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九章 被征服的土地(中) 文 / 王三木
作為拿下燕京的第一功臣。蒙塔裡本是要將一處王爺的宅子賞給崔伯淵,卻被崔伯淵直接地回絕掉了,只要了隨便的一處宅子。說是腿腳不好,不願意走太多的路。蒙塔裡只能是答應,又在崔伯淵的四周派了人手,護住崔伯淵的安全。
一進屋,崔安節隨手地把女子一扔,就自顧自地去了裡面。
那女子相貌極是秀麗,皮膚白潔如玉,身姿嫵媚妖嬈,是難得的佳人。只可惜眼神空洞,儘是死意。短短一夜之間,原本還是白玉為塘金做槽的名門世家,此刻數百顆人頭落地。父親、哥哥、弟弟全部死在了乃蠻人的刀下。姐妹們更是生不如死,過往的富貴榮華都化作煙雲散去。這對一個生命中才剛剛開放美麗花朵的女子來說,實在是太過殘酷。
「你不怕死嗎。」崔安節拿著剛剛做好的藥膏,一點點地塗抹在那女子的額頭上,聲音平靜地好像秋天裡的湖水,慢聲說道:「不用怕,我不會碰你。」
「你是漢人!」剛才還像死人一樣幾乎沒有氣息一樣的女子,此刻暴躁地像是一頭獅子,眼神狠狠地釘在崔安節的身上,如果不是手腳都已經縛住。崔安節不會懷疑她是不是要撲上來,把自己活活掐死。
「我是漢人。」崔安節直視女子,一字一頓道:「或許,你可以稱我為,漢奸。」
多麼讓人臉紅羞愧,不敢對人大聲說出,甚至還不准別人說出的字眼,在他的口中,那樣輕鬆地娓娓道來。這種人,不是極度無恥堪比秦檜的大奸大惡,就是正大光明,忍性吞氣的忠臣義士。
不過崔安節?又好像是兩邊都不靠的一個。
「無恥!」女子低聲罵道:「泱泱華夏,怎麼會出了你這樣的無恥敗類!「
是啊!泱泱華夏!煌煌漢威!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的富貴繁華、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旖旎風光。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錚錚誓言。那是怎樣的輝煌和驕傲,又是怎樣的榮耀與自豪。可是千載以下,每當異族鐵蹄踏破長城,多少城池望風奔潰,多少壯士棄劍卸甲,多少儒冠白衣降敵。多少厚顏卑鄙之人,屈膝相事,只為賤命之苟全,叛國求榮,忘卻君父。更有諸多統兵大將,怯戰身退,辱國辱民。誠不知華夏之尊嚴何在!誠不知千載忠孝仁義何在!
崔安節低下頭,像是真的認真地想了一想這個深奧的問題,清澈的目光裡,是滿滿的真誠和歎息。輕輕地點了點頭,慢聲說道:「還不是一般的無恥和敗類。「
「你!」女子臉色煞白,也不知是之前被嚇得,還是現在被崔安節氣的。目光閃動,她看見這屋子裡還擺放著各種經史子集,心中不由升起一陣不可抑制的怒火,微微地嘲諷道:「還是個讀書人。」
「嗯。」崔安節把傷藥塗抹便了女子的每一處傷口,淡淡道:「算是吧。」
「那聖人古訓你都忘了嗎!」女子厲聲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意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為何事!」
「是啊!所為何事?」崔安節面目含笑,伸手解開了女子手上和腳上的繩索,坦然地面對著女子憤怒的目光,淡淡道:「趙構縱然不被看重,也應該是讀破了聖賢書的,秦檜十年寒窗,讀的應該也是不少。陳宜中、史彌遠領袖群倫更應該是經綸滿腹。可是青史之下,書生屈膝、儒冠降敵。也當真不知是何緣故。便是以你們北唐這樣以武立國的地方,今天一戰之下,不也有無數人降了嗎?「
「世人千萬,難免會出些苟且偷安的無骨之輩。但是你今日所做,又和那些敗類有何不同。「
「是啊!就是一樣的啦。「崔安節的臉上像是有深深的落寞,又像是全然沒有一點點的在乎。他湖水一樣澄澈的眼眸輕輕地閃動,就像是在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顆石子,泛起著一圈圈的漣漪,安靜而又清幽
「你要在我這裡待上一陣子。「不去理會女子眼中的驚愕和鄙夷,男人的話語平靜地像是黑夜裡緩緩流過的河流,淡淡地說道:「你的樣子還算漂亮,出了這個門,也不過是去到別家的手上。我只是個小人物,不可能次次都把你這個薛大小姐救下。」
這確實是一個危險的地方,便是崔伯淵府邸這等守衛森嚴的地方,也是偶爾能夠隱約地聽見男人粗重喘息和女人無聲哭泣的聲音,不需要太敏感的嗅覺,都能聞得到空氣裡骯髒的味道,更不說那些絲毫不受約束的地方了。
「為什麼……」薛沁死死地盯著身前的崔安節,紅腫的眼眶,流下大滴大滴傷心的淚,打在這片,悲傷的土地。「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把她們都救下來!」
崔安節安靜地看著這個悲傷的女子,暖暖的光,悄悄地打在他尋常的書生儒衫上,像是敦煌沉睡了千年的壁畫一樣,如水平淡。平淡地看著千年的浮沉桑海。
「你說啊!你說啊!」或許是崔安節一直如水平淡的態度引起了她的不滿,又或許,是今日巨變之下,需要有一個宣洩的機會。女子死死地扼住了他的脖子,聲音淒厲地像是冰冷的夜梟,一字一語之間,都是滿滿的的仇恨「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救她們!」
崔安節的臉色在一點一點地白下去,只是清澈的目光裡,沒有絲毫的擔憂和驚慌,依舊是波瀾不驚的平和,略帶著一絲淡淡的憐憫。像是一個大人,看著一個在下雨天丟失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終於,或許是終於失去了力氣,或許是終於明白。女子鬆開了雙手,頹廢地坐在了地上,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靜靜地流淌。許久,她緩緩地說:「你的船,太小啊。」
「確實很小。」
沒頭沒腦的一次對白,卻是一個殘酷存在的現實。憑著崔伯淵弟子的身份,別人會賣一個人情,卻不會拱手讓出既得的利益。一艘大船翻了,不計其數的的人落入水中,掙扎待死。崔安節的小船上只能坐兩個人,多一個,這船都會翻。是繼續救人,直到船翻掉,大家一起淹死。還是冷漠地打掉所有想要上船的稚嫩手臂,無情地兩個人一直划到岸邊?
這事往前翻五千年,往後翻五千年,都是見仁見智的事情。但是對於一個冷靜的謀士而言,永遠只會有一個選擇。
崔安節調整著呼吸,看著那一雙紅腫的美眸,心中輕輕一天歎。把毛巾從熱水裡擰乾,遞了過去,慢慢說道:「死亡是門大學問,可不要死得輕易了。百多年路家、薛家。都已葬身在這一場燕京之戰中了。你剩下的那些姐妹親眷,下場不想可知。人死茶涼,不要說那些世家的人情冷暖,便是別人相幫,就那麼一群……」崔安節微微搖了搖頭,聲音裡儘是理智和冰冷「這個世道裡,失去清白的女人是不可能在朱門大戶之間立足的。你們薛家的男人已經死光了,要是想替你們家報仇雪恨,你可得好好地活下去。」
女人低下了頭,眼淚在如玉一般的臉頰上,凝結著一道道清晰的痕跡。天堂地獄,一剎那間。
或許有一天,時光裡的我們終將遠行,終將要跟那個幸福、稚嫩的自己告別。鮮花開在佈滿荊棘的路上,我們會遇到很多的艱險。會留下很多的心傷。但是沒有辦法,那都是時光裡,我們必須要承受的,成長的代價。
「你為什麼要幫我?」
「這就算幫忙了嗎?」崔安節笑著看了那女子一眼,目光裡略有些深沉的意思。淡淡說道:「那就當我吃的太飽了吧。」
就在此時,崔安節屋子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個清亮的聲音在屋子裡炸開
「崔安節,你個混蛋!你給我死出來!」一個大約十七八歲的胡人少女雙手叉腰,模樣俊俏,動人之處有如仙露明珠一般,可是性情之間,又帶著一些刁蠻火辣。
「公主有事嗎?」崔安節微微挑了挑眉毛,神色不鹹不淡,說著便要將門關上。
「你慢著!」扎娜粉白的俏臉氣的通紅,想她何等貴重身份,平日裡哪一個不是逢迎討好,生怕惹得自己一丁點的不高興。可是這個崔安節一向對自己沒好臉色,全然忘記了當年自己是怎麼替他出頭,怎麼做菜給他吃的。就算他吃了自己做的菜吐的比吃的多,可也不能這麼甩臉子啊!
今天本來自己的心情還不錯,在草原上聽阿爸說了那麼多年的中原的繁華,現在終於見識到了。可是就在剛才,她的婢女跑來告訴自己,崔安節居然和別人搶女人!混賬!放著老娘這樣如嬌似玉的美人不看!居然還要去和別人搶女人!「屋裡面藏著什麼!怕的這麼厲害!」
「沒什麼!」崔安節懶洋洋地說道:「只不過,夜已深沉,公主尊貴之軀,實在是不該再留在這裡。」
「那我還非看不可了!」扎娜一把推開攔在門上的崔安節,她是草原上的兒女,自小便是會寫拳腳。這個崔安節雖然腦子轉的靈光,但是這身手卻是和他的老師崔伯淵一樣地差,是個實實在在的書生,怎麼能攔得住她。平常時候有阿爸在,她不好欺負地太厲害,但是現在!嘿嘿!阿爸去接收燕京的庫房了,嘿嘿!
「你無恥!」這一進去,扎娜就看見了一個楚楚可憐的女子在傷心地流淚,心裡一下子便氣了起來,雪白的臉蛋此刻彷彿是要滴出血來,憤怒地像是一個和丈夫相守多年的妻子,抓到了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人鬼混的斑斑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