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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爭雄曹莊(十五) 文 / 王三木

    「曹莊內部還在激戰,還請李將軍立刻率部去支援。」

    「敢不從命!」

    曹莊內部的吳軍陣地上,唐吳雙方的屍體凌亂地拋棄在被鮮血淹沒的荒野裡,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退卻半步。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早已傷痕滿身,血流不止。但是每一個士兵手中的兵器都是如一道道快速劃過的閃電般收割著人命,在這樣的戰鬥裡,沒有人可以有退路。

    徐州大營的鎮守將軍此刻已經殺紅了眼,身上也掛滿了斑駁的鮮血和星星點點的碎肉。他已忘記自己究竟戰鬥了多久,手中的橫刀已不知砍翻了多少人。更不知今天自己手中砍斷了多少把製作精良的橫刀。今日這一戰,從突圍的那一刻起,他已經沒有存活著出去的念頭,拚命往前突,就算有他的親兵貼身保護,好幾次也是險象環生。

    心裡還想著活命的人,不可能在這樣的戰鬥中活到最後。唐軍想要突圍離開,可是新八軍也是拼了命的阻擊,儘管傷亡的代價已經遠遠超過了吳軍最開始的預估,整個新八軍在戰鬥之後可能都在湊不出一個滿員的大隊,可是在韓言的嚴令之下,沒有人敢去違背。也沒有人願意去違背。

    在這場影響深遠的戰役裡,他們已經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年輕的生命,絕不可以這樣白白地浪費。作為此處吳軍的指揮官,俞濟深自然也是和許許多多的士兵一樣衝殺在第一線上,身上已經掛了好幾處的刀傷,只是卻絲毫沒有要退下來的意思。

    從他決定要向韓言求救的那一刻起,他便也有戰死在戰場上的覺悟。

    此刻雙方的士兵已經亂作了一團,軍令已經很難再下達下去。大家都是憑著本能在不斷地戰鬥,曹士選的身邊能夠指揮的只剩下幾十個親兵而已,當然,不遠處的俞濟深也是一樣的境地。

    當身旁的親兵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一個又一個地被衝散,到最後,環顧四周,只剩下他一人時,曹士選仍舊沒有絲毫懼意。他用力地揮動著手中砍得缺口橫生的戰刀,一路披靡,幾乎沒有人可以阻擋在他的身前。

    這一戰,徐州大營幾乎是配了個感覺,輸得這麼慘,實在是曹士選生平之未有,多少的徐州子弟埋骨在了車馬嶺,又有多少的徐州子弟戰死在這裡。

    不是每一個將軍在戰敗之後都有臥薪嘗膽,而後一雪前恥的機會。當初的路可照為什麼在勢敗之後不願撤退,非要死在河北戰場?因為沒有人會去指責一個擁有尊嚴和骨氣的將軍。

    他曹士選今日若棄軍逃走,今後便是怯戰身退,辱國辱民的無恥敗類。他要是戰死在這裡,便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國之棟樑。

    在北唐當軍人,有時候,是會有十分悲哀的無奈。

    密密麻麻的吳軍士兵湧向了他,畢竟他這一身明晃晃的鎧甲一看便知一軍主將以上的級別才可以穿。可是?沒人能近得了他的身,他手中的橫刀像是溶於身體的一部分,揮灑自如,當者披靡。

    突然,他的腳下被吳軍用槍桿絆倒,高大的身軀栽倒下去。幾乎在同一時間,幾支長槍長矛一齊刺向了他,在戰場上鍛煉出來的曹士選反應敏捷,就地一滾,迅速躲開了那些近在咫尺的危險,手中的橫刀隨即凌空一揮,迫退壓上來的敵人。順勢爬將起來,又一陣勢如破竹的劈砍,逼退圍上來的吳軍士兵。手段乾淨純熟,絕沒有一絲一毫的拖沓。

    雙方血戰正酣,數千北唐士卒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態在作最後的抗爭,兵微將寡的吳軍漸漸被他們衝開了一條細小的口子,有數名唐軍士兵立即衝了出去。可是俞濟深的反應也很快,吳軍士兵馬上就衝殺了過來。可是眼見觸摸到生機,唐軍將士怎麼可能輕易放過,雙方就在這個口子上展開激戰,兵力上處在劣勢的吳軍也漸漸顯出了頹勢。

    便在此時,一隊十數人左右的小隊伍拚命突進重圍,領頭的正是那名將自己食物分給曹士選的親兵。他一邊揮舞著兩柄短斧,一邊大聲地吼道:「將軍快走」

    「不要管我,你們趕緊突圍!」曹士選殺的雙目盡赤,橫刀揮舞,一個轉眼,又是一名吳軍士兵倒在了他的刀下。

    「去把將軍救出來」那名親兵渾身是血,在剛才的混戰中,他被吳軍衝散,好不容易才找到曹士選,怎麼可能離開?對於曹士選,他跟了多少年了,又怎麼會不明白他的將軍如今心中在想著些什麼。他不聰明,不懂得那些官場上的深深淺淺,進進退退。他只知道自己是曹士選的親兵護衛,他的職責便是保護曹士選的生命,那是他的信仰,決不允許別人斜度。

    終於,面對著已然在望的逃生機會,他終是一無反顧地衝進了吳軍的包圍圈,一路猛打猛衝,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將軍快走!」

    十數名唐軍士兵咬了咬牙,終是跟著那名親兵一起再次殺入了包圍圈內,其中一人眼尖腿快,三步並做兩步,竄上前去一把扯住曹士選,大喊道:「將軍,吳軍漏了口子,快走!」

    曹士選沒來得及回答,吳軍士兵又蜂擁而上,其中一桿長槍如毒蛇吐信般直刺曹士選的胸膛,那名士兵立即舉刀去替曹士選擋開那一槍,卻沒有看見有一把橫刀向他砍來,等他擋開對方長槍再想回防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他痛苦地叫了一聲,便倒在了地上。

    眼見曹士選的情況危險萬分,那明追隨曹士選多年的親兵狂吼了一聲,拼卻了性命不要,將左手握著的那把短斧一把揮出,,鋒利的斧頭砍得那些靠近的吳軍士兵鮮血橫流,在逼退圍困之敵後,他立即跑到了曹士選旁邊與他背對背應戰,在吳軍還沒有再一次發起突擊的時間內,他著急地朝著曹士選說道:「將軍你快走!」

    「弟兄們都還沒全部撤出去,我怎麼可以退!」便在這說話的間隙,冷不防又一槍刺到面前,曹士選將頭一側,一把扯定槍桿狠命一扯那執槍的吳軍士兵一時把持不住,直撞到他跟前,卻被曹士選一刀扎進了心窩,一下子便倒在了地上。

    「將軍,你聽聽,外面還有打鬥聲嗎!都是吳軍的聲音,都是吳軍的聲音啊!白將軍,恐怕是敗了!」那麼親兵咬牙切齒地說道:「將軍,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聽此言,曹士選抬頭向前一看,果然是東吳無難軍的旗號漸漸逼近。如果白文定所部沒有被擊潰,最外圍的無難軍怎麼可能突地進來,這一戰,顯然是要徹徹底底地敗了。

    「將軍快走!我替你斷後!」那名親兵急怒交加,吼得嗓子都啞了。他雖然愚笨,但是跟了曹士選多年,怎麼會看不出曹士選心中壓根就沒有想要逃出去的念頭。他不善言辭,知道自己勸不了自家的將軍,只能將心一橫,尋個空檔,一把抓住曹士選,使勁全身力氣將他往後一擲,口中大叫道:「保護將軍!」

    這親兵跟了曹士選多年,一向是謹慎小心,唯曹士選之命是從。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今天這名親兵居然有膽子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站立不穩往後撤倒,那些親兵一見,不顧一切衝上來架住他就往外拖。可是吳軍的士兵隨即圍了上來,此刻援軍已經趕到,獲勝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既然如此,誰能撈到擊殺北唐大將的軍功,自然是非同小可。更何況,新八軍都是淮西子弟組建,多少同鄉兄弟死在了曹士選所部的手上,他們又怎麼肯輕易放過曹士選,不知多少人想衝上來搶這顆級,那名親兵嘴裡出淒厲的嚎叫,抱著魚死網破的想法拚命擋住,從他再次衝入包圍圈的那一刻起,他們這些人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曹士選被兩名親兵一左一右架住,背朝前拖走,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傻里傻氣,早年常常被自己作弄,可是從來都沒有怨言,一直忠心護著自己,讓其去當個軍官都不願意的親兵被吳軍的人潮淹沒,他甚至能夠清晰地聽見那麼親兵的慘叫。當年被耕牛撞斷了兩根肋骨都沒有哼一聲的漢子,如今……又是受著什麼樣的傷害,才會讓那樣的一個漢子,慘叫到這個地步。

    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原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流淚的。

    對不起,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是啊!如果不是他錯估了形勢,想要搏一份軍功再上一步,今日之徐州大營,何至於此?將失一令,軍破身死。

    他的親兵護著他往外突圍,其時,從曹莊裡突圍出來的部隊連十分之一都不到。但沒有辦法,吳軍的強援已經趕到,縱然將士戮力死戰,也無法彌補兵力上的劣勢,而且苦戰至今,肚子裡那點雜七雜八的東西,老早就不頂用了。幾乎個個都是餓著肚子在和吳軍作戰。

    「放開!」回過神來的曹士選猛力掙開士兵。傷亡的將士們為了一線生機仍就在奮戰,他雖然突破了吳軍的包圍,可是還有更多的徐州子弟,陷在裡面,怎麼也突不出來

    「將軍走啊!再晚就脫不了身了!」幾名渾身血污的親兵圍在他四周,苦苦哀求道:「我們是沒本事的莽夫,弟兄們的仇,只有靠將軍去報了!」

    曹士選的嘴角微微顫動,自他單獨領兵從征以來,沒打過這麼慘的仗他。眼前的局勢再清楚不過,無難軍的主力即將殺到,自己這邊卻已經是強弩之末,能突出來的將士不會再有多少。這就意味著,曹莊內的數千徐州子弟,要麼死,要麼降,再沒有多餘的一條路。

    此時,部分吳軍看見曹士選逃脫,都是紛紛追了上來,想要那這個北唐的徐州大營鎮守使的腦袋去換前程。

    「將軍!快走啊!」親兵們大聲疾呼,立刻分作兩批,一批挺起殘破的兵器再度衝了上去和吳軍絞殺在了一起

    曹士選的嘴唇都咬出了血來,一步步向後退去,他看到,將士們仍在拚命,偶爾出現了一個缺口,士兵們都在在爭先恐地湧出來,那一張張熟悉的臉上寫滿著對於生命的不捨和留戀。可是隨即,被吳軍擊殺,被增援趕來的李顯忠所部徹底淹沒。

    終於,他轉過身,和剩下的幾名親兵大步奔跑,眼淚就這樣在風中不斷地被吹乾,而後流下,又再一次吹乾。

    此生此世,此恨此辱,若不能南滅東吳,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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