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聰明才智與時代差距... 文 / 急凍人
常悅鳴盯著關飛看了很久,一言不發地低下頭來,用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仔仔細細地研究著城市設計圖的每一個細節。
孟南也掏出一個小本子,開始就上面的各種數據進行書面驗算,表情十分嚴肅。
「旅長,快吃吧,要不飯又要冷了。」警衛員小李見旅長終於能暫時不忙工作了,趕緊將泡飯遞了過來。
在目前的條件下,全體指戰員吃的都是大鍋飯,沒有誰有小灶。關飛住的地方也沒有單獨的灶台,連熱口飯都做不到,只能用開水泡飯,趁熱吃下肚去。
「哦?啊,吃飯吃飯,我說怎麼肚子這麼餓!」關飛得他提醒,頓時覺得肚子餓得不行,連忙端過碗來,就著開水大口大口地吃起來。碗裡沒有菜,只有一塊辣瓣豆腐乳。
他今天忙了一上午,東奔西走體力消耗巨大,儘管是白飯,他也吃得很是香甜。
「關旅長,這城市規劃圖是誰設計的?」低頭研究了許久的常悅鳴忽然抬起頭來,問了一句。
關飛從他複雜的表情,察覺了一絲異狀。
生物副腦立即就這種奇怪的表情進行了分析,確認為這是一種混合了讚賞、驚羨、遺憾、惋惜等多種情緒混合的表情,其中惋惜的色彩更加濃厚一點。
規劃圖有問題?
他立即根據對方的情緒反饋,做出了判斷,沉吟了一下,用誠懇地語氣說道:「這是我自己設計的?」
「是你自己設計的?」還在寫寫算算的孟南猛地抬起頭,用不可思議的驚訝之色,看向關飛。
「這就難怪!」常悅鳴沒去深入詢問,只是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點了點頭。
「怎麼,常工,這規劃圖不對麼?」關飛放下碗,誠心誠意地向常悅鳴請教道。
他在城市規劃方面毫無積累,這次還是在香港進行設計時,臨時買了幾本相關書籍作為參考,同時結合原來時空的城市記憶、影視圖片中的城市風貌,以及香港的具體城市狀況,拼湊而成。
就算他不太懂,也從常悅鳴的表情看出,他的規劃中存在著問題,而且是很大的問題。
「說來慚愧!」常悅鳴苦笑著搖搖頭,喟歎道,「之前上面調我過來,我還有些不高興的。想著無非是建幾棟軍營、修個課堂,讓我過來純粹是大材小用。
可看了你的規劃圖,老頭子真有些無地自容啊!
要說城市規劃,我其實是不懂的,我這一輩子搞的都是房屋設計、工廠規劃。最開始,我看的就是你的工業佈局這一塊,可研究來研究去,愣是沒發現一點問題……」
他搖搖頭,一臉愧色。
關飛保持著溫和的笑容,沒有說話。
工業規劃這塊,他的確比較有自信心。他所學的專業,用這個時代的學科劃分來說,比較傾向於機械電子這一個大類。當然,後世科學交叉更多,基本上什麼都要學一點,機械、電子、冶金、化學、生物,由於任何行業都繞不開,所以在課堂上都有所涉獵,只是程度深淺有所不同而已。
而他們那個時代,由於在醫院檢查大腦生長完全成熟以後,便會根據每個人的具體腦部發育狀況,注入一種基於生物納米材料做成的液態機器人,生成生物副腦。
這個年紀大約是在十八歲,也就是大學期間。
有了生物副腦輔助,學生再也不用死記硬背,一切學科知識直接通過記憶傳輸的形式就能完成。所以大學中教授的更多的是知識運用,如何舉一反三,並有一半的時間是在理論結合實際的練習中度過。
既然不用死記硬背,為了幫助學生掌握該門學科的歷史發展,從學科誕生到發展演變的整個過程,包括具體資料,都能輕鬆地通過記憶傳輸,輸入到生物副腦記憶庫中。
有紮實的理論基礎,又對這個時代的機電工業水平有充足的瞭解,關飛對人文科學可能涉入較淺,但在工業領域,這個時代沒有人比他懂得更多!
城市規劃可能因為臨時抱佛腳,設計時可能確實存在大問題,但下半部分工廠規劃、工業佈局方面,他相信誰都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不過他也用不著在常悅鳴面前自賣自誇,只是保持著微笑,等待他的後續意見。
常悅鳴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是不是該說,但頓了一下,還是說道:「在老頭子最得意的方面找不到錯漏,為了顧忌我這張老臉,我也只好在不熟悉的地方來挑刺。結果看來看去,我還真看出一點錯誤來……」
「您請說。」關飛笑著請他繼續。
「是這樣,我雖然不是做城市規劃的,可工廠設計方面,也包含職工宿舍啊、食堂啊、文化中心之類的東西。咱們的企業不都這樣嘛,大而全、小而全,一個工廠也是一個小社會。」
關飛和孟南都連連點頭。
這個時代由於實行計劃經濟,工業企業的針對性很單一,就是完成上級制定的生產計劃。由於和外界不存在必要聯繫,所以工廠封閉性很強,一個企業既是工人工作的地方,也是他們出生、求學、生活、娛樂的天地。
生老病死,從一而終。
常悅鳴沒有在乎他們的表情,自顧自看著規劃圖,緩緩道:「從大體上而言,一個企業、尤其是大型企業的設計,和城市規劃也是大同小異,區別只在於規模大小而已。比如說攀鋼,幾十萬人,那就等於一個自我循環的中等城市。
那麼城市設計的核心是什麼?
這個問題見仁見智,不同的設計師有自己不同的理解。老頭子呢,為人設計房子時間長了一點,也有自己的一些想法,那就是為人類社會生活提供便利,也就是古代管子曾說過的一句話:以人為本!
你這設計圖,我個人感覺,帶著非常鮮明地工科生烙印:嚴密、規範、秩序井然。
這方面,老頭子甘拜下風。
可你唯一漏掉了一點:人!你這張設計圖,我看到了精細,看到了效率,如何把城市空間利用率發揮到極致,可就是沒看到,你怎麼為城市中居住的老百姓提供便利!」
關飛聽到他尖銳的批評,面孔漸漸漲紅。在他身後,警衛員小李也是一臉的氣憤,作勢就要開口訓斥,被他一把抓住,不讓他爆發。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平和一下心態,用盡可能平靜地語氣說道:「常工,我在規劃時,其實也是考慮到了市民。所以我將那幾座大型丘陵保留了下來,開闢為城市公園,河邊也規劃有水上公園,遠郊安排有大型遊樂園、動物園……」
「我沒說你這些設計錯了,但你沒把居住區放對地方!」常悅鳴打斷他的自辯,怫然不悅道。
說著,手指一點居住區。
關飛眨眨眼,壓制一下心中火氣,再次反思居住區哪裡錯了。他無需去看桌上紙質圖紙,腦子裡一動念,一副完整的城市規劃圖就浮現出來,他注意力直接轉向居住區。
看著看著,他又將目光轉向下方的工業區,臉色頓時一變。
「常工,我錯了!我的確錯了!」他一把抓住常悅鳴的手,感激地用力搖搖,「我竟然將居住區放在距離工業區那麼遠的地方。一個最北,一個最南,工人上下班就等於要穿越整座城市,這真真是名副其實的南轅北轍啊!」
他確實發現了自己設計錯誤的地方。
就像常工所說,他這是徹頭徹尾的工科生思維。居民區建多少層,需要幾部電梯,周邊要安排哪些市政、生活、娛樂、服務設施,他都考慮進去了,獨獨沒考慮工人上下班要跑多遠的路!
南北相距十七公里啊!
真要是按他這個規劃圖建成了,投入運轉了,市民還不把他這個規劃者罵死!
他起初實在沒把常悅鳴當回事,覺得他也就來幫著算算具體工程數據,需要多少鋼筋水泥,將不符合時代特性的結構略加修改就行了,無非是個查漏補缺的修補匠角色。
可事實證明,人家能成為一名省級設計機構的工程師,的確有不可替代的過人之處。
知識體系雖然相差數百年,但人的聰明智慧,卻無法以時代進行劃分!
他收起了內心中那一點點小小的自傲,誠心誠意向常悅鳴討教起來。
人的心情是可以傳遞的,他的態度,也明確傳達給了常悅鳴,老頭子笑得很開心,擺擺手笑道:「沒什麼沒什麼,人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亦有一得嘛。老頭子在專業方面,輸給了你這個年輕人,勝也就勝在癡活了幾十歲,見的東西多一些罷了。」
「您老過謙了,您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都多,還要請您多多把關哪。您說,這規劃圖應該怎麼改?是要全部推倒重新來過嗎?」關飛得他指出錯誤,心中已有了修改思路,但還是客客氣氣地詢問常悅鳴道。
「不用!你這設計已經相當好了,要做的就是將幾個功能區調整一下位置就行。你看,把居住區從最北面,調到中間來,商業區、大學城都放到北面,這就大致合適了。
居住區放在中間,上班、求學、購物都能達到一個平衡位置,這就很好。
不過老頭子認為,工業區最上方的研究機構,其實也可以調到北面,和大學機構間雜分佈比較好。研究不只是科學家的事情,一些初步的、繁瑣的課題,同樣可以分出來交給大學、甚至中學來完成。雙方距離近,交流也方便。
商業中心也不要那麼擠做一堆,居民區同樣可以設置少量大型酒店、飯店、電影院、商場等等。商業中心這裡,再集中安排貨物更全、檔次更高的專業性商場,像電器商場、紡織品大樓之類的,我覺得更加合理一些!」
常悅鳴得到關飛真心實意的推崇,心情大好,手指在規劃圖上指指點點,將自己的所有想法,都侃侃道來。
孟南在他的帶動下,也結合自己的一些看法,興致盎然地表達了他的觀點。
關飛眼中異彩連連,思維的碰撞就好似化學品產生反應。常悅鳴兩人的許多想法,和他自己的一些構思相結合,讓他有了許多新的想法。與此同時,生物副腦根據三種觀點相融合的結果,規劃圖也在發生快速變化。
當常悅鳴、孟南兩人將自己所有的觀點都和盤推出,一張嶄新的城市規劃圖也就此新鮮出爐。
「呵呵,大致就是這樣了,改動的地方比我預期多很多啊。這樣吧,小關,」常悅鳴跟他算是不打不相識,經過一番推心置腹的攀談,加上感覺對方專業素質過硬,話語投機,他已不再一口一個關旅長,而直呼小關,「這張圖就作為一稿,我帶回去,賣賣我這張老臉,讓我們設計院組織一個專門立項,重新做出一張新圖……」
「要不我現在就畫一副吧!」
關飛知道老頭子是好意,可他等不了啊。他的計劃都是有時間性的,一個階段就要完成一個階段的任務。特別是在關鍵節點處,如果他還沒有做好準備,那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機會溜走。
這種關鍵節點,在此後數十年中,也只有那麼幾次而已,浪費一次機會,不只是把他的計劃延後數年、十數年的問題。
他做的任何事情,根據影響範圍大小,都會帶來相關的連鎖反應。範圍越大、時間越長,連鎖反應的後果也會越加不同,可能他等待的幾個關鍵節點,就將不再存在。
那他要想破局,要花的心思就更大,說不定一生都無法實現。
等設計院重新給他設計一張新圖,時間要多久?半年還是一年,或者更久?
他等不起!
他來不及看常悅鳴兩人的反應,迅速找出一張空白圖紙,就這樣伏案徒手繪製起來。
他要現場出圖!
常悅鳴長出了一口氣,搖搖頭,眼光朝桌上的圖紙瞟了一眼,立時「咦」的一聲,驚訝地走了過去,不敢相信地取下眼鏡擦了又擦,然後戴上,低下頭表情嚴肅地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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