會兒馬帶著行禮跑了,我身上就只有錢袋,也查不出來歷,就只能用了那個身份。」

    聽女兒這樣說,沈清娘才緩了胸中怒氣,那失憶之說,她倒是信的,只因寶哥兒曾經有過那麼一回,那時也是受了重傷,治好後先前的事全都忘得一乾二淨,認不得娘,認不得字,連話都說不清,好在那時她年紀還小,可以重新來過:「你說你失了記憶,怎地這會兒又全都記起來了,」到底是做家當主母,敢和一族相對抗的人,腦子轉得快,幾乎沒多想就問出根結。

    「沒呢。」張逸當然曉得她娘不是個好糊弄的,又說道:「我傷好後,也做過幾次夢,可夢裡的東西記不清楚,」邊說,邊拿手指了指後腦跳痛的地方:「這兒,外頭瞧不出什麼,可裡頭老時不時的痛,有時,明明好像有什麼能被想出來,偏一疼又記不得了。」

    這頭痛可不是小事,沈清娘再氣女兒,也不能不重視,「你過來,讓我看看。」

    張逸哪有不賣乖的,忙跪著朝前一會,人靠近後,和兒時那般,把頭枕在娘的腿上:「就是這兒,」拉起娘親的手,按在那痛處。「有時候,疼得可厲害了。」

    從自己肚子爬出來的娃,做娘哪有不曉得她小心思的,也不點破,輕輕撥開頭髮,低頭湊著仔細察看,又按了按:「疼不?」

    「現在,不疼,有時候記起以前的事時,也會疼的。」張逸半手按在娘的膝頭,半撒嬌道:「娘,其實我也是前幾天才記起,我是您的孩子,回來後,我就和秀兒說,要一起回去見您的,只是沒想到,您先來了。」

    憐惜地摸著孩子的發頂,沈清娘原是作了最壞準備的,這會兒,女兒平安,為人母的總是包容著孩子的,「你呀,可是真的知道錯了?」

    「嗯,娘,孩兒知道教訓了,以後再不會任性妄為了。」張逸這話說得真心,想到自己當時若真的出了意外,不幸身亡,把娘親獨自留在這世上,到時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才是真的大不孝,想著就一陣後怕,真要是這樣,自己做鬼都不會原諒自己。

    「知道錯,也還是要罰的。回頭,讓你封姨先為你症症脈,看看你這頭上的傷,等好了,把孝經抄五十遍。」

    張逸忙打蛇隨棍上:「嗯,明兒我就去辭工,帶上秀兒咱們一起回去。」說完,心緊張地突突直跳。

    「帶上她?」沈清娘似低語般地輕聲念了句。

    張逸忙抬起頭:「娘,要是沒有秀兒,我興許……興許就出事了,她救了我,是我的大恩人,我也……」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去。

    只聽沈清娘點頭:「救命之恩,自是要報的,若是她願意,就跟咱們一同回去吧。」

    張逸眼中頓時亮了起來,剛想說好,卻又聽她娘說道:「到時候,我認她做義女,給她備一份厚厚的嫁妝,出嫁還是招贅任她挑,總要給她挑個好男人,一輩子妥妥當當的……」

    「娘,我和她成親了,她是我媳婦。」張逸聽後頭越說越不對勁,忙插嘴阻止她繼續說。

    「媳婦?」沈清娘似聽不懂般笑道:「傻孩子,我已經讓人到花田村裡去打聽過了,你們的事也曉得些,想來,成親本就是你們的權宜之計,你們都是女子,媳婦什麼的怎能當真,放心,娘虧不了她的。」

    張逸心下著急,還想再說,忽地看到了娘親眼中的那一抹意味不明的戲謔,一瞬間就明白了她娘的故意,「娘。」她輕叫了聲。

    這下,沈清娘卻不說話了。

    張逸見娘又拿這種眼神看自己,她知道這事怕是難了,可就算這樣,也不能不說話:「娘,我和秀兒是真的想要守一輩子的。」見她神色全然沒有鬆動的樣子,心一橫索性快刀斬斷麻:「娘,我和秀兒已經圓了房,行過夫妻之禮了。」

    原以為這話出說來,她娘必會惱怒,不想,沈清娘聽到這話只挑了眉梢,聽笑話般反問道:「夫妻?兩個女子何來的夫妻?哪兒來的夫?行得那般的夫妻之禮?」

    這話是咬死不認了,張逸心下著急,都說知女莫若母,其實,孩子也最是懂得拿捏父母的軟處,此時,絕不能硬碰硬,忙軟了聲音繼續懇求:「娘,孩兒喜歡她,孩子對她是真心的,求娘成全。」

    誰知,沈清娘竟半點沒有心軟,她重又拿起了佛珠,聲音淡淡的:「寶兒,你想沒想起,上回你說同樣的話時,娘是怎麼同你說的。」

    張逸被問得一怔,她沒想到同樣的話,她竟然曾經說過,努力想了想,後腦處微微刺痛了下,微皺了皺眉,茫然問道,「娘,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了?」

    沒想到她竟會這樣的反問,即便沈清娘知道女兒失了記憶,可她還是有片刻的怔愣,眸光閃了閃,想到那些個事兒,她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癡兒。」

    張逸見娘有些軟化,忙學著兒時那般,臉蹭著她的掌心:「娘,秀兒是好姑娘。」

    「好姑娘?好姑娘能跟著你胡鬧,做下那樣的事?」這不又開始算老賬了。

    「不是的娘,我們不是胡鬧的,娘您聽我說。」張逸仰著頭,堅定地看著娘親的眼睛,「娘,我受傷剛醒時,什麼都不記得了,那時候,心裡得很怕,總覺得這天下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後來,我能起身了,就想看看外頭是什麼樣的,可沒想到這樣卻給秀兒帶來了大麻煩,她不容易,娘,您必是已經讓人打聽過她的底細了吧,她一個孤女,被那樣的人家養作童養媳,最後又被休棄,日子過得清苦,可就是那樣,她救我時也沒動我的錢袋子,她給我喝菜粥,自己卻偷著啃硬窩頭,我在別人眼中是男子,害她受人指點,她也沒有怪過我,和她成親本確實是權宜之計,我無家可歸,她為了名聲,成親住一塊,她處處照顧我,娘,您別瞧她性子溫和,其實心裡堅強得很,我們睡同一張床時,都是她睡外頭,我睡裡頭的。」

    沈清娘聽她說到這兒,忍不住插了句嘴:「瞧你出息的,失了記憶,膽都掉沒了?」話語中滿滿都是寵護。

    張逸訕訕一笑,再繼續說:「她本就是個溫柔體貼的性子,又處處細心待我,日子久了,我便不再如最初那般不安,總覺得自己孤零零沒個親人,有了她,我就不是一個人活著了,那小院也就是我的家了。」

    這些話說得動情,沈清娘卻聽出了些別的味道,她打斷道:「原來如此,傻孩子,你這不過是失了記憶,彷徨之下對那沐秀兒生出的依戀,你想想,若當初救起你的不是她,不拘時誰,給你住處,照顧你,你是不是會對那個人生出一樣的心思?」

    張逸一時被她給繞懵了,順著她的話細想,還真是那麼回事,一時無話可反駁。

    不待女兒開口,沈清娘又說道:「不說她救命之恩,只說女子與女子之間,這男女有大防,女兒家一起總是更親近些,這一來,這女人總是不知男人想什麼,男人也不知女人說什麼,這樣,同為女子就更易生出知己之感,許多事,你說她懂,你不說她也懂,總有說不完的話,交了心,難免生出相逢恨晚之感,只盼將來能夠日日在一起,這二來,女兒家心總是細些,做事也更懂得體貼,都說以柔克剛,也不是只有那些硬漢子才抵不過溫柔鄉的,事問,誰不想要有個時時對自己好,處處對自己關心的人?你和她,說到底不過是姐妹情知己心罷了,你想想,都說男女之情,夫妻之愛,往大的說,天地乾坤,住小處講,水中鴛鴦,哪個不是一陰一陽,一雌一雄,兩心相知,有女子同女子結作異姓姐妹的,何曾有過女子嫁與女子的?」

    張逸被這一大通話砸得差點沒了方向,好在她擁有前世的記憶,這才在心裡保留了清明,若非如此,或許過去那個在三剛五常中成長的張承霜,當真會因這些話而動搖了心,趁空快速地理了一下思緒,開口說道:「娘,孩兒同秀兒決不是姐妹之情,娘先前說了,是不是不拘是什麼樣的人,只要那樣待我,我便都會生出情誼,我想,興許就是如此,所謂日久生情,我會對秀兒有情,是因為她那樣的待我,我對那不拘什麼樣的人有情,也因為那人會那樣的待我,可是,娘,就是這份情,若是,那不拘什麼樣的人是名男子,我願嫁與他,我說我對他有情,娘便不會覺得,我傻,我分不清這是什麼樣的情了吧,可,明明是同樣的情,為何,我對男子生了便是男女之情,對秀兒就成了姐妹之情?」

    沈清娘不說話,繼續聽:「娘,再說女子之間的相處,同為女子,懂得彼此,容易相知這是實情,可,姐妹之情再好,也不會生出相思之念,不會想要有肌膚之親,我對秀兒,也不曉得從何時起,我總忍不住會想她,明明剛才還在一處,才分開一會兒,就想著她快回來,頂好時時刻刻都在一塊,永遠不分開,不止如此,一個人時,總忍不住想她說的話做的事,到了晚上,躺在她身邊,總想要找借口依在她懷裡,哪怕不靠著,就是握著她的手,心也跳得厲害。娘,您說,這怎麼會是姐妹之情。」

    沈清娘看著女兒,那一雙眼裡卻是映出了其它,許久,她長長歎了口氣。

    張逸見她如此,只道娘親有所軟化,不由欣喜道:「娘,你也覺得我說的對是不是?」

    「是又如何?」沈清娘伸手把女兒拉了起來,手在她膝頭輕輕拍了拍:「即便是,這樣的情也是不容於世的。」

    「娘,我也恢復不了女兒身份了,您就成合我們,讓她陪著我吧。」見說了那麼多,還是無用,張逸有些急。

    沈清娘只覺得心頭一揪,臉慘白了幾分。

    張逸見娘親神色有異,瞬時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忙安慰道:「娘,是我失言,您千萬別往心裡去,我渾說的。」

    深吸了口氣,沈清娘抬手輕輕擺了擺:「總是娘當年沒能護住你。」

    張逸兩膝一彎,重又跪下,急急拉著娘親的衣袖:「娘,是孩兒蒙了心,胡說八道,您打我罵我都成,可千萬別這樣說,娘,您千萬別將這話放到心上。」

    那件舊事是母女倆人心中的梗,沈清娘知女兒話說得真心,也不想再提,重新把她拉了起來:「好了,既然你鐵了心,娘還是那一句,娘要看她的真心。」

    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張逸臉上露出欣喜,「娘,您會看到的,秀兒她不會讓您失望的。」

    「你莫要先說這些。」沈清娘是不會任由她幾句話就點頭的,「除了她的真心,娘還要你先看清你自己的心。」

    「我的心?」張逸不解,她的心自然是在沐秀兒身上的。

    「你倒是忘得徹底。」沈清娘沒好氣,話語中卻再沒有一絲責怪的意思,「你眼下只記得新人,若將來憶起了那舊人,又當如何?」

    張逸後腦又是一刺,手下意識地按了下。

    這麼個小動作哪會逃得過她娘的眼,「怎地,頭又痛了?」沈清娘關切道。

    「沒,就刺了一下。」張逸咧嘴笑。

    曉得她不想讓自己擔心,沈清娘也不多說,重又正色道:「寶兒,娘打算暫時不回去,在這裡住一個月。」

    沒想到娘親會有這決定,但知她必有用意,張逸並不插話點了點頭。

    「這個月裡頭,你把在這兒該處理的事都處置妥當了,再讓你封姨給你治治這頭痛的毛病,若能在一個月裡想起過往,你且定下心,好好想想,將來到底要如何。」見女兒嘴動了動,不讓她說話:「你別急著說其它,你眼下記不得之前的事,自是可以說滿口話,娘說的是娘看到的事,你腦子裡記的是只有你自己知道的事,所以,娘現在先不同你說那人是誰,又發生過什麼,眼下,娘只能同你講,你當初為了那人也求過娘成全,你出走也同那人有關,娘教過你話還能記起嗎?」看了眼女兒才緩緩道:「這世上最是真心難求,若有幸遇到,當珍惜以心交心。」

    這話說得在理,張逸已隱隱猜測到她先前怕是曾有過一個心上人,不過,她雖記不得那人是誰,卻是想起了離開前家書上寫著事,婚期已定,再看娘提到這事時的神情,想來那人沒能讓娘看到他的真心,但不管如何,自己想不起來過往,也不好做判斷,只是,她心裡明白一點,無論過去如何,將來她是決對不會辜負秀兒的,不反駁,認真點頭:「娘,我聽您的。」

    沈清娘見女兒聽進了自己的話,手撐了桌面,站了起來。

    張逸看到,急忙上前扶。

    看著比自己高出小半個頭的女兒,平安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伸手為她整了整衣襟子:「好了,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好好歇,我讓春暉把西廂的那兩間理出來,明兒你們就搬過來住吧。」

    「兩間?」張逸敏感地注意到了這一點,話剛出口,見她娘那神情,顯是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忙笑應道:「兩間就兩間。」

    「去吧,我累了。」沈清娘自打看到女兒後,心情起伏略大了些,這會兒心定了,不勉有些累。

    「娘,我伺候您休息。」張逸討好。

    「哪用得著你,」沈清娘趕人。

    張逸仍是站著不動,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娘,您,不見見秀兒?她陪我過來,你就見見吧。」

    「怎地,她就差不了這一時半會兒了?」沈清娘從不吃女兒那一套:「娘處事自有分寸,你該曉得的。」

    張逸心知不能再纏下去,只好點頭:「那娘,您早些歇,我去□暉過來伺候。」

    沈清娘點了點頭,待女兒要走出裡間時,突然開口:「回去,讓她給你用熱水敷敷膝蓋。」

    張逸只覺得心裡一熱,回頭飛快地點頭應道,「娘,我明兒就回來,您好好歇。」說完,轉身走了出去,眼淚直到這會兒,才控制不住地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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