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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我打江南走過 文 / 王三木

    靜謐地晨,燦爛的天。輕盈的風,柔柔地摩挲著溫暖的土地。柳條兒懶散地在空中飄舞,溪水靜靜東流。一切看起來是那樣的平和安靜。

    茫茫天地之間,那些如墨一般深沉凝重的黑色,慢慢地出現在地平線上。不曾被殘酷鐵血殺伐,磨去絲毫銳氣的厚厚鎧甲下面,隱藏著那些撼動了天下的腥風血雨。躲在昔時往日的似水流年按著自己的曲調一路流淌,嗒嗒的馬蹄聲再次踏響在這一片故久的土地。他們不是姍姍來遲的歸人,卻也從來不是那個看盡浮花浪蕊的悠閒過客。

    北唐景熙十五年五月初,總督兩淮、荊襄軍務的成國公白憲出動了其轄下江南大營的大部分軍力,越過了北唐與東吳剛剛劃定的邊境線,冒天下之大不韙,兵犯淮西。

    那一份停站協議還在空中散發著可笑的墨香,濕濕地再也沒有乾透的那一天。

    連綿蜿蜒的大軍像是一條巨龍盤踞了蒼茫。有一個年輕的男人淹沒在其中,靜靜的思考。

    極普通的相貌,極普通的氣質。壯實的身體裡還留著那些奢侈而可笑的天真與善良。或許被歲月雕刻過的臉上已經歷了滄桑,長滿了繭子的雙手會有不錯的身手,但遠遠不夠讓這個世界記住他的名字。

    白憲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前這個還沒有被時光磨滑打光的男人,目光裡有著寬厚的溫暖,像是看著自己嫡親的後輩,記憶的深處有著當初的似曾相識。

    那一日,他奉旨督軍南下支援荊襄、兩淮戰事。洛陽百姓夾道相送,盛況空前。而眼前的這個男人?攔在大軍之前,跪在自己馬下,想要隨自己增援東南,當著千萬百姓的眾目葵葵,當著朝臣顯要的探究目光,生生地跪了下來。

    他是曾家的子弟,縱然已是極其偏遠的身份,不過是一個同門庭若市,頤氣指使沾不上半點關係的貧苦百姓,但終究是姓了一個"曾"的。

    而自己?卻是白家的家主。不需要太過敏感的腦袋都會感覺到不妥。更何況曾家最重要的實權性人物曾布剛剛戰死沙場,正是最艱難的時候。

    當時的少年像是沉默的頑石,只是靜靜地吐露著自己的心願。沒有任何一點慷慨激昂的豪情壯語。但是自己看的見,他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儘管,他已經竭力控制。

    那不是興奮,只是恐懼。可他,終究是跪了下來。

    白憲有一瞬間的失神。恍惚間,像是多少年前那個"帶著羞澀"的男人再一次站在了自己的身前。沒有那些絢麗地讓人妒忌的天分與身份,只憑著那份不可思議的執著與努力,依然值得起別人的尊敬。在意著世人的看法,但並不會因此而改變自己的堅持,對未來有著恐懼,卻決不會放棄自己的夢想,堅實地走著腳下的每一步。

    即使是到了現在,白憲都常常忍不住會想,如果當年的那個人還能夠活著?未必不能像韋莊一般領袖群倫,執掌中樞。未必不能如時雋一樣鎮撫一方,燕然勒功。可惜啊!站錯了隊,就什麼都是錯了。

    儘管早已過了不惑的年紀,卻也免不了偶爾的一次輕狂與放縱。從那一刻起,那個叫做曾華的「幸運兒」成了白憲的貼身親衛。

    "我既然選了你作親衛,你有什麼疑惑盡可問我,不必顧慮。年輕時所有的錯誤或者幼稚,都是不存在的。因為你們年輕啊」

    "大人既然圖謀淮西,那為什麼還要動作頻頻,有意散出消息?韓言手段非常,是極難對付的人物。"曾華的聲音裡還有著一時無法消磨的拘謹和猶豫,慢聲道:"一旦被他看破,以以待勞,恐怕會變得非常麻煩。」

    「韓言既然能在諸般不利的形勢下依舊能在鎖河山一戰成名,其膽略才識自不必說。這麼大的動作要完全瞞天過海根本不可能。"白憲有些感慨地笑道:"從韓言崛起的軌跡來看,這絕不是一時的偶然,而是徹徹底底多年籌謀之下的結果。東吳既然可以預判當初曾布在淮西的應對,也同樣可以預判皇上在失去淮西之後會做出那些調整。所有近期可供我們選擇的動作早早地不知在他們的腦海中演練過了多少次,洶湧的洪水如果光靠截堵?收穫的只有失敗。必須要加以疏通。所以我散發消息,幾乎讓兩淮的所有人都聽見了江南大營的磨刀霍霍,讓那些難以分辨的流言來掩護我們的這一次行動。畢竟我們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敗,超過十萬的精兵悍將戰死疆場,競陵、壽春等諸多要地喪失,東南地區最高職銜的將軍戰死報國,軍隊的士氣跌落到了谷點,荊襄兩淮對手都在力求突破。駐紮在西北關中的主力沒有東調,單憑江南大營的兵力無法改變我們現在的局面,佔據優勢。一旦出兵淮西,荊襄那邊勢必無法兼顧,孟渝又是開山拓河的一代梟雄,手裡掌控了足夠一場大規模戰役的兵力,那絕對是能夠在午夜將你驚醒的危險。韓言或許會做些準備,但心裡一定不會料到我們會走這一步,因為北唐沒到這一步,我也沒到這一步。"

    看得出來,這個叫做曾華的年輕人還是有一些緊張,下意識地握緊著手中的配刀,如同那些第一次踏上戰場的男人一樣,他們不清楚自己將來會面對什麼樣的艱難,付出怎樣的代價。每一次的戰鬥對於他們而言都是致命的新鮮,但是匆匆的行囊仍舊收起,血汗撒向土壤,每一個人牢牢握住手中唯一可以信賴的利劍,然後……邁向死亡與毀滅。

    "那大人為什麼不集中力量攻打壽春和安慶?而是兵分三路,除了我們這一路,廬州與安慶方面都沒有形成足夠的優勢兵力,行動極有可能失敗。安慶是建業的咽喉,若是能夠奪下,便能死死按住東吳命脈,那將成為比當年關中大戰更加輝煌的勝利,大人為什麼連想一想都不曾。"

    白憲寬厚地笑了笑,像是大人總是會無條件地原諒,孩子們那些可笑而幼稚的頑皮,也像見識了太多風霜的成功,體諒著年輕對於自己無知而瘋狂的追求。緩緩說道:「安慶是東吳在兩淮最重要的地方,可壽春才是聯繫淮西各處地中樞.只要我們攻下壽春,廬州也就堅持不了太長的時間,所以我集中了近七成兵力圍攻。沙子從來都無法握在手中,只能在對的時間裡飛揚空中。否則反而會對自己造成傷害。安慶很重要,重要到了關乎東吳生死存亡的地步,這樣的地方,東吳絕沒有拱手讓給我們的道理。就算這一次兵不血刃奪下安慶,隨即而來的吳軍也會讓我們陷入萬難的境地,決定的事情不會輕易發生改變。西線的大軍不會回援,北唐也沒有做好在淮西打一場舉國戰爭的準備。安慶的失落卻會使東吳形成空前的團結,江南的世家會傾盡全力支持李濼,我們極有可能在安慶面對超過百萬的東吳傾國之力,覆滅不過片刻。而荊襄兩淮原本就不多的兵力會因此而更加薄弱,孟渝和吳慶之不會錯失良機,關中主力的回援稍有遲緩,襄樊重鎮便可能易手,北唐努力了百多年的局面將一下子回到最開始的階段,東吳會成為最大的贏家.那時節,便是盡九州之鐵都不能為一錯字。"

    被戰場上風沙打磨的已有些粗糙的臉,微微地泛紅,顯得有些尷尬。對於任何一個渴望成功的男人來說,自己深思熟慮的東西存在著那麼多的空想和漏洞,都不會是太好的消息。原以為自己只是差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原來,還離地還遠,還遠。

    白憲拍了拍他的肩膀,北唐軍方第一人的話語裡滿是認真的味道,看著眼前這個被生活逼迫到了牆角的男人,認真地說道「"我不清楚你曾經遭受過怎樣的事情,可對於過去太多的探究只會束縛住你的明天。不要輕易地走向極端,更不要把劍走偏峰當成是人間正道。任何的冒險都勢必存在極大的危險,只要有一次的錯誤,便是一輩子的不能回頭。沒有人可以真正把握下一刻,就好像沒有能贏到死的賭徒。這數十年間,我見過無數曾經滿腹錦繡,家世顯赫的子弟在應該的年華里沉淪於十丈紅軟之中而泯然眾人,也看到許多十年寒窗,半生艱辛的寒門士子苦苦等不來一個機會而孤注一擲,去撞那明知要撞上的南牆,輸掉了最後的可能,亙古以來,世間確實太多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的故事。可這不能成為瘋狂的理由。我們不能讓執拗蒙蔽了自己的目光,一個將軍如果迷戀於賭博,將是國家和軍隊的噩夢。"

    深心裡,有什麼堅硬了許久的東西。在那一剎那,輕輕地碎裂。在看過了太多太多冷漠的東西之後,這個世界,終歸還是有一些溫暖的東西,支撐著我們,一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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