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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章 洛陽的戰鼓聲(四) 文 / 王三木

    鋒利的長矛在胡人騎兵衝撞陣地上的盾牌之前,像是在黑暗中等待了許久的毒蛇一樣,從早已經準備好的盾牌縫隙中刺出,這些胡人騎兵,並沒有配備那些讓人感到恐懼和無能為力的重甲,鋒利的長矛,幾乎就像是刺破了剛剛做出來的豆腐一樣,迅速地刺透了前排胡人騎兵的身體,有的從他們胯下的馬匹刺入,一直向上,一直刺穿他們的胸膛。淋漓的鮮血快速地流淌下來。

    「收!」軍官不斷地下著命令,長矛手們用力地把長矛從眼前的敵人身體中抽了出來,他們可以輕易地從對方的眼中,看到滿滿的不甘和怨恨。上千支長矛如靈蛇一般再次收了回來,前面一排排的胡人屍體迅速地倒下,隨即被後續的胡人騎兵淹沒,在前線胡人軍官的督戰下,胡人騎兵發起著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勢,不斷地有陣前的盾牌手被馬蹄踩踏在腳下,但是白牧楚沒有半點退後的樣子,儘管這只是他數道防線裡,最不起眼的一條。

    「長矛手再突刺!」不少的前沿北唐軍官已經倒下,但是這命令的聲音依舊響徹了雲霄,上千支長矛再次吞吐如電,白馬原陣前慘叫聲連城了一片。胡人因為仰攻的緣故,損失遠遠大於唐軍。不過是短短數輪的衝鋒,最前幾排的胡人騎兵已經全部戰死。兩軍接觸最前沿的地方,鮮血不斷地從倒下的屍體上流淌開來,又因為屍體的堆積,鮮血被堵塞成了一個個小小的水潭,不斷地在上面發出著「嗒嗒」的聲響。

    「殺!」一聲聲的喊叫聲自兩軍陣前升起,連續不斷的作戰,使得雙方將士的聲音開始嘶啞,雙手也彷彿多了一份疲倦,只是心中的念頭更加強烈,就是用盡力量在下一刻取了對方的性命。借助堅硬的盔甲和鋒利的彎刀,雙方各自在陣前凶狠地搏殺著,每時每刻都有成十上百的士兵戰死。

    曾華此刻也廝殺在了第一線,腳下已躺著七八具胡人的屍體。他絕不是個不知道好歹的笨蛋。當初面對趙德昭的誠心邀請,他用腳趾頭想都能明白那是極大的好處。如果他當時答應,現在或許已經隨軍征戰涿州,做了一軍副將或者行營高參這樣的高職。

    但是知遇之恩,終歸是不能轉眼即望。士,當為知己者死。

    「噹」的一聲,對面的胡人鼓足了全身的力量,鋒利的彎刀砍在了曾華的左肩上,血很快就滲出來,那名胡人露出著狼一樣鋒利的冷意,然正用力砍下的時候,曾華手中的橫刀已如閃電般削去了那名胡人的頭顱,當年在兩淮戰場廝殺多年,次次都沖在第一線。對於殺人,他一向很有經驗。

    如剛才一般,他不過是讓身上多了七八條大大小小的傷痕,就拿下了七八條胡人性命。

    此時又有兩三個胡人向著他殺了過來,其中一把彎刀化作驚虹,攔腰砍向曾華,剩下兩個一左一右,三面圍住了曾華

    曾華眉頭一揚,沒有任何要躲閃的意思,全然不去在乎兩邊包抄過來的胡人,手中橫刀如光如電直接撞上了中間那名胡人的彎刀,只聽見「碰」地一聲,那柄草原彎刀和唐軍橫刀同時折斷,但是曾華的攻勢未減,橫刀直接沒入了胡人的胸膛,而後身子向後一倒,只是稍稍被左右的兩把彎刀割傷了皮膚,並沒有傷到筋骨。而在倒地的那一刻,他也順勢從地上又撿起了一把橫刀,迅速地砍在了左邊一個胡人的脖子上,血洶湧的從脖子的傷口處噴了出來,然後灑落在了他的臉上。而後右手握刀迅速地向後一捅,正好沒入想要從後面砍翻他的胡人,在那胡人手中彎刀用力量砍下之前,迅速棄刀而走,躲過了殺機。

    胡人的軍中響起了收兵的號角聲,在連續衝擊沒有得手之下,這些胡人終於開始退去,只留下遍地的屍骸,遺留在了衝鋒的道路上。

    早有醫官跑來替曾華包紮傷口,洛陽城中不是沒有敢死善戰的勇士,但是如曾華一般次次拚殺在前的,卻也實在是不多。軍中的威望,有時就是這麼建立起來的。

    「你怎麼樣?」

    「不礙事。」曾華向著醫官擺了擺手,道:「謝謝,我沒事了,你去看看別的傷員吧。」

    看著醫官徹底離開,白牧楚才對曾華說道:「剛才我們又損失了近六百人。」

    「胡人死了多少?」

    「強拉的民壯和胡人加在一起,大概死了一千七八百。」

    「這批胡人估計還只是白馬原一線的一部分敵人。」曾華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低聲道:「自我們進入河北以來,胡人雖然還是最喜歡用騎兵交戰,但是對於各種攻防器械也是十分在意。他們本來就擁有足夠多的馬匹,常常會用多餘的馬來馱運器械。涿州會戰打的這麼大動靜,他們怎麼可能不帶點攻防器械?可是眼前這支胡人,什麼也沒有帶。看他們剛才攻擊的架勢,有恃無恐,好像把這些都拼光了也不在意,我想,他們的後面,至少還有三萬人以上的部隊。」

    白牧楚點了點頭,他剛才粗粗地看了一下,地上的屍體,胡人要佔到一半多。這麼敢拚,後面肯定還有援兵,否則他們不敢讓自己的實力消耗地這麼快,畢竟收編的漢人常常幹出和唐軍聯手做掉他們的事情,若是自身的實力不夠硬,他們是不敢如此的。

    「皇上的涿州會戰才開始,咱們還有得守。」白牧楚看了一眼四周,低聲道:「今天胡人拼得這麼凶,看來涿州的胡人處境也很艱難。」

    「最怕的是燕京的乃蠻部落。」曾華歎了一口氣,慢聲道:「乃蠻在崔伯淵的建議下,蓄兵養力,一直冷眼觀看河北、河東戰局。一旦他們出動,將會成為戰局勝負的關鍵力量。」

    「崔伯淵此人當真是大才。」縱然身為敵對的雙方,且對方的品行實在是不堪,但是對於崔伯淵的才華,如今北唐的高層,都不得不敬佩。白牧楚緩緩說道:「若拋開蒙塔裡胡人的身份不說,倒又是人間一段孔明相遇劉備的佳話。」

    「咱們在河北血戰連城,不知韓言會有如何動作。」曾華緊了緊自己傷口上的布條,血水已經將原本白色的布條徹底染成了紅色。緩緩說道:「自韓言入主淮泗以來,日夜磨礪兵鋒……」

    「你在淮泗多年,以你來看,韓言此人才華如何?」

    「此人才華,當真是是所罕有。」曾華由衷歎道:「昔年兩淮戰場,東吳一敗再敗。淮西百姓已對吳軍徹底失去信心,但是韓言孤軍守壽春,一城百姓為之效死。那些普通的民兵。雖然不善戰鬥,但是悍不畏死。」曾華閉上了眼,似是在細細地回憶當日的景象,許久,歎聲道:「如今淮西,鐵板一塊,韓言又是心懷大志之人。若是他兵出淮東,再派水師攻略山東沿海,實在是不堪設想。」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吳人十萬軍。」白牧楚目光深沉,似是在細細地品味這句話裡的深深恨意和骨氣,他身處將門。雖然不曾立願燕然勒功,但是自小所見,便是大大小小的軍官武將。自己父親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在北唐找不出第二個人來。自小以來,他也算見識了北唐的青年才俊,其中若論軍略戰術,時銘是北唐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物。

    可是襄樊一戰,白牧楚方知天下之大,英雄輩出。孟渝、裴度都是一時之雄,要不是白大拼上了性命的一箭,襄樊已然不保。而淮泗戰事,更不是白牧楚和時銘可以做得出來的大事。曾華性格執拗,一路以來,也不曾聽他對什麼人推崇備至,可是說起韓言,幾乎是滔滔不絕。盛名之下,其實難負。韓言的才能,不想可知。他不禁替自己的父親擔憂起來,如今河北戰局僵持,東南戰線兵力薄弱,李濼又是銳意進取的人物,若是韓言統率東吳精銳北伐,淮北、山東一地。恐怕會比河北還要糜爛。

    「以你來看,若是韓言節制河東各路軍馬,當有幾成勝算?」突然地,白牧楚幾乎是下意思地問了這一句。大同的捷報雖然已經傳來,但是白牧楚等北唐的高層都知道河東的局勢,並沒有像軍報上寫的那麼樂觀。現在的河東還只是處在準備反攻的階段,就大同而言,時銘雖然大潰勃勃人,但是其中傷亡的大多是徵集而來的漢人和各個小部落胡人,真正的勃勃人傷亡不到兩萬。時銘並沒有將他們驅除出河東,所以此刻局面,仍是充滿未知之數。

    「若是韓言統兵二十餘萬……」曾華看向白牧楚,目光裡沒有一點點的遲疑和猶豫,片刻之後,一字一頓道:「拿下燕京,何以待今日。」

    白牧楚猛然抬頭看了曾華一眼,他和時銘是自小的兄弟,如今聽到曾華如此直白不留情面的言論,他的腦子裡不由地閃過一絲怒意,只是當他抬頭看見了曾華一臉鄭重的神情後,只剩下深深的擔憂。

    第一次,他對北唐一統天下的前景,感到了深深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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