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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被埋沒者的證明(三) 文 / 王三木

    北唐的左翼陣列被沖得往後倒退了一大截,要不是俞濟南指揮得力,抓住對方推進太快的漏洞發起了一次局部的衝鋒,雖退而不亂,拚死保持住了陣列的完整。北唐的左翼戰線,已是岌岌可危。

    「下令魏玄莫,讓他分兵去支援左翼。」趙德昭冷著臉,思慮再三之後,終是下了這道命令。左右兩翼的胡人都不是乃蠻的本部兵馬,在草原之上,也多有爭鬥。可是如今左翼的胡人兵馬拼盡全力,甚至連一部首領都衝殺在前。實在是讓人費解。畢竟相比於右翼胡人騎兵的三分保留打法,左翼的胡人未免也太有大局觀了一些。

    「隨我出擊!」魏玄莫麾下的一名校尉帶著一千的重甲騎兵,從後陣進入了北唐的左翼防線。十多萬大軍裡面也就總共不到八千的重甲騎兵,魏玄莫為了應付乃蠻騎兵的致命一擊,也分不了多少兵力出來。不過這一千的重甲騎兵還是具有不小的殺傷力和威懾力。

    重甲騎兵所過之處,胡人兵馬紛紛散開,就這麼一衝之下,登時便打亂了高句麗的攻擊節奏,原本有些危急的左翼防線見到方援兵殺至,登時全都歡呼了起來,更趁著胡人兵馬陣形有些散亂的時候,再次把戰線前壓,逼迫得胡人兵馬一下子後撤了不少,使得戰線再一次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而右翼防線上,雙方雖然是酣戰連連,可是胡人軍隊也是沒有寸進。北唐將左右兩翼,守得可謂鐵桶一般。

    「左翼的伯顏不花倒是盡了全力了。」坐鎮中軍的蒙塔裡遠遠地看著雙方廝殺最為激烈的左翼,那裡每時每刻都有成十上百名,擁有著草原上相同血脈的生命流逝。而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去看右翼的戰場一眼。沉默片刻,他緩緩說道:「以先生來看,趙德昭及時才會攻守易勢?」

    「快了,涿州城內畢竟還有數萬大軍虎視眈眈。趙德昭縱然會留下一些軍隊監視狙擊塔爾人,也不會太多。時間對於他而言,比我們更加珍貴。」崔伯淵堅定地說道:「只要兩翼繼續呈膠著態勢,趙德昭的心裡便會變化起來,到時候我們中軍再發起幾波攻勢。阻擊成功之後,他必定轉守為攻,而其攻擊方向,必定是在左翼。」

    「先生所言極是。」蒙塔裡點了點頭,其實昨天夜裡崔伯淵就和自己分析了一些,他雖然一向推崇崔伯淵,但是也沒有想到此戰開始到現在,竟是全部按著崔伯淵的預料展開,期間雖有些細節出現了偏差,但是大致上卻沒有什麼不同。他收回目光,對著身邊的親傳令兵吩咐道:「派兩個千人隊上去督戰,若是後退,無論是誰,軍法從事!」

    傳令兵把命令一下,中軍陣中立即出動了兩千餘兵馬,分作左右兩隊縱馬飛奔到了左右兩翼戰場。個個手持彎刀列隊肅立,殺氣騰騰地監督著兩翼的各部落兵馬

    「混蛋!連督戰隊都上來了!」

    一名身材高大的胡人軍官再看見督戰隊之後,不由地出聲罵了一句,隨後扯動馬韁,招呼著身邊的百多名騎兵,向著北唐的陣列發起了衝鋒。此人是伯顏不花麾下的一員驍將,名叫哲別烈。年紀不大,卻已打下了赫赫軍功。只不過性格孤傲,和伯顏不花的兒子勢同水火,加上年紀太輕被一輩老將看輕,至今還沒有擔任過什麼大的職位。

    而北唐陣中,也恰好有一小隊騎兵盯上了他,亂世之中,想要拿對方首級換前程的子弟永遠都是不會少的。雙方騎兵的衝刺速度都是非常的快,不過兩三個呼吸的瞬間便已迎面撞上了,發出一陣激烈的金屬撞擊的聲音。

    衝刺在兩軍最前面的各自領兵軍官幾乎同時大吼了一聲,彎刀和長矛刺將出去,雙方都用盡了全力,根本不留絲毫的餘力,都想著一招擊殺對手。所不同的是,那麼胡人軍官的身形更為靈活一些,雙馬相交之際,北唐軍官的腰部中了狠狠的一刀,身子幾乎被砍斷,慘叫著落下了馬去。而那名胡人軍官則仗著了得的馬上功夫,在長矛刺來的那一瞬間,滑落到了馬背下。讓對方的致命一擊刺了個空。

    而隨著指揮軍官的戰死,北唐騎兵的作戰顯得雜亂無章起來,又衝擊暗了幾個回合之後,這一小隊的北唐騎兵便開始潰敗,丟下十多具屍體之後,亂哄哄地逃離回本陣,而那名胡人軍官正想帶著部隊趁機掩殺,左翼防線上的弓箭弩機一起發力,差點讓他把命留在了上面。

    左翼的胡人最高軍事長官伯顏不花雙目赤紅,一雙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看著成千上百的同族子弟倒在北唐的陣線上,他不是不心疼。但是,昨天夜裡,自己最為看重的一個兒子就已經被蒙塔裡請過去喝茶,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乃蠻人的手段自然是無恥之極,但是眼下,自己除了聽從他們的安排死力作戰以外,也再找不到其餘的辦法。

    「長生天的勇士們,拼了!退者死,進著生,殺啊!」

    「殺!殺!」

    一眾正在血戰中的胡人騎兵看見了自家大汗和乃蠻部落的督戰隊出現後,一怔之下,再次鼓起了勇氣,高聲吶喊著,不顧生死地地向著唐軍陣列發動了拚死的攻擊,左翼的北唐陣列像是在稍稍地後退。

    左翼陣中,俞濟南殺的渾身是血,他是洛陽俞家的子弟。北唐將門眾多,俞家也不過是眾多人家裡面的一戶,根本不能和時、白兩家這樣的赫赫名門相提並論。再說當年的奪位兵變,自家的長輩是兩邊下注,結果禍自然是沒惹上。但是福也是沒有剩下多少。隨著趙德昭大肆提拔那些從龍功臣,原本不多的位置更是少了又少。俞家一輩,老了的致仕,小的大多領了閒職,可謂是慘淡。對於將門來說,沒有後繼的軍功,就意味著徹底的沒落。百多年來,北唐多少豪門的子弟,十年前還在公侯巷子裡走馬章台,十年後就在街邊衣不蔽體,討飯討菜。在任何一個時代,最頂端的爭鬥都是異常的殘酷。他俞濟南既然是生在了世家,那麼從他出生的第一天起,就有義務替俞家流盡最後一滴血液。

    沒辦法之下,他放著翰林院坐了八年的位置不坐,棄筆從戎,投到了淮泗和東吳拼刀子,那些年的兩淮戰場從來沒有太平過,他也隨軍很是打了兩場了不得的大仗。到了白憲第一次攻略壽春的那年,他也已經做到了楚州的鎮守將軍,更因為有翰林院的背景,以軍職權知楚州,做了少有的軍政一把抓的地方官。

    十年前那場壽春大戰結束後,俞濟南升到了京城三大行營的虎威大營鎮守使,正三品的官階,也就此進入了北唐的高級軍官行列。

    但是對俞濟南來說,他在這個位置上也是殫精竭慮。原先他在楚州,官職雖然不大,但是權力通天。家裡面的後背也能照料一二,但是到了洛陽,遍地都是勳貴重臣,連在酒樓喝茶的都有不少當過正三品的。雖然不至於是明升暗降,但是俞濟南也知道趙德昭的心裡,並沒有把自己當成心腹。所以做事格外小心。今天胡人的戰法一目瞭然,就是要以兩翼的機動兵力尋求突破再一舉拿下。自己可不是史恩臣,在涿州城敗了一場還可以被委任軍職。要是胡人從自己的防線衝過去,就算到時能活下來,這軍職,是想也不要想了。

    他奮力地揮動戰刀,指揮著衛隊也壓了上去。

    黃金獅子旗下,蒙塔裡輕輕笑道:「那左翼的唐軍守將倒是驍勇,伯顏不花這般拚命,也沒能佔到半點便宜。」

    「那應該是俞濟南。」崔伯淵仰起頭,有輕輕的風,吹起髮絲不定向地飄動著。重新睜開的眼眸裡,已如寒波古井一般,清冷而又幽深,彷彿已掩住了所有的情緒,又彷彿根本就沒有絲毫的情緒。許久,他輕輕地說道:「當年在洛陽,他和臣在翰林院共過事。」

    「哦……」蒙塔裡略有些感慨地笑道:「北唐的翰林院,倒也是藏龍臥虎。」

    是啊。崔伯淵在自己的心底,輕輕地這樣想著,是多少年前,兩個鬱鬱不得志的翰林學士,映著那西沉的月光,把酒言歡,大聲地說著自己心中的不滿。是多少年前,兩個躊躇滿志的年輕人,擊掌約誓,說好十年之後一定要盡施心中所想。讓天下側目,不再終日碌碌。

    後來,一個為了家族的延續,放棄了領袖群倫的可能,去了血雨飄搖的戰場,做了握刀的將軍。另一個,隻身去了草原,十餘年殫精竭慮,終於做到了當年所想,卻終究,會被記錄在另一本的史冊裡。

    崔伯淵曾想過無數次相逢的場景,卻終究,還是免不了這樣的相見。

    天已近寒,草木凋黃。見故國之旗幟,而昔年老友長決,陌路爭於生死。這些,從來都是付諸於一聲聲無用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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