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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靈篇 肉越獄 文 / 影照

    兩日後,地牢。

    往石壁上刻完最後一個字,清喬不由得裂開嘴得意獰笑起來。

    「我的狂草真是日漸精湛呀……」她望著那行歪歪斜斜的字,心中感慨無限。

    人這種生物,一旦有了希望,無論在多艱險的環境中都能撐下去,還要苦中作樂。

    這是什麼精神?

    乃打不死的聖鬥士精神!

    段王府,書房。

    「情況如何?」段玉正在寫字,半垂著臉,墨色筆尖於雪紙上翻折,殺機不見卻有隱隱強制。

    「稟王爺,杜姑娘這兩日很安靜,除了要過一次被褥,再沒說過話。」

    房中跪著的,正是看守獄卒之一。

    哦?段玉眼梢輕提,居然如此鎮定?

    「有無異常舉動?」他又落下一筆,舉手投足間雲淡風清。

    「這……杜姑娘最近似乎熱衷於在石壁上刻字。」

    「什麼?」段玉豎起雙耳,「這麼大膽,她是在給誰留記號嗎?」

    「這……」獄卒掛起八字眉,擺出苦瓜臉,「屬下駑鈍,實在無法參透記號含義,只能把她每天刻的字抄下來,全憑王爺定奪。」

    說著呈上來一卷墨紙。

    段玉接過來展開一看,紙上龍飛鳳舞寫的都是同一句話——「杜春嬌到此一遊。」

    「……讓人準備轎子。」段玉合上紙,面無表情,「我要去地牢一趟。」

    在刻完第三十六個「杜春嬌到此一遊」後,顧清喬突發奇想,決定來點兒刺激的。

    她想起學生時代曾經默寫過的那些詩詞,又想起某個巨有名的「史上最強萬能下聯」,不由得露出了邪惡的笑。

    只見她撿起石頭,全神貫注於牆壁上開啟了嶄新的篇章——

    「天生我才必有用,一支紅杏出牆來。」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枝紅杏出牆來。」

    「莫愁前路無知己,一枝紅杏出牆來。」

    「兩情若是久長時,一枝紅杏出牆來。」

    「我自橫刀向天笑,一枝紅杏出牆來。」

    「侯門一入深似海,一枝紅杏出牆來。」

    「天涯何處無芳草,一枝紅杏出牆來。」

    「我勸天公重抖擻,一枝紅杏出牆來。」

    「白毛浮綠水,紅杏出牆來。」

    「但願人長久,紅杏出牆來。」

    ……

    當她揮灑熱血慷慨激昂終於寫到「天蒼蒼、野茫茫,一枝紅杏要出牆」的時候,身後突然傳出了意料之外的動靜。()

    「……咳咳。」有人不合適宜的假咳了兩下,似乎在竭力憋著什麼。

    她暮然回首,剛好對上一雙亮晶晶的鳳眼。

    「王、王爺!」

    清喬有些慌張,忙不迭手腳併攏立正站好,又偷偷將掌心裡的小石頭丟掉,用腳劃到一邊。

    「……你看起來,倒是過的不錯。」段玉微微瞇眼,彷彿很感興趣的樣子。

    「承蒙王爺厚愛!」她趕緊叩首,嗓子眼一陣發乾。

    「……何必如此害怕?」段玉盯著她瑟縮的身子,不緊不慢道,「如今你可是太子殿下要護的大紅人了。」

    耶?清喬抬頭望他,做出不明就裡的樣子。

    段玉淡看她,一雙鳳眼灼灼,意味不明:「小喬,你真以為,太子私自招你進宮的事我不知道?」他似乎想到什麼,語氣十分惋惜:「那孩子……如今十分緊張你,連我的話也聽不進,真是麻煩……」

    清喬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噤聲不語。

    段玉歎口氣,瞧著她自語般低喃:「……你鬼主意一向多,今天我就讓人押著你連夜進宮,明日一大早金鑾殿候審,免得太子再來生事,夜長夢多!」

    清喬臉色頓時血色盡褪。

    段玉環臂再看她片刻,終於輕哼一聲,拂袖而去。

    目送他遠去的背影,清喬頹然跌坐在地上。

    她終於知道什麼叫計劃趕不上變化了——明明一切都已經安排好,明明過了今晚她就可以出去的……

    誰,誰能來施個法術?

    將她變作一枝出牆紅杏,尋覓那方廣闊浩瀚的新天。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獄卒端著烏木漆盒走進來。

    「吃飯了。」他看著眼前蜷做一團的小姑娘,不由得歎口氣,方才王爺已下令押解犯人進宮,只怕這丫頭今晚一去,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清喬望著那堆豐盛食物,面無表情。

    「這是特地為你準備的。」獄卒以為她不領情,循循開導起來,「王爺說你愛吃豬肉,讓御廚備了蒜泥白肉、紅燒肉和鹵豬蹄三道菜,味道都是一等一的好,我們都沒福氣享受呢!我說你這小丫頭看著怪伶俐的,做個餓死鬼也不樂意吧?」

    「哦?他對我……倒真是有心。」清喬微微一笑,眼神遠飄。

    獄卒怎麼聽都覺得這話裡有話,不免又多嘴幾句:「姑娘,不是我說,你這樣年紀輕輕皮嬌肉貴的,不知怎地就得罪王爺了?唉,我勸你還是安心吃了這飯,快快樂樂等明天的審判……人生啊,有時是命中注定,逃不掉的。」

    他想著這丫頭大好年華的就要香消玉殞,不免惋惜。

    清喬不再說話,只是極為聽話地接過了食盒,開始靜靜享用這最後的晚餐。

    吃完最後一口飯,清喬拿起食盒上的手絹,慢慢擦拭起嘴唇。

    牢房裡一片靜謐。

    「……原來他特地為我做菜,是另有目的。」

    她忽然以帕捂口,蹙眉,眼中有波光粼粼。

    獄卒怔怔看她,只覺得她的臉色青的十分古怪。

    「何必如此?」

    清喬移開手帕,有行烏紅的血沿著嘴角緩緩淌下。

    「何必如此?」

    她復而一笑,卻是無比奇異,說不出的淒涼含義。

    獄卒大吃一驚,慌忙轉頭朝外跑去,嘴裡高呼:「不好了,犯人中毒了!」

    門外頓時悉悉索索響起一陣腳步聲,大約是驚動了不少人。

    清喬躺回床上,只覺得頭暈目眩,緩緩閉上眼睛。

    迷迷糊糊好一會兒,忽然有東西搭上她的腕部,蛇一般冰涼。

    「……脈相如此紊亂,到底怎麼一回事?!」有男聲傳來,夾雜著隱隱怒氣。

    「稟、稟王爺,杜姑娘吃完飯就這樣了,小的實在不知啊!」回答聲中帶有哭腔。

    清喬撐開眼皮,獄卒驚懼的臉龐搶先躍入,努力轉過頭去,段玉正一臉鐵青端坐於石床旁。

    「你醒了。」他眼中有微不可查的精光掠過,探出手試著她的額頭。

    「……那碗紅燒肉。」她對著他彎彎翹起嘴角,樣子乖巧,「……看來少放了點兒糖。」

    段玉面色一僵。

    血水再度溢出,於她唇際劃下一道觸目驚心的紅:「……記得跟我爹爹說,將來祭我時候要帶上糖……我不愛吃苦的……」

    段玉的手靜止在她的枕畔。

    「還有……阿達……」她忽然又想起一個人,喃喃喚著,「阿達,我很想阿達……御廚做的菜不好吃啊,吃的我肚子疼……」她微微抿嘴,終於忍不住,眼角有顆清瑩的淚滑下,「好疼,真的好疼……」

    那顆淚輕輕滴在段玉的手背上,段玉如同被火焰灼烤般,迅速抽回了手。

    五臟六腑被棍子翻攪,清喬垂下眼皮,開始大口大口的拚命呼氣。

    「你、你若要我早死……怎麼不先說?」她努力去抓段玉的手,邊喘邊道,「我想見見冬喜,我還想見見喬峰……也不知他的廚子生意有沒有變好?」

    「……他們很好,你不用擔心。」段玉的臉沉在濃濃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清喬得了答案,全身漸漸鬆弛下來:「……王爺,你有你的立場,我不怪你……我只是很後悔,我怪我自己……」她慢慢合攏雙眼,語氣幽涼,「要是我不愛吃紅燒肉就好了……」

    「要是沒有遇見你就好了。」她的聲音那麼輕,輕的像一個夢,一碰就碎了。

    燭火劈噗作響,屋子裡的一切在搖拽的光中沒有份量的虛浮著。

    段玉眼中一閃,卻是暗極的影,瀰漫著無法消散的薄霧,輕寒惻惻。

    「備馬。」

    他的聲音乾澀,睫毛下垂著一片長長陰影,似千枝萬條垂柳。冷光濛濛如柳絮,把人的心都攪亂了。

    獄卒呆看他,不知主子的下一步意欲為何。

    「……我說,備馬。」

    段玉的聲音依舊很輕,慢條斯理,帶著略微的暗啞:「……我要進宮見太醫。」

    獄卒一怔,禁不住汗毛倒豎渾身戰慄,王爺的眼神太詭異,深得足以吞沒暗夜,陰晦又煩亂。

    他拔足朝外狂奔,心裡縱使有千萬個不解,也不敢吐出半個問字。

    墨色的夜,迎面而來是星星點點的涼。

    再度睜開雙眼,清喬已置身於王府的豪華馬車裡。

    「你醒了。」段玉看著她,似乎並不怎麼吃驚。

    清喬仰頭,只看見他微勾的嘴角以及眉宇間那大片的陰影。

    「我們這是往宮裡去……你的脈相我從未見過,興許太醫們會有法子。」

    他居然好心跟她解釋起來,是她幻聽麼?「

    「這又是何必?」

    她嗤的一笑,神情寡淡:「反正都是死,毒死和絞死又有什麼差別?難不成王爺還想救活我,然後讓我再死一次?」

    段玉挑眉,陰影裡陡然騰起兩小簇火焰。

    「……你要不要死,由我說了算。」

    馬車所經之處,火光一束束俯拜於腳下,白灼晃亮,就似踩著全世界的光而行。

    「就算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裡。」

    他忽然輕刮她的臉,狀如情人親暱:「如果就這樣不明不白走了,我會很不甘心……」

    他眼中緩緩透出那團團如盲的漆黑,不輕不重,卻落在人肌膚上,按進了人心裡頭,叫人由不得心上一緊。

    「……我們……現在到了哪裡?」清喬避開他的眼睛,側過臉顫巍巍支起身體。

    「離皇宮大約還有半個時辰。」段玉不動聲色抽回了手。

    清喬沒答話,只是掀開簾子靜靜朝窗外望去。

    夜色本該寂寥,卻被這一騎狂奔的馬隊踩的七零八碎。

    踏踏,踏踏。

    「王爺,你恨我不要緊。」

    清喬忽然回頭,聲音極細極輕:「因為將來你會更恨我。」

    段玉一怔,還來不及反應,只覺一道寒光閃過,他的脖子上突然多了一個冰冷尖銳的玩意兒。

    「——把你的隨從都支開,讓他們全都回到王府待命!」清喬恨聲命令響起,手指根根繃得青白,聲音微顫。

    濃夏時節兜頭淋下一陣雷雨,涼氣四溢。

    「……小喬,你手無縛雞之力,僅憑一支簪就想制服我?」

    他明白過來,卻只是笑,泰然自若。笑她的緊張,也笑她的不自量力。

    兩盞火點在眼波中,清喬瞇起眼睛:「是,我不能拿你怎樣,這支簪最多只能劃傷你的皮膚。」

    「可是——」她的手延著他深邃的輪廓一路上滑,最終停留在他黝黑的鳳眸前,「它卻能戳瞎你的眼睛。」

    如她所料,段玉的臉色有了一絲凝滯。

    「王爺,看著咱倆相識一場的份上,我再告訴你。」

    她的嘴角翹起,容顏越發綺麗:「這簪上有見血便生效的奇毒,它不會讓你死,只會讓你全身感覺盡失,成為一個木偶樣的廢人。你說,你是不是需要再考慮一下?」

    段玉眼中精光大盛,凝望她的目光銳利,似乎要透進她心肺的每個角落。

    咬緊牙關,她堅持與他對望,絕不肯輸掉一分氣勢。

    她在賭,賭他這樣一個自負自大自詡完美,將全世界都踩在腳下的人,沒有會比讓他殘疾更痛苦事情。

    生不如死,尊嚴盡失,這才是真正的恐怖。

    「你不管身上的毒了?」他忽然開口,臉色有些恍惚,好像就要四散開來。

    「我就是死,也要離你遠遠的,至少一千里。」清喬得意而笑,嘴角又流下一絲猩紅,模樣甚是可怖。

    段玉別過眼去,不再看她。

    「如你所願。」他的語氣平淡,淡得好似一汪平靜的秋水。

    「刑四。」他提高了音量,「把烏衣衛們都帶回王府去,我要帶犯人獨自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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