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不眠之夜(四) 文 / 王三木
襄陽都督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陳明雖然不過是一個中下層軍官,頭腦也不算十分出眾。但是勝在沉著勇敢,從軍多年,經驗老道。這麼多年來,自己一直讓他擔任城中警戒的職位,從沒有出過任何差錯。沒想到在如今這個生死關頭,短短的一瞬間,局面竟會崩潰到如此地步!西漢在襄樊投注的精力又是何等地讓人心驚膽顫?
八道街以後就是大部分軍中將士家眷居住的地方。孟渝的每一步計劃都切中著要害,沒有一絲一毫的多餘。李繼業無法想像當他的士兵得知他們的家屬正在遭受敵人無情屠殺的同時,是否還能夠公而忘私地守城作戰。這是要瓦解軍心的四面楚歌啊!如果自己不能及時撲滅城中的動亂,襄陽下一刻就會陷入無法挽救的劫難!
到底是行家手筆,一出手就點在了自己的命門之上。
「通知路亭,迅速調集第七軍主力趕赴八道街一線,阻敵推進。"李繼業心中思緒千轉,無數個方案在他的腦海裡進行著計算,可是聲音裡卻依舊鎮定自若,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轉過身,對著身前一直待命的傳令兵們沉聲道:「你們立刻趕赴各個軍指揮部,抽調四十六軍兩個步兵營,四十九軍兩個營,八十八軍一個騎兵營,務必把西漢的細作控制在城南。另外,再從預備總隊抽出六個弓箭大隊。和一千騎兵作為支援.各路人馬統一交由路亭指揮,爭取在最快的時間內解決戰鬥。「
多少個陰影下,又有多少聲音在輕輕發笑,輕輕喘息。
「吱嘎"「吱嘎」古老卻積不起任何灰塵的鎏銅城門緩緩地發出著聲音.細碎而微弱卻被所有的人牢牢地銘記在了心間.
城中的火勢漸漸變大,一面又一面的旗幟在搖弋的大火中出現在城門前面.在寒夜的冷風中若隱若現,變幻不定.
在夜色掩護下堅持忍耐,伏臥多時的漢軍精銳.爭先恐後地爬了起來,立即衝向了彷彿下一刻就要關上,再也不可能打開的城門.
身手敏捷,箭術高超的千餘神臂隊軍士迅速踏前一步.冰冷淒涼的寒芒像是在一瞬間徹底壓制了城樓上的斑駁火光,緊隨而來的是成千上萬支的漢軍羽箭,狠狠刺痛了死守城樓的襄陽唐軍.
也就在這短短片刻之間,埋伏的士兵終於觸碰到了真實到不敢相信的城門.
激烈的打鬥聲清晰可聞,為數不多手臂上綁著紅布的男人艱難地阻擋著守軍的反撲.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他們同伴的屍體,顯然是付出了極大的努力才換來這一刻的成功.
大批大批的漢軍部隊爭先恐後地城門口湧入城內.原本十分明朗的局勢一下子急轉直下.因為城南叛亂而抽離的薄弱兵力幾乎要在紅色的海洋中被淹沒.
百多年來,西漢的軍隊第一次踏入襄陽城內的土地。
唐軍將士縱然用心拚死,卻也無法抵擋面目猙獰,悍不畏死的漢軍精銳.連續的幾次衝鋒都不能取得收穫,源源不斷地漢軍徹底壓制了對方的攻勢.守軍傷亡慘重,薄弱的兵力經不起這樣的消耗.不得已之下只能選擇撤退,固守城中的幾條主要街道.慌亂在城中迅速地蔓延開來.
沒有人知道,曾經有多少西漢的男兒,把性命留在了襄陽這片土地上。但是每個人都知道,西漢的男人可以為了拿下襄陽不惜一切。
李繼業遠遠地看清著這一切,那些不連串的畫面詭異地在電光火石間連在一起.露出猙獰面目.遙遠的方向,不清不楚的火光還在炙熱燃燒,殺伐果斷的將軍卻從頭至尾地感受著徹骨寒意.多年沙場征戰,野獸一般的直覺讓他明白白牧楚這一刻顯然是遇到了不容忽視的困難
李繼業有些不敢想像白牧楚戰死沙場的後果.不是他不敢承受百年世家,北唐第一重臣的怒火。戰場上就是填人命的地方,既然想要撈軍功,想要鍍金,風險總是難免的。當初為了防止襄陽主力在隨州地區被西漢重創,李繼業連趙德昭最親的侄子都沒有去救,白牧楚的身份雖然顯赫,但也不比皇室子弟高出多少。李繼業只是擔心在失去最精銳騎兵部隊,國公獨子已死的情況下,襄陽軍民還是否能在風雨飄搖中擁有抵抗西漢狂潮攻勢的信念.
要知道,當人們不再相信有希望的時候,將會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將軍,趕緊從路亭哪裡抽調兵力進行反擊吧,不然局面恐怕會失控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啊."刻意壓低的話語掩飾不住其中深深的擔憂和焦慮.」不行!"李繼業沉聲道「路亭那邊決不能動,否則今天一戰便是徹底失敗,襄陽也必定無法守住."
「可是城門口那邊兵力薄弱,如果沒有支援,恐怕無法驅逐進城的漢軍."
「難道路亭去了就能驅逐漢軍了?"李繼業搖了搖頭,看了一眼跟隨自己戎馬半生,早已生了華發的副將.淡淡道"孟渝用城中的內應把我們的注意力吸引城南,如果我們現在調路亭去反擊.便是再次落在了形勢的後面被孟渝牽著鼻子走.西漢準備了多年自然有些力量,但是絕不可能太過強大.路亭那裡必須集中兵力以便速戰速決,士兵們如果都在擔心家人又怎麼可能握緊刀劍?讓城門口的部隊收縮固守蕭家口,雨石台,十八街.只要能守住這幾個地方.漢軍就無法建立有效的工事和陣地.我親自帶預備隊去增援,你留在這裡主持大局.
「將軍,是否再抽調一些兵力?」
原本已經要走的李繼業腳步不由地一頓,慢慢地回過了身,看著周圍有些浮動和慌亂的人心。看著這些南征北戰數十載的軍官們臉上浮現不可抑制的憂慮。凌厲的眼神緩緩地看遍了眾人,最終停留在了自己的副將身上,一字一頓道:「陳安,你是什麼人!」
浴血廝,,跟隨在李繼業身旁多年的陳安還不明白怎麼回答的時候。凌厲的聲音已再一次響起「二十八年前你投在燕京朱大將軍麾下,一年二十七戰,斬首過百。嘉寧十九年,隨軍兩百里奔襲北胡王庭,生擒北胡左賢王及一干北胡要人。嘉寧二十三年隨已故時老公爺坐鎮兩淮,大敗北上吳軍,斬首十六萬。殺得兩淮江河血染。十多年前白公節制諸部,本將和你共赴西北,最終率我襄樊鐵軍突破西漢左翼兵團。那一戰,西漢四十七萬大軍埋骨黃沙,此後再不敢北望關中半步。"
那些留在過往流年裡絕不會逝去,只會隨著記憶偶爾浮現的美好.那些輝煌到足以讓每一片衣甲都承載起榮譽的驕傲,在這樣的時刻,是那樣地振奮人心。
一個將軍,若是沒有這樣驕傲的故事,又如何配得上沉甸甸的」將軍「二字。一個將軍的價值,必須要用無情的刀劍來訴說。
「當年你與胡人迎面搏殺的時候不曾猶豫怯懦。當年你孤軍死守固陽,面對連天滿地的吳軍精銳的時候,不曾猶豫怯懦。當年我們攜手同進,冠絕西漢的冰魄鐵騎奔襲至中軍不足百步的時候,你只是握緊了手中的利劍不曾猶豫怯懦。但是為什麼到了今天,西漢的軍隊不過是打開了襄陽的城門。你的心為什麼開始怯懦顫抖?難道歲月已經讓最勇敢的男兒都不能握住刀劍了嗎!"
鋒利的聲音深深地敲響在每個人的心間。
李繼業環顧眾人,銳利的眼眸像是被埋葬了十年的利劍終於路出鋒芒,厲聲道:「你們每個人都是憑著勇敢和堅韌,憑著手中利劍渾身浴血才走到了今天。你們不曾拉著女人的裙角,不曾沐浴過父母家族的光輝,你們是這個世上最勇敢最優秀的男人,敢於碾碎一切敢於侵犯北唐,挑戰你們尊嚴的勢力。卻為何因為一個孟渝?變得像是最無能的懦夫一樣開始懷疑和害怕。"李繼業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迴響在了城樓上的每一個角落「記住!你們是襄陽的軍人,這裡是一百多年來永遠承載著光輝和榮耀的地方。而你們!是被皇上和北唐千萬子民深深期待的英雄,他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們的忠誠和勇敢。"
週遭是寂靜的可怕,襄陽不是沒有碰到過比現在更危險的境地,不是沒有過比現在更薄弱的兵力,不是沒有遇到過比現在更現在更強大的敵人.但也沒有人會懷疑襄陽在這一刻面臨著最大的危險.唯一能夠出兵增援的白公獨子出城作戰,生死不明.孟渝的大軍已破門而入.他們在剛才不由得有一瞬間的彷徨和猶豫,但是李繼業震聾發潰的一番話卻驅逐了徘徊在身旁一切的「懦弱」.
北唐之所以能在群雄爭鼎,滄海橫流的年頭裡佔據席位。憑的就是果敢勇毅,悍不畏死的一代又一代鐵血軍人。無畏艱難,不言放棄!多少的青蔥年少踏成了白髮遲暮?多少的嬌艷鮮活換做了乾澀黃泥?多少的曾經美好留下了唏噓歎息?
縱然是犧牲了生命中所有的一切,他們也永遠不會放棄手中象徵著勇敢和堅強的利劍。那是他們用生命替北唐磨礪出來的劍鋒,是他們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信仰,不容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