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十九章 烽火中原路(五) 文 / 王三木
韓通話一說完,便來到自己的部隊面前,準備出擊。他是李濼的親衛出身,又在揚州有過軍功,自然是被當做嫡系對待。他手下總共不到五百人,只是一支突擊部隊。但是成員個個身強力壯,有武功底子。這次北上,李濼欽點了這支部隊,為的就是用到今日這樣的時刻。
「來!」史浩大笑了一聲,從馬上跳下,早有士兵把酒水遞了上來,史浩親拿了一碗遞到韓通面前,大笑道:「今天本將便看你如何拿下這個頭功!「
韓通也不客套,他和史浩也算是老交情了,當年李濼最終奪位,史浩和他都是出了大力的。如今他雖然只是個小小的突擊軍官,但是簡在帝心,遠遠勝過一般統兵過千的校尉。
接過酒,仰起脖子一飲而盡。抹了下嘴,面向部下大聲道:「聽見了嗎!大將軍說!拿下信陽,咱們是首功,弟兄們,讓北狗們看看,東吳的爺們,也不全在淮泗!」
他一身內力,嗓門又大,幾句話喊下來,不僅本部士兵吼聲如雷,就是全軍的士氣也高昂了不少此時,便是連陸雲這等老軍務,也不由真心在心裡叫了一聲好。
江南是多太平的人,但也並非沒有輕銳敢死的勇士。
南城樓上,種師成和白憲都在衛隊的保護下指揮著戰鬥,藉著攻城車的便捷,吳軍攻的是越來越得心應手,雙方的士兵在城樓上展開了激烈的搏殺,東吳的解煩軍終於城池攻防戰中顯示出了一支王牌部隊應該具備的水準,城樓上的守軍抵抗的十分吃力。
種師成低聲對白憲說道:「大人,派騎兵沖吧!末將願意出城。」
對方的攻城車明顯有防備,出城作戰是九死一生。倒也不是他種師成有多少捨生忘死,只是眼前情況危急,再不反擊。前一刻還自以為固若金湯的信陽城,估計就要保不住了。破軍失城,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麻煩。
種師成雖然對自己看的極重,卻也知道。信陽可以缺了他,卻不能少了白憲這樣的大將。
「他們等的就是我們出城。」到了此刻,白憲的眉頭反而鬆了開來,畢竟吳軍雖然佔據了優勢,但也把他們的底牌給暴露了出來。低聲道:「他們估計也打了趁勢攻破城門的打算,那批器械的底下都是解煩軍的重甲兵,不少都帶著弩機,沖不得。這批子器械雖然厲害,但是其主要靠著的是那五十孔連發的弩機壓制了我們的弩箭。這些攻城車雖大,但是能裝多少箭?等他們的箭矢耗盡,我們再以強弩衝擊這些器械,當得全功。」
種師成沉默不語,他知道白憲說的是實情,東吳既然存了用這種器械打開局面的想法,必定不會讓自己的騎兵輕易得手。而且看之前解煩軍的佈置,顯然也確實存了詐開城門的打算。如今之計,唯有用血肉鑄就長城了。
而前面的城垛上,吳軍前仆後繼,無視屍體遍地瘋狂進攻,雙方在無數個城垛之間反覆爭奪,刀槍劍林,血雨腥風。
此時的韓通所部已是登上了城樓,韓通身先士卒,衝殺在最前面。雖然只是穿著一身普通輕甲,卻是毫無懼色。一把橫刀勢如破竹,刀鋒所想,唐軍的士兵便像稻田里的稻子一般成片地被收割。更為難得的是,他麾下的數百精銳都是三五個一組,結成了陣形,雖是各自為戰,但是進退有序,十分驍勇。一時之間,倒也是五人可試其鋒芒。
「這廝囂張的狠吶,披著輕甲就上了,是欺我大唐沒有勇士了嗎!「種師成扭頭看向白憲,沉聲道:」勞煩大人指揮防務,末將去砍了那廝再回!「
白憲一把抓住種師成的肩膀,低聲笑道:「不過一匹夫,還需你這個從三品去殺,莫不要太抬舉了他。「轉過身,他看向一直待在自己身後的一名劍客,慢聲道:「去讓吳軍看看,什麼才是劍鋒所向,萬夫不當!」
那劍客名叫京飛,也是一身輕甲,並無其他護具。氣度沉凝,一看便是萬里挑一的好手。和北唐的諸多高手一樣,這人也是劍閣出身的弟子。既幹過取人頭換賞金的勾當,也當了近十年北唐各方要員的近身護衛,算得上是經驗豐富們。一手劍法更是精妙。否則白憲建立江南行轅的時候,趙德昭也不會單單只派了這一個護衛。
那京飛只是一抱拳,也不多話,直接從白憲的衛隊中衝了出去,手中長劍光華如舞,步步向前,只瞧見血花四濺,擋者披靡。當的是好手段。
而一些唐軍和白憲、種師成兩人的護衛一起隨著京飛的腳步戮力向前,一路從殺到城垛附近,根本沒人能擋得住他們
便在他們勢如破竹之際,只聽得一聲暴吼,吳軍的一員戰將已是提刀殺了過來,一身輕甲,一口橫刀,刀身上儘是鮮血。
兩人的眼光在空氣中剛一接觸,便已經撞擊出無數的火花。
韓通一腳踹開擋在面前的一具唐軍屍體。箭一般竄了上去,而京飛也是毫不變色,長劍直刺了過來。
一聲尖銳的兵器碰撞之聲,韓通只覺得右手一空,自己手中那把精鋼打造的橫刀竟硬生生被從中砍斷。而對方也被他一擊之威迫得退了兩步,只是那把劍確實不是凡品,雙方用盡全力的一擊之下,竟是辦點事情也沒有。
一聲悶哼,韓通將斷刃一扔,隨手從地上撿起了一把唐軍的橫刀,再度劈了過去,速度之快,眼光之準,實在是不愧戰場上廝殺出來的勇士。
京飛也是不閃不避,靈動的身軀像飛燕一般朝著對方奔去。
刀劍再次撞擊,在空氣中摩擦出了一串耀眼的火花,韓通不愧是戰場上淬煉出來的高手,京飛的身子還沒有掠到他的身邊,右腿一抬,準確無誤地將飛燕一般靈活跑動的京飛一腳踢翻了過去,之後欺身趕上,連連出刀,京飛在地上連滾了十幾個,要不是有後面的士兵及時趕上,這位北唐高手恐怕已經遭遇了不測。
京飛起身之後立即反攻,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他還沒在戰場上吃過這麼大的虧。心中也是怒意頓起,一把利劍化為耀眼青芒,直劈向韓通。
此時韓通才剛剛砍翻一個阻攔的唐軍士兵,身子還沒來得及做出調整,竟是生生地留給京飛去砍。
見到這種機會,京飛哪裡願意錯過,身劍如一,狠狠劈來。
長劍在盔甲上帶出一串的火星,看似普通的輕甲竟然擋住了京飛勢在必得的雷霆一劍,韓通只在肩頭微微滲出了血來。
「你媽的板子!」京飛氣的破口大罵,東吳的人也太賊了。看著是輕甲,裡面估計還套了一層軟甲,怪不得這吳將敢沖的這麼肆無忌憚了。京飛被徹底地激怒了,劍鋒撕裂了空氣。以雷霆萬均之勢刺向對手。
韓通也是面目猙獰,他也看出了眼前是個極其棘手的人物,手中橫刀拚命格擋。又聽得一聲脆響,韓通手中的橫刀再次被斬斷,京飛看似已經勢盡的劍鋒突然自下而上一回。
一聲痛呼,韓通的腿上血肉模糊,這一次他沒有再棄刀,而是舉著半截短刃就猛砍了過去,一刀,兩刀。不過是普通輕甲的京飛如何擋得住韓通拚命般的搏擊?碎甲混雜著鮮血,染紅了刀鋒,浸透了鎧甲。
京飛眼中卻是半點懼意也無,拼著傷重的代價,挺劍猛刺韓通的大腿,韓通的身軀終於支撐不住,一個踉蹌,雙腿一屈跪到在了地上。
便在此刻,楊再興一隻腳抵住了他的咽喉。寸陰尺璧之間,看清了對手的面容,臉上閃過一抹殘酷的神色,京飛腿上一使力,手中利劍狠命揮過!噴薄而出的血雨塗了他一臉,隨即一把接住空中拋起的那一顆人頭。
「殺盡吳狗!」渾身血污的北唐侍衛舉劍狂呼,城樓上的守軍齊聲吶喊,聲勢如潮。空氣裡滿滿都是唐軍如雷的吼聲
「好一個京飛!「白憲對著身邊的種師成笑道:」種將軍,讓東吳看看,什麼是大唐的軍威!「
種師成一抱拳,昂聲道:「定不讓大人失望!「
此時吳軍攻城車上弩箭已經快要告罄,失去了弩箭壓制城樓火力,那些梯子便完全暴露在了守軍的弓弩檑木之下。
藉著剛才京飛格殺韓通的勢頭,久蓄待力的守軍在種師成的指揮下迅猛反撲,沒有那批五十孔連發弩機的威脅,各隊弓箭手再次靠近了城垛,不少的士兵甚至把那厚重的十八孔連發弩機整個挪了上來,對著城下一陣猛射。
「弟兄們!和北狗拼了!「登上城樓的解煩軍軍官嘶聲高呼,他們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才登上城樓,斷沒有輕易放棄的道理。
為數不多的吳軍士兵們緊緊守著那幾個城垛口,結成了比較容易防禦的圓陣。後續的吳軍還在通過雲梯爬上城樓,可是守軍那密集的箭雨和不計其數的滾石檑木,阻擋了吳軍前進的步伐。而南城樓上的唐軍浪潮一般不斷衝擊著吳軍的圓陣,在唐軍不計傷亡,全勢壓上的情況下。吳軍的陣形一個接著一的出現潰裂。
「放!「
滾燙的火油和糞汁從城樓上傾倒下來,後續的弓箭手隨即跟上,向著城下一陣攢射,火箭點燃了傾倒在地面和攻城車上的火油,這一次火油的潑灑面積遠遠大過以往。濃烈的大火吞噬著江南子弟的性命,原本流暢的攻擊漸漸困難起來。
更為嚴重的是,那二十多架攻城車也在大火中自顧不暇,使得吳軍失去了最大的攻城憑借。
吳軍陣前,史浩面沉如水,本以為出動攻城車就能夠一戰功成,沒想到戰事依舊膠著,隱隱已經顯露頹勢,韓通的那支突擊隊更是如泥牛入海無消息,怕是已經折在城上。心中一橫,便要再派無難軍上去攻城。
便在此時,沉默不語的陸雲突然向李濼進言,道:「皇上,今日破城已無可能,下令撤軍吧。「
史浩一聽便是氣上胸口,昂聲道:「前線還在奮戰,老公爺,豈可言退!「
他稱呼陸雲為公爺而不稱呼其鎮東大將軍的職位,顯然有告誡陸雲,此番的前軍都指揮是他史某人,且不要弄錯了身份。
陸雲何等身份,看也不去看他,只是盯著李濼,一字一頓道:「三日之內,信陽必破,何必讓士兵的性命白白地浪費。「
李濼看向陸雲,目光沉沉,緩聲道:「老將軍可有把握?「
一時間,幾乎所有東吳高級軍官的目光都投向李濼和陸雲交談的地方。李濼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要逼陸雲立下軍令狀,使得這位東吳大將全心全力地替他籌謀信陽戰事。
陸雲淡淡一笑,眉眼之間儘是沙場宿將披靡縱橫的的無當笑意,緩緩說道:「若皇上予老臣以全權,三日之內,必取信陽。「
這幾乎,是反將了李濼一軍。
史浩的臉色也是蒼白一片,陸雲既然敢說出這樣的話來,必定是心中已經有了攻下信陽的良策。他雖然不甘心,卻也沒有三天拿下信陽的把握。
「那便有勞將軍了。「李濼將各人神色盡收眼底,腦子裡飛快地盤算著利害關係,終究是把寶壓在了陸雲的身上。
吳軍陣中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號角聲,漸露頹勢的吳軍潮水般地向後退去,留下著一地的斷刀殘劍、袍澤屍體。
城樓上。守軍士兵都是盡情高呼,這一次為了阻擋這批器械的攻勢,不少的同伴都已經戰死,自信陽攻防以來,他們還沒有遭受過這麼大的損失。
種師成也是面露喜色,畢竟那批攻城戰車帶給他們的傷亡實在是太大。剛才一輪的火油火箭總算是毀掉了大半的攻城車,以後的作戰相對會輕鬆一些。
可是北唐在東南戰區的最高軍事長官,成國公白憲的臉上卻是一臉的沉重。若是剛才吳軍趁勢來攻,那麼藉著攻城車已毀,他定能大量殺傷吳軍。但是剛才吳軍退去,明面上是他堅守到了最後。其實是對方在保留實力,做下一次的打算。
知進退,懂取捨,才是一生大敵。
「大人,你說李濼會不會放棄信陽,留下偏師牽制,而主力轉攻宿州?」
「絕對不會。」白憲微微搖頭,堅定地說道:「李濼數十萬大軍北伐,志在中原。剛一開口就在信陽崩斷了兩顆門牙?說的過去?無論如何,李濼都要拿下信陽再做其他打算。」
「那就讓他來。」種師成摘下頭盔,昂聲笑道:「咱們城內也有七八萬兵士,民壯更是數十萬,糧草足夠。就讓李濼在信陽把所有的門牙都崩斷了算。」
黃昏落日,只剩下信陽城樓上的北唐軍旗,獵獵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