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文 / 楓隨絮飄
緊趕慢趕,兩人回到家時,已經過了飯點。
摘了斗笠,脫下蓑衣,進屋,沐秀兒從懷中取出用油布包得厚厚的料子,快步走到桌邊打開,仔細查看了一番,見沒有沾上半點水氣,這才放下心。
「阿嚏。」跟在後頭進屋的張逸,在脫去那厚重的蓑衣的同時也感受到了秋雨帶來的陰寒,涼風一吹,鼻子就酸了。
聽到了噴嚏聲,沐秀兒忙回過了頭,眼兒在那揉著鼻子的人身上一轉,地上還有濕漉漉的腳印:「還不快把鞋襪換了,褲子也換了,要再冷到被子裡捂一會去。」邊說,邊往外走。
「你去哪?你鞋也濕了,不換嗎?」張逸依言走到櫃邊,眼兒瞧見沐秀兒要離開,忙開口叫住。
沐秀兒足下微頓,回頭應道:「我去煮些姜茶來,趕緊喝了,去去寒氣,外頭濕,等會兒,回頭再換。」
聽到這話,張逸眉心一皺,濕褲子還沒換,布貼在腿上帶著涼氣,「那怎麼成,還是先換了濕褲吧,喝姜茶也不急在一時。」
「你別操心我,你換你的,一會我生了火,在灶膛邊上烤烤,褲子很快就能幹的。」沐秀兒不理會,繼續往外走,出去後不忘隨手把門帶上。
見她不理會,張逸只能飛快地把干褲子換上,順手取了另一個人的鞋褲,抱在懷裡走出房間。
「你怎麼跑來了,還不快回去。」沐秀兒剛把火生了起來,聽到動靜,轉頭嗔了句。
張逸走到她邊上,將手中的鞋褲往她懷裡一送:「你快把這換上,姜茶我來弄。」
知道強不過她,沐秀兒只得接了鞋褲,大抵是因為火生起來的關係,人也不似之前那樣覺得冷,聽話地拿著衣物讓開地方,走到了一旁。
張逸站了過去,見一整塊生薑已放在了砧板上,也不多話,拿了刀,就開始切片。
沐秀兒站到邊上,先脫了鞋,剛要換褲子,手一頓,回過頭看了那人一眼,見她低頭切得專心,這才慢慢背過身,面對著牆,開始脫鞋換褲。
張逸小心地將生薑切成薄片,忽聽到一聲細響,人下意識地就往邊上瞧,眼兒在看到那人的動作時定住了,臉猛地一紅連帶著耳根子好似燒起了一般。
此刻,沐秀兒正單手扶著牆,腰兒下彎,單腿站立,正將濕了的褲子往下脫。衣擺因那人的動作而微微向上,貼身的褻褲包裹著圓潤的臀隱隱露出了小半圓。
張逸只覺得喉嚨口猛地一緊,手一抖,刀鋒滑落,順著指尖空切到了砧板上,發出一聲響,這險險的一下,驚回了心魂,忙轉過頭,眼死死盯著薑片,心噗通噗通跳個沒完。
渾不知自己無意的舉動引得那個人差點切到手,沐秀兒將褲子換好後,繫好了腰帶,這才轉過身,將濕了一半的褲子放到了木盆裡,嘴裡還嘀咕了句:「這雨也不曉得怎麼時候才會停。」心裡盤算著,是不是要在灶里拉一條繩,把褲子晾裡頭。
「嗯」胡亂應了聲,張逸仍舊狀似專心地處理著手中的生薑,哪怕知道對方不會曉得適才自己那略帶猥瑣的心思,她還是不敢回頭。
聽她應得敷衍,沐秀兒側頭看了她一眼,見這人臉上發紅,皺了皺眉,走到邊上:「臉怎麼這麼紅,你是不是著涼了?」說完伸手要去摸她的額頭。
本就心虛,感覺到那人的接近,張逸本能地讓開了去:「沒,我好好的。」
手頓了一下這才收回,沐秀兒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身邊這樣。
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太過於突兀,張逸忙補救地朝身邊人咧了咧嘴,把話岔開:「我真沒事,你肚子餓不餓,要不把饅頭蒸上吧,一會夾醬菜吃。」
看出她的不自在,沐秀兒心微微沉了下,「嗯,也好,」說著,她去拿了鍋子放了些水,將籠屜放上,再擺入饅頭。因為急著趕路午飯就沒去吃,加之又下雨,路上也沒吃乾糧,此刻還真覺得胃空落落的,似乎連心也空了那麼一小塊。
各做各的,張逸能察覺到氣氛的變化,為打破僵局,沒話找話地開口:「一會吃完,你就開始做裙子?」
「嗯。」沐秀兒走到一邊,拿了蛋,盤算著要不要做個蛋湯過饅頭。
「你曉得尺寸?」張逸邊問邊偷偷打量對方的神色。
「嗯。」還是簡單地應了一聲,沐秀兒開始打蛋。
接著又有些沉默,張逸用力的將最後一片姜切開,才重新開口:「你怎麼會曉得的?」
沐秀兒想了想才說道:「我以前幫燕秋姐改過裙子,那會兒幫她量過。」
聞言,張逸愣了一下,話沒過腦子就說了出來:「不是說你們好幾年沒見了嗎?都這麼久了你還記得?」
手上動作微微一頓,打蛋聲停了一下。
動靜不對,張逸側頭朝她看去。
那本不欲讓人知道的心事被觸動,抬眸又正好對上那人不解的眼神,沐秀兒扯了下唇角,牽強的解釋道:「我都記得的,錦陽的我也記得,娘的我也曉得的。」覺得不夠添了句:「你的尺寸,我還不是只量過一回。」說完,又繼續打蛋。
尚沒能抓住心底才冒頭的那一絲疑惑,心情就因為那最後一句而轉變,小灶裡積著的低氣壓,彷彿一下子就散了,「你記性倒是好得很,」因知道自己被這人放在了心上,口氣也輕鬆了一些:「不過,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你還死記著過去,難道就沒有想過,她的身量會不同?」
得了這提醒,沐秀兒微一愣還真是沒有想到這個,先前的篤定一下子就有了動搖,不覺凝眸細想了想,口氣中帶上了猶豫:「我瞧燕秋姐沒怎麼變。」
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不自信,張逸接著提醒道,「你想好了,這衣料,做成了裙子可就不能改了,要尺寸不對就浪費了,再說了,我聽人說過,女人在當姑娘時和成親之後,身量可是會有大不同的。」嘴上說得一本正經,腦子裡卻十分惡趣味地想到那些婚前婚後大變樣的俄羅斯姑娘,壞心眼臆想了下那個不曾見過的女子,不覺心情又好了些。
與某人完全不同,沐秀兒是真的因她的這番話,而有些擔憂,特別是想到那輕煙紗的價格後,「你說得有理,不成,我得去問問。」
「現在?」話不經腦脫口而出,連聲都拔高了些許,剛說完,張逸自己先怔住了。
沐秀兒亦被她突如其來的這一聲驚到,愣了一下才搖搖頭:「哪會是現在,」抬了抬手上的碗:「總得先弄好了吃的,咱們先墊了肚子再去。」
那理所當然的回話,讓張逸面上不由得有些訕訕,自個兒都沒能明白,剛才怎麼就一下子抽風激動了:「那,一會我陪著你去?」她試圖挽回顏面地問道。
「不用,」沐秀兒將蛋打好,走到灶旁,把碗擱到案上,又舀水到鍋裡:「燕秋姐那兒,外男也進不去,天又下雨,我自各兒過去就成,量了尺寸就回來,不會太久的。」說完,瞧見到放在砧板上的薑片,說了這麼半天的話,這人竟沒有將它煮了,於是,人微微向前,伸手要去取。
本就站得近,這麼一湊,張逸只覺得手背蹭到了什麼,人瞬時一僵,腦海中又閃現出了換褲子的那一幕。
接下來的兩天,沐秀兒幾乎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那條裙子上。
張逸則有些心緒不寧,她也說不清是為什麼,就像現在,看到那一滴落在紙上瞬間暈成一灘的黑墨,不由得在心中默默一歎。眼兒不自覺地又一次瞟向了床邊做活的人,見那人抽了根線,放到嘴邊用牙咬斷後,再抿了抿線頭,穿針引線動作十分的利落漂亮。
舌下意識地舔了舔唇,自那天之後,張逸就有些忐忑,她對沐秀兒是有念想的,想親一親,抱一抱,甚至是觸碰,但那天,卻完全不同,那是一種出自於性的本能,那**強烈而又明顯,遠遠超過了以往的每一次。
收回了窺視的目光,張逸放下了筆,將那張廢了的紙放到一邊,比之過往,這回抄錯而浪費的紙要多了許多,抄書紙也是有定量的,錯多了自己還得貼錢買,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草草收拾了桌子,站起身。
沐秀兒聽到了動靜,抬眼問道:「抄好了?」
「沒」張逸無事般走到邊上,「坐久了,起來走走。」話剛說完,眼角瞥到了衣簍子裡那件許久沒有動過一針的厚襖,再看那人手中的長裙,一下子就有些不痛快:「裙子快要完工了吧。」
「嗯。」沐秀兒低著頭,繼續手上的活:「差不了多少了,今兒應該能做完,明兒燕秋姐就要回去了,應該能趕上。」
目光在這人的發頂上停了下,那股子酸勁又冒了出來,張逸忙別過眼,尋思再這麼呆下去,只怕自己就要和那些小說裡的後宅婦人一樣了,果然,妒忌和**是魔鬼,強壓下心頭的紛亂:「我去外頭轉轉。」
沐秀兒聽到這話,重又抬起了頭,即使心思都放在了這針線活上,她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這人眼中的聊賴,細思量這幾日確實疏忽了她了,只是,事分急緩,好在往後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補償,便笑道:「嗯,也好。」
張逸自是不知道對方的想法,只聽她應得爽快,連句關照的話都沒有,一抿嘴,小怨婦般地轉身走人。
目送著她離開,直到那關門聲響起,沐秀兒才重新下針。
張逸到了外頭,胡亂找了一個方向就筆直朝前走,等跑遠了,心裡的氣也就順了,人就是這樣,當著面總會忍不住使小性子,真離開了才又冷靜下來。
思緒仍有些亂,目不斜視地向前,腦子想著其它。
張逸想起酒吧老闆曾說過,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分辯是依賴還是愛情最直接的方法是看你對對方有沒有強烈的性衝動,也見識過某個暗戀直女的人酒後真言:『我以為我只要能默默的陪在她身邊,就這樣當一輩子閨密,可是,看得著,摸不著,你知不知道這感覺多痛苦,我覺得我都快要瘋了,忍不住了。』最終有一天,那個人在長期的折磨之下選擇了放手一搏,到底還是以失敗告終,那時,老闆擦了擦酒杯搖頭:『一輩子的閨密哪裡是這麼好當的,喜歡的越深**也就越大,這是本能,沒有回應的柏拉圖式暗戀,短期還行,要想永遠,除非人生閱歷足夠,或者性冷感,不然就是自找死路。』
張逸忽然有些怕,她自認是沒法和金岳霖一樣有非比常人的定力,所謂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人再高級那還逃不掉動物的本能,何況面對的還是心中喜歡的,她真能只滿足於和沐秀兒相敬如賓的守一輩子?想到這幾天晚上的掙扎與苦悶,那不甘的心思一瞬間就冒了出來,可是,想到曾經聽過見過的案例,人又蔫了。
「張逸哥。」正在胡思亂想,身後傳來了叫聲,張逸轉過頭,竟是二柱,他身邊還站著個高瘦的陌生中年人。
「小兄弟既然遇了熟人,那我們就此別過吧,明兒我就讓人過來拉糧。」
「成,趙掌櫃您慢走。」二柱拱了下手,等那人走後,才又快步地走到張逸身邊。
鄉下難得有生面孔,張逸入鄉隨俗,八卦地問道:「你不是在鎮上嘛,怎麼過來了?那是什麼人?」
二柱抓抓頭,笑著答道:「那是糧行的趙掌櫃,過來看糧的。」
「這麼早就賣?」張逸上回跟著高家人去打聽糧價時就聽高大叔提過,這會兒糧價有些偏低,急著賣不划算。
「是呀,」二柱也不隱瞞什麼,「我哥接了筆大買賣,銀錢上怕是有些周轉不過來,就讓我先把糧賣了,好去進貨。」
似有什麼有腦海中一閃而過,張逸問道:「這買賣,是不是和那個外族人有關?」
聽他說中,二柱眼中劃過一絲驚訝:「張逸哥,你怎曉得的?」
張逸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卻又說不出是為什麼,只得應道:「我也就是那麼一猜,難得瞧見外族人,就多留意了些。」
二柱不疑有它,對他而言張逸算是半個師傅,兼又曾聽哥哥提過,這人見識廣,興許還是個深藏不露的行家,不免話就多了:「那是個北羌人,姓布,說是要進大批的白麻布,帶回去。」
「白麻布?」似是抓住了什麼,偏又想不起來,張逸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於是細問道:「他要多少白麻布?」
「要一百匹呢。」
張逸一聽,脫口就說道:「怎地要這麼多?」
「說是他們那的人,愛自己染白麻布來做衣裳,他身上穿的那些藍花布,全是他們自己染的。」剛聽到說要定這麼多白麻布,他哥也是一驚,聽了那人解釋,又細看了他身上穿著的衣服,加之以前也曾聽過北羌人的習俗,順子這才敢接下了這生意,感覺張逸口氣有異,二柱小聲問道:「張逸哥,是不是覺著有什麼不對?」
張逸搖了搖頭,總不能說這都是她的直覺:「沒,就是頭一回聽說有人要這麼多白麻布,覺著新鮮。」這白麻布都是用來披麻帶孝做喪衣的,因為不吉利,後來漸漸被葛布代替,一般的店家存貨都不會多,想到這,不竟又問道:「一百匹,你們家鋪子裡有那麼多存貨嗎?」
「就是沒,所以才要賣了糧,好去進貨。」
「怎地這麼草率?進那麼多白麻布,不怕人家到時不要了嗎?」張逸驚訝道。
「已經去過官衙訂了契書,定金也收了呢。」二柱不以為然,「說好貨到了,就得收,賴不了。」
「契書是怎麼定的?」
「先交兩成的定銀,貨安定好的交,只要東西不壞,就得收,不過,要是定期交不齊貨,得按定金三倍的來賠。」二柱粗略說了一下。
張逸挑眉:「你哥就有把握能定期收到這麼多白麻布?」
二柱點了點頭:「說好是一個月後交貨,我哥說他有門路可以按期交布。」見張逸面上仍有些懷疑,就又說道:「張逸哥,你放心吧,我哥仔細打聽過,這人還去過別家鋪子定料子,他是出來走商,買貨帶回去的,錯不了。」
話說到這份上,張逸雖仍舊覺得有些不對,但畢竟也不好再說什麼,何況,想到順子,那也不像是一個衝動沒腦的,怕是自己多慮了,「這就好,做生意總還是要小心些才是。」
「是呢,我哥也這麼說。」二柱又一次贊同地點頭。
接著閒說了幾句,帶要準備第二天賣糧的事,二柱先告辭回去了。
張逸看著他的背影,又仔仔細細的把那賣布的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通,偏踩不到點子上。
「東家。」
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打斷了張逸的思路,她轉過頭,今兒還真是巧了,難得出趟門,盡遇熟人,只見那楊家的姑娘挎著籃子快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