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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111第一百一十章 文 / 雙面人

    聽巧姐兒說李紈進京,寶釵已死於寒冬雪地,雪雁不由得吃了一驚,隨即歎息不已,艷冠群芳的十二釵之首竟然去世了?金簪雪裡埋,果然是應了判詞所言麼?

    巧姐雖也應了判詞,卻遠比判詞上所言過得好,這也是因為鳳姐早有預備的緣故。

    雪雁看著巧姐,問道:「寶二奶奶身在金陵,如何這樣年輕就沒了?」

    算著年紀寶釵與自己同齡,自己尚是芳華,寶釵怎麼竟死了?雖說榮國府早已敗落,但祭田尚在,不缺餬口之食,寶釵本身又是個極精明的女子,斷不該早早亡故,除非是病死。

    想到這一點,雪雁凝了凝神,果然聽巧姐兒歎道:「祖母寫信給二姑姑說,寶二叔叔走後不久,寶二嬸嬸舊病復發,憑是什麼名醫藥方都治不得,若有從前吃的冷香丸倒好,只是片家境敗落,哪裡還吃得起冷香丸?故咳嗽了幾年,一病去了。」

    巧姐兒年紀雖小,卻經歷了世態炎涼,經過富貴,吃過苦頭,若沒有劉姥姥,只怕她的下場比寶釵還不如,哪裡有今日夫婦和樂之喜。

    雪雁暗忖,寶釵吃冷香丸才能治好的病,實際上她覺得冷香丸治標不治本,只是壓抑著從胎裡帶來的熱毒,配那麼一料丸藥,稀奇古怪倒也罷了,雨水雪水花蕊兒這些還能找得到,不過費幾年工夫,難得的卻是那一包異香異氣的藥引子,沒有藥引子,什麼都藥都配不成。落魄之家,失夫之婦,無引之藥,無不昭示著寶釵的種種不如意。

    當年雪雁私下就曾經說過,黛玉身嬌體弱,雖是胎裡帶來的不足之症,但是人參肉桂燕窩易得,只要不受氣,從年輕時開始保養,總能調理得好,這些年黛玉可不是好得七七八八?而寶釵則不同,沒有了藥引子,家裡又沒有錢,拿什麼來治病?

    沒想到,自己竟一語成讖。

    歎息了幾句,雪雁撇開寶釵,問道:「珠大奶奶進京了?幾時的事兒?」

    巧姐兒想了想,方道:「只聽二姑姑說起過,蘭哥哥已經做了官,故珠大伯母進京來替蘭哥哥打點,雖說與我們並無甚往來,倒是和二姑姑通過書信。」

    乍然聽到賈蘭已經做了官,雪雁不免有幾分驚奇,沉吟道:「蘭哥兒做了官?想是從軍罷?」賈家犯了事兒,即使李紈是節婦,賈蘭也不能從科舉,幸而李紈娘家人尚在,其父雖稱不上桃李滿天下,但曾為國子監祭酒,學生極多,薦舉賈蘭從軍亦不失為一條出路。

    至於巧姐兒所說李紈和她沒有來往,雪雁覺得此舉雖稍嫌涼薄,卻在情理之中,也難為李紈一個寡婦人家,含辛茹苦地撫育兒子。

    巧姐兒覺得自己如今日子過得極好,雖沒往年的富貴,卻更顯得安樂祥和,倒也不羨慕李紈母子,說不準李紈母子還沒自己過得自在呢,點頭道:「正是。二姑姑說,蘭哥哥和菌哥哥文武雙全,既不能科舉,便都從了軍,在軍中敢拚殺,況且蘭哥哥又是讀書識字的人,因軍中兵士多不識字,故蘭哥哥很受上面倚重,已經升了七品。」

    雪雁聽了,點頭不語。

    巧姐兒又道:「姐姐回京了,不知林姑姑現今在西海沿子可好?林姑姑自打出了京,一去就是六年,竟不曾回來一次,前兒去看我媽,還聽我媽念叨著呢。」

    提起黛玉,雪雁臉上便堆滿了笑意,離開西海沿子進京時她最不捨得的就是黛玉,也不知道周白的身子骨現今如何了,不覺十分掛念,道:「我們姑娘一切安好,我來時還提起諸位奶奶姑娘哥兒們,心裡惦記著大夥兒。」

    她本想說王夫人已死,但是想到賈蘭如今蒸蒸日上,一旦王夫人亡故後的消息傳來,勢必要回鄉守孝,一去三年,少不得斷了青雲路,便將此事吞嚥了下去。

    雪雁也想到了別人,薛蝌做生意時,時常來往於西海沿子和金陵、京城一帶,若是有心,他們未必不會不知道王夫人已去,只是她卻不知薛蝌本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況且王夫人重罪纏身,死於流放之地不是什麼好名聲,故薛蝌未曾說過。

    巧姐兒不知其中的緣故,感激道:「如此甚好,我們在京城也便安心了。」

    他們家這些年全憑著親戚的餘蔭得了平安,尤其是黛玉,不然早就被人惦記著了,貧寒之家,有幾個家業,她又生得齊整,頭兩年不是沒人打過主意,幸而迎春來過一回,浩浩蕩蕩的官家太太,威儀天成,賈芸夫婦也常來探望,方令先前打主意的人息了心思。

    旁邊的趙雲早命小廝請了板兒過去跟前,彼此見過後,詢問他的學業,板兒進出過榮國府,如今長大了,又讀了書,倒也不膽怯,且他也知道趙雲曾經中過舉人,現今又是丁憂的官員,忙畢恭畢敬地回答,口齒清楚,談吐有致。

    巧姐兒見狀心喜,趙雲和雪雁都是有能為的人,得他們青睞自然好處極多。

    世事無常,令人感慨萬千,誰能想到他們竟換了一個過子,昔日的主子鋃鐺入獄的有,淪落鄉野的有,早早亡故的也有,赫赫揚揚的百年大族一夕之間樹倒猢猻散,而那時的小丫頭卻憑著自己的本事步步高陞,成為今日的四品誥命。雖然趙雲因面容毀損之故,一生官職止步於此,但是一般四品官員又哪裡比得上趙雲和雪雁夫婦的人脈。

    重陽節後,巧姐兒同婆婆上門拜見,雪雁招待得十分周到,又想到板兒現今在家苦讀,央趙雲修書一封,薦舉他到一位極有名的大儒那裡讀書,王家現今有一點子家業,也供應得起,自是感恩戴德,倒與趙家時常來往,此乃後話不提。

    卻說雪雁一家至傍晚下山回家,各自回房梳洗,便有人來請趙雲並趙麒一同過去。

    趙雲和雪雁相視一眼,果然是衝著他們來的麼?

    雪雁眼珠一轉,趙雲不好開口,便由她詢問請趙雲父子過去做什麼,她開了口,來人自然不好不答,可巧來的是趙家本家的一個子侄,忙道:「聽說是宮裡娘娘的娘家侄子,來了咱們這裡,聽聞叔父的名聲,特特來請叔父和麒兄弟過去一會。哎喲喲,好大的排場,錦衣玉帶,浩浩蕩蕩的,叔父如今做了官兒,也比不得他們排場大呢。」

    趙雲眉頭一皺,心中雖怒,面上卻不顯半分,只是輕輕咳嗽了一聲。

    雪雁聽了,忙問是哪一家娘娘,當她聽說是德妃的娘家侄子韓旭,今年不過七八歲年紀,正是九皇子的伴讀人選,便猜測到了韓旭的來意,幸虧她先前得了於連生透露出來的消息,無論德妃和韓家如何謀劃,當今都不會點趙麒為九皇子的伴讀。

    別說趙雲只是尋常的四品官兒,便是封疆大吏,他們也不想涉足奪嫡之爭,從龍之功固然能夠平步青雲,但若沒有看準,被新帝忌諱,卻是滅頂之災。

    趙雲淡淡地道:「替我告罪一聲,如今熱孝在身,實不能赴宴吃酒玩樂。」

    讀書之人本就有一腔傲氣,韓旭雖是德妃的娘家侄子,出身世家,但追根究底,就是個白身,既無功名,又無官職,不說他正在守孝,便是已經出了孝,也沒有他去給一個白身作陪的道理,更何況他和雪雁同心,不願涉入奪嫡之爭。

    看到來人頗是為難,雪雁聽出趙雲語氣中的不滿,她心中也有些惱意,但是卻不能平白無故得罪了人,畢竟閻王好見小鬼難搪,忙婉轉解釋道:「好侄子,好歹替我們在貴客跟前賠個不是,按理原不該辭的,只是你叔父實在去不得。」

    見他面有不信之色,雪雁不急不緩地道:「你也知道我們一家千里迢迢地從西海沿子急急忙忙地趕回來,晝夜兼程,到家頭一日你叔父顧不得歇息便守在老太太靈前,不論晝夜,草蓆磚枕,受了寒氣,吃了幾日藥才好些,只不敢讓外面知道,不料今兒陪我們娘兒們幾個上山,偏又吹了風,有些兒咳嗽,正想著再抓兩劑藥煎了吃呢,可巧你來了。」

    趙雲雖然做了官,趙家本族倒不是十分害怕,畢竟是自家人,老族長並族老們也能他說幾句,但是對於雪雁他們卻是敬到了十二分,誰都知道她說話比趙雲還管用,故只得應了這話,回去稟告正陪著韓旭的鎮上大小人物並族老們。

    趙老族長等人聽了,忙向韓旭告罪。

    他們已經陪了韓旭一天了,韓旭十句話裡有八句都是詢問趙雲父子,老趙家才興旺起來,憑什麼得到娘娘侄子的青睞?趙老族長上了年紀,也不懂京城裡的爾虞我詐,但是他眼明心亮,他們老趙家就出了趙雲這麼一個人尖兒,為人處世從來都有自己的主意,既然不願結交宮裡娘娘的侄子,必然有自己的用意,故言辭十分謹慎。

    韓旭不過七八歲的年紀,縱然聰慧無雙,亦年幼氣盛,見趙雲父子油鹽不進,老族長說話也顛三倒四,沒有半句有用的消息,臉上登時流露出三分不悅來。

    趙老族長心中暗暗叫苦,幸而他人老成精,挑些好話奉承。

    韓旭哪裡是趙老族長的對手,不多時便消了氣,心下卻越發拿定了主意,趙雲父子不知好歹,更該將趙麒放在眼前,到時候做了九皇子的伴讀,還怕九皇子不替自己出氣?因此,竟而要在鎮上小住幾天。

    雪雁知道後,忙與趙雲商議。

    趙雲道:「先前同老師說定了,重陽節後讓麒哥兒過去跟老師讀書,既然他們來勢洶洶,咱們且避一避,明兒一早我就送麒哥兒過去。」

    雪雁歎了一口氣,道:「只好如此了。」

    趙麒跟著寧先生讀書,韓旭便找不到人了,見不著面,自然結交不得,二則趙麒已有了讀書的去處,德妃娘娘一干人等再打讓他做九皇子伴讀的主意未免落了下乘。

    趙雲想到的,雪雁也想到了,一則趙麒跟著寧先生讀書,韓旭便找不到人了,見不著面,自然結交不得,二則趙麒已有了讀書的去處,德妃娘娘一干人等再打讓他做九皇子伴讀的主意未免落了下乘。

    趙麒年紀雖幼,卻頗懂事,且他極愛讀書,聞得寧先生乃是父親恩師,滿腹經綸,又深恐自己落後於周玄,故聽父母說起,便一口答應了。

    次日一早起來,雪雁同趙雲梳洗完,仔細查看給寧家的拜禮,唯恐有所疏漏。

    趙麒和好兒一雙兄妹攜手過來,先行了禮請安問好。

    如今正值清晨,很有些涼意,兄妹二人俱換了秋衣,趙麒倒罷了,出門在外,穿得並不寡淡,好兒卻穿著玉色銀楓葉裌襖,繫著水綠綾子面白色綢裡的裙子,因趙老太太去世之故留了頭髮,用青色絲繩挽著雙鬟,更顯得嬌嫩非常。

    趙麒素疼妹妹,只是這一回出門讀書,怕得好幾日才能回來,心下十分不捨。

    好兒聽說自己日後好幾日都見不到哥哥,眼圈兒頓時紅了。

    趙雲見狀,忙抱著女兒安慰,較之將來要繼承家業的兒子,趙雲極嬌寵女兒,安慰了她好半日,方對雪雁笑道:「一會子我送麒哥兒去老師府上,帶好兒一同去,讓老師見見,然後再帶她回來。」

    雪雁嗔道:「送麒哥兒去,是為了讀書,帶她去,豈不打擾了先生?」

    好兒朝她扮了個鬼臉,摟著趙雲的脖頸不放。

    雪雁到底拗不過他們父女,況且對於兒女她向來一視同仁,若非世人重男輕女,她早已送好兒同趙麒一同上學了,因此用過早飯,便任由趙雲帶著他們兄妹二人駕車進城。

    他們去後不多時,香桃過來道:「奶奶,咱們收的節禮都收拾妥當了。」

    重陽節禮他們送出去得多,收到的也多,因一家老小吃用不完,雪雁便吩咐下面清點一番,將可以送人的點心酒水尺頭等挑出來,道:「按著從前的規矩,先送老宅和外祖家一些,剩下的給各家些,不必太多,就說給下面孩子們嘗個鮮兒,或是用尺頭做身衣裳。」

    香桃答應一聲,自去料理。

    他們在八景鎮還要住一二年,雖說守孝,也並非不與人來往,只是不敢宴樂罷了,雪雁難得清閒,命人拿出皮子和布匹做冬衣,主子各六套,下人們各兩套。

    才動了幾針,忽有人捧著帖子進來,笑道:「奶奶,這是姨奶奶家送的帖子。」

    雪雁忙命人呈上來。

    所謂姨奶奶指的是賴欣榮,現今她丈夫仍在苦讀。

    榮國府被抄後,賴家隨之大傷元氣,後來在斷榮國府的案子時,又查出了賬上虧空,波及賴家,抄了家,封了宅子,然而賴家家底比一般官宦之家都豐厚,仍舊有房子有地,不缺吃穿,亦不缺下人服侍,賴尚榮還在做他的官兒。

    雖說雪雁不喜賴家從榮國府所貪污的銀兩,但是既為賴家之女,她並沒有因為與賴家疏淡,這些年她不在京城,但送往京城的禮物中都有一份是賴家的。

    如今賴嬤嬤已經去了,賴尚榮也官至六品,賴大夫婦並沒有去賴尚榮的任上,在那裡雖然能做老太爺老太太,享受富貴,但在京城裡卻能為賴尚榮打點前程,不會斷了與雪雁的來往,所以住在京城裡。

    欣榮這回下帖子乃是有事所求,定在三日後登門拜見,雪雁看罷,忙命人回帖。

    晚間趙雲帶著好兒從寧家回來,雪雁說與他聽,趙雲微一沉吟,道:「想是沒什麼要緊事,只是因為咱們回京,故來往罷了。」

    雪雁見好兒面上似有睏倦,忙叫香櫞帶她下去安歇,方點頭道:「我也這麼想,賴家雖說敗了,底子猶存,大姐姐又是出嫁的女兒,憑榮國府如何也不能殃及到她,只是我料想必定不如從前賴家依附著榮國府的時候了,與咱們來往,少不得也要借幾分勢。」

    說到此處,不禁微微有些歎息。

    趙雲笑道:「情理之中。」

    話題一轉,他開口道:「今兒給老師請安,老師考校了麒哥兒一番,連聲說麒哥兒比我這般年歲還要強些,心裡十分喜歡,說必定傾囊傳授。」

    雪雁大喜,眉開眼笑道:「果然?」

    趙雲點了點頭,雪雁心中更是喜悅無限。

    趙雲幼時讀書在八景鎮已是極好了,然而和他比起來,趙麒卻是耳濡目染,比他受到的教導更多更好,趙麒有父母啟蒙,又得黛玉教導過,後來同周玄一起上學,皆是有真才實學之人,兼之他天資聰穎,自然比趙雲強得多。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無論哪朝哪代都是如此,也就是學而優則仕。

    對於八股文雪雁雖覺不以為然,但是科舉流傳千年,卻是寒門學子唯一晉身之路,總有其道理,即便是現代不也是需要經過考試方能晉身?科舉唯有考中,方能輔國治民,或許有人如賈寶玉一般說是國賊祿鬼,為了求名奪利而讀書,但是雪雁覺得不能以偏概全,而且那些學子學的並不獨八股文一項,更有君子六藝等等,因此她盼著兒子能學有所成。

    趙雲笑道:「老師見了好兒,心裡很喜歡,特地給好兒取了學名,叫我們好生教養。」

    雪雁忙問學名為何,趙雲道:「名曰麗。」

    趙麗,麗字看似極俗,卻是大雅,意蘊幽深。

    雪雁聽了,亦覺喜歡,遂令下人改口,稱呼好兒為麗姐兒。

    好兒從前的性子十分跳脫,讀書也不用心,得了學名之後,竟乖巧地隨著雪雁讀書認字,雖然仍舊淘氣,卻比之前顯得穩重了幾分。

    疏忽數日即過,雪雁驚喜地發現好兒的資質亦是上乘,靈慧頗似黛玉,於是詩詞一道極有天賦,雖然年紀甚小,詩詞佈局也十分俗套,詞句並不極雅,但是她小小年紀便能成詩數句,雪雁覺得女兒強過自己幾倍。

    雪雁特地把好兒作的兩首詩記下來,打算給黛玉寫信時告知她。

    欣榮送的帖子說是今日過來,雪雁收拾一番,不多時,果然聽說人到了。

    雪雁攜著好兒親自迎了欣榮進來,見欣榮身上穿得並不鮮艷,倒有幾分暗淡,面容神色也有些老態,不由得十分詫異,不動聲色地道:「姐姐怎麼沒帶哥兒姐兒過來?」

    她不知道欣榮自覺到了這把年紀,很不用像小媳婦時的打扮新鮮,加上丈夫有兩個標緻的通房丫頭放在屋裡,故顯得格外端莊,很有主母風範,開口笑道:「原先打算帶了孩子們過來,不想前兒夜裡著了涼,都病了。」

    雪雁忙道:「如今可好些了?」

    欣榮笑道:「已經吃了藥,好了□分,只在家養著。」

    話雖如此說,雪雁仍舊命香椿預備藥材補品,道:「家裡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只這一點子補品倒好,原是旁人孝敬我哥哥的,姐姐拿些家去,給哥兒姐兒們補補。」

    欣榮不難於此,也沒推辭,道謝再三,方收了。

    雪雁叫好兒上前拜見,欣榮伸手攬在懷裡,讚歎不已,道:「前兒你們老太太的喪事上我已見了好兒,覺得和你十分像,這才多久?越發出挑了。」

    上回見面時,欣榮送了豐厚的表禮,好兒依稀記得,行了禮後,笑嘻嘻地不開口。

    欣榮見了,心裡越發喜歡,她極想同雪雁結親,畢竟雪雁非是當年的小丫頭,和她結親,好處極多,奈何自己夫君讀書不成,哪裡配得上他們官宦之家的公子小姐,憑著趙雲和雪雁,只怕極多的人家都想惦記著呢。

    雪雁鑒貌辨色,暗暗一笑,嘴裡謙遜道:「前兒先生給取了個學名,穩重了些,若是節前見,還跟從前一樣,禁不住姐姐誇她。」

    欣榮又誇了幾句,話過三巡,方提起來意,面上帶著一抹羞愧,道:「按理說,不該來打攪妹妹,只是我們老太太說自己身上不好,得用人參配藥,家裡只剩下一些參膏蘆須,竟沒有上好的人參,雖有銀子,妹妹也知道外頭藥鋪哪有上好的?便是參行裡也都是一枝人參截作兩三斷,鑲嵌了參須。走了多家藥鋪,得的都是不好的,我們老太太又挑剔,人參略差一些兒老爺便說我捨不得錢,少不得來求妹妹。」

    說到這裡,欣榮羞愧之餘,又流露出幾分滄桑之色。

    雪雁聽了忙道:「咱們姐妹倆說什麼求不求的?倒生分了。姐姐要人參,我們家有好些呢,送姐姐兩支又何妨?」她知道欣榮在夫家日子並不好過,從前榮國府尚在,賴家依附著榮國府,欣榮的夫家把她當真佛供著,如今榮國府不在了,賴家也損失大宅子和十幾萬財物,家計不如從前,良田也很有一些被權貴所佔,她夫家立時便變了嘴臉,好在賴尚榮仍在為官,自己又很有些體面,他們倒也不敢真的對欣榮頤指氣使。

    雪雁命香桃去拿上回於連生送的人參,香桃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一個小匣子過來,打開與欣榮瞧,一共兩支人參,都是拇指粗細,頭小身粗,十分名貴。

    欣榮卻道:「太珍貴了,我們老太太也用不著,妹妹不妨另換比這差些的。」

    雪雁聞言,頓時一怔。

    欣榮莞爾一笑,道:「好妹妹,我知道我來求你,你必定送我上好的,只是我們老太太哪裡是真病了?不過是聽說富貴人家的老太太都用人參肉桂補身,得了人參養榮丸的方子便要配藥吃,又嫌藥鋪裡的不好,非得叫我拿銀子去買上好的,若見了妹妹送的這人參,明兒指不定還有什麼主意,不知道得煩勞妹妹多少回呢!妹妹好心,我卻不能如此。」

    雪雁恍然大悟,命香桃去拿次一等的人參,在他們家雖說是次一等的,在外頭也是極難得,道:「人參大熱大補,好端端的吃什麼人參養榮丸?你也多勸勸你們老太太些。」

    欣榮笑容頓失,苦澀地道:「我若能勸得住,也不會來勞煩妹妹了。自打家裡出了事,哥哥多年沒有陞官,老太太就看我不順眼,成日家挑三揀四,綾羅綢緞、山珍海味樣樣都要,略有一些兒怠慢,就哭天喊地罵我不孝。」

    雪雁眉頭一皺,道:「你也別太縱容了,揮霍得多了,日後孩子們怎麼辦?若不是姐姐當年嫁妝

    豐厚,姐夫如今哪裡能順順暢暢地讀書?也忒得隴望蜀了。」

    欣榮道:「妹妹放心,我理會得。」

    如今雪雁歸京,諒他們也不敢再對自己使臉色。

    彼時香桃已另拿了人參過來,亦是兩支,都是手指頭粗細的,欣榮看了一眼,道:「這也是上好的人參,便是三十換都難得,妹妹破費了。」

    雪雁微微一笑,又指著先前拿來的人參道:「我也並沒有破費,都是別人送的,姐姐也知道我哥哥,哪一日沒人送東西,吃用不完的,這幾支人參姐姐只管都拿去,好的自己留著,說不定將來用得上,這略次一等的就如姐姐所言,給老太太配藥罷。」

    欣榮聽了,感激不盡。

    姐妹二人說起城中之事,雪雁知她消息靈通,便問起李紈母子二人來。

    欣榮道:「這大奶奶也是個有能為的人,蘭哥兒娶妻生子都是她一力操辦,如今蘭哥兒做了官,又有娘家人幫扶,將來必定前程似錦,只是為人稍顯涼薄了些,對於榮國府剩下那些人竟都不管不顧,守著這樣的婆婆,蘭哥兒媳婦日子雖說不差,但也說不上好。」

    寡母婆婆多對己子愛如珍寶,深恐媳婦奪走了愛子,未免有些吹毛求疵,對媳婦多不和善,不獨李紈如此。

    聽欣榮這麼一說,雪雁忽然想起李三來。

    老太太辦喪事時,桑家打發人過來,可巧就是李管事夫婦二人,與雪雁閒話時提起李三之妻唏噓不已,雪雁方知道一些,較之李紈,李母更為吝嗇刻薄,畢竟李紈讀書識字明理,又要借助媳婦的娘家,故不曾十分苛刻。

    李母不同,雖也明理,卻自覺兒子最好,旁人都是都理當伺候他,又覺得連雪雁都配不上李三,現今的媳婦能嫁到他們家實在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弄得李三之妻苦不堪言,縱是家資饒富,自己也讀書識字,教養孩子,可有這麼一個婆婆在上頭,實在難過,偏生李母雖病著,卻因用人參養著,雖未痊癒,卻也未曾喪命,現今還活得好好的。

    雪雁聽到這裡時,感慨萬千,幸虧自己沒有選擇李三,不然倒霉的就是自己了,難怪人都說有些容易生病的人反而長壽,想來李母便是如此罷。

    不管他們如何,都與自己無關,欣榮走後,雪雁收拾她送的禮物時,赫然發現送的禮物極重,雖不足人參之貴,但也有百兩之巨,可見其用心。

    雪雁暗暗感歎了幾句,欣榮行事有章法,有來有往,日後才能長久,如此甚好。

    過了幾日,雪雁打發人給賴大家的送果子,忽然收到了黛玉的書信。

    黛玉信中說今年西海沿子天不降甘霖,良田乾裂,顆粒無收,因有周鴻坐鎮,底下不敢貪污,說服了當地不少豪紳開倉放糧,黛玉做主率先將兩家積存的糧食都濟了災民,又拿了自己的體己銀子派人從各地收購糧食運來,又免了今年的租子,耕種之時發放糧種,因百姓之家也有一點存糧,如此一來,除了救急不及的外,餓死之人竟不足百人。

    與黛玉書信一同進京的還有西海沿子父母官的折子,長乾帝立時命人加急發放賑災糧款,還褒獎了周鴻夫婦一番不說,又令當地官員齊心協力開倉放糧。

    雪雁忙回了黛玉的書信,她本就將自家托付給黛玉,那些糧食既能救人,何必白放著霉爛,臨行前曾與黛玉說過,怕西海沿子今年大旱,若是有災,只管動用自家錢糧,故十分贊同黛玉所為,同時又打點東西,托去賑災的人送往西海沿子。

    黛玉愛書,也愛打扮,她們主僕兩個至今都未曾改變絲毫,仍有閨閣女兒時的爽利,她們還不到三十歲,正值芳齡,風華絕代,就算都有了兒女,也不願意像當下女子那樣,到了不到三十歲的年紀便都喜穿灰暗沉重刻板顏色的衣服,以示端莊穩重,因此雪雁特特選了許多京城中新鮮花樣的布料、首飾、宮花等物送給黛玉。

    黛玉收到東西時已將是年下了,這一年本地雖然大旱,但秋後就得了雨水,旱情緩解,耕種得宜,又有了朝廷發放的錢糧,百姓感恩戴德,渡過了難關。

    她因有了三個月的身孕,覺得十分疲憊,家裡大小事務都交給紫鵑等管事媳婦操持,人情往來多不出門,到了她這樣的身份,在此地只有旁人來拜她的,沒有她去拜別人的,紅白喜事更因她有孕而推辭,只打發下人送禮。

    看著雪雁送的禮,黛玉伸手摸了摸一匹大紅蟒緞,道:「這是上用的,想來是於總管送給雪雁的,給白哥兒做件小襖倒好。」經過悉心照料,周白比從前好了些,黛玉又得老人的囑咐,給白哥兒穿得鮮艷些,這兩個月雖然咳嗽些,卻沒再病得讓自己擔心。

    紫鵑陪笑道:「這一年忙著賑災,奶奶不曾做新衣裳,如今也該做幾身。」

    黛玉點頭一笑,見奶娘抱了周白過來,忙命放在自己身邊,逗了一會子,道:「雪雁送的綢緞你們拿兩匹去做衣裳,過年好穿,宮花兒也各拿兩支。」

    紫鵑帶著丫頭們連忙過來磕頭。

    晚間周鴻在營中未歸,周玄過來陪著母親用飯,飯後黛玉細心地問了學業,見他日益長進,大有父親之風,不禁喜悅非凡,等周玄走後,摸了摸隆起的肚腹,黛玉微微歎息,可惜林家終究無後,也沒有人給父母上墳燒香。

    想到林家,黛玉不禁長吁短歎,卻也知道縱然自己再生數子,亦不能承繼林家香火。

    黛玉懷的這一胎比前兩胎都艱難些,吃不下,睡不好,慌得紫鵑等人想盡了辦法,周鴻幾乎都是白天在軍營裡,晚間縱馬回來安撫,饒是這麼著,黛玉本就不豐腴的身子,更顯得纖細,直到懷胎六七個月後方漸漸好起來。

    七月七日,黛玉平安產下一子,和周玄的儒雅、周白的纖弱不同,此子十哭聲洪亮,眉濃眼黑,十分壯實,一個奶娘的奶水竟然不夠他吃,須得兩個方足,消息送到京城,周夫人和雪雁都為之歡喜不已,七月如火,故周元給他取名為周赤。

    雪雁聽說後,笑道:「難道三公子生得這樣壯實,難道將來要從武不成?」

    現今周玄喜愛讀書,將來必定從科舉出身,周白身子弱,前程未知,周赤如此,她又從信中黛玉口中得知,周赤自出生後清醒之時總是手舞足蹈,腿腳十分有勁,奶娘身上常現淤青,周鴻說此子根骨極佳,有學武的天賦。

    雪雁本是隨口說笑,卻不料竟一語成真,周赤後來果然繼承父業,執掌天下兵馬大權。

    此時趙麒跟著寧先生讀書,大有長進,因年初長乾帝命九皇子讀書,選了韓旭並韓家另一位旁支子弟做伴讀,只說趙麒已有了讀書的去處,未曾選他,德妃十分不忿,暗恨趙雲和雪雁夫婦不知好歹,底下人為了奉承她,竟然來尋趙家的晦氣,在趙家的商舖搗亂。

    雪雁和趙雲回京後守孝,因清閒得很,趙雲便置辦了不少商舖、田莊和宅子,都放在雪雁名下,另外還得了一處溫泉莊子,那家官宦原是趙雲的同窗,偏生壞了事,雖未抄家滅族,但大傷元氣,所以變賣了京城的產業回鄉,因與趙雲極熟,便賣給了趙雲,雪雁和趙雲得了這莊子後歡喜不已,時常過去小住。

    那些人很是鬧騰了些日子,弄得趙家的鋪子不敢開張,一旦開張,必定有人來鬧,影響了生意,或說他們賣的東西不好,或說他們坑人,種種理由不一而足。

    趙雲查清那些人是為了奉承德妃自作主張,暗暗冷笑一聲,他本就不是忍氣吞聲的人,何況消息素來靈通,當即收集了那些人的罪證,做這些事的人或是欺男霸女,或是貪污受賄,總而言之,沒有清白無辜的,將罪證悄悄送到其政敵手中,不過數月,他們統統落下馬來。

    長乾帝從於連生口中得知後,笑道:「不正面交鋒,反釜底抽薪,倒是個能人。」

    於連生道:「老爺謬讚了,小的這妹夫性子太烈了些。」

    長乾帝搖了搖頭,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他若是忍氣吞聲,我反而看輕了他,如今用罪證來解決奉承德妃的一干人等,真真好本事。我記得你這個妹夫是舉人出身?」

    於連生謹慎地道:「回老爺,是。」

    長乾帝想起趙雲因為面上殘缺遂不能科舉,一生亦只能止步於四品,然而這等人才若是任由埋沒,實在可惜,道:「我記得趙雲如今丁憂在家,何時出孝?」

    於連生心中一喜,趙雲還沒出孝便被長乾帝記掛著,此乃求之不得的好事,忙道:「按著他們家老太太去世算的話,年底便該出孝了,然而當時趙雲身在西海沿子,知道消息是去年二月,因此明年五月方能出孝。」

    算一算,也就半年多。

    長乾帝道:「既這麼著,你且記在心裡,等到五月時趙雲上了折子,提醒我批閱。」

    於連生滿口答應,長乾帝這麼說,意思就是趙雲一出孝便能復職。

    轉眼間就到了來年五月,趙雲和雪雁設宴請客,脫了孝服,因得了於連生先前的囑咐,趙雲出孝後立即寫了折子呈上去,他本是武職幕僚,在周鴻麾下,本意也是願意重新回到西海沿子輔助周鴻,不想長乾帝看到折子後,卻點他為從三品京營游擊將軍。

    旨意下來,雪雁又驚又喜,外面亦是群情聳動。

    趙雲面有瑕疵人盡皆知,人人都以為他止步於四品,畢竟三品以上文武百官普天之下不過區區數百人,即便是四品亦已是極為難得,誰也沒有想到他竟能跨過這道坎兒成為三品官員,即便是從三品武官,也足見深受當今信任。

    朝堂內外人心如何,長乾帝心中明白,不少人暗暗與皇子來往,雖說諸位嫡出皇子十分懂事,並未結黨營私,但其他皇子可都是為自己拉攏勢力,因此皇宮內外的守衛以及京營統領長乾帝都選擇最能讓自己信任的人,不允許出任何差錯,趙雲無黨無派,又是於連生的妹夫,心性品格都無可挑剔,長乾帝自然願意額外恩典重用。

    雪雁卻有些惋惜,若在京城,她就很難再見到黛玉了。

    除了守孝二年多,她和黛玉一直都是形影不離,現在黛玉遠在西海沿子,自己卻在京城,再相見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如何能不想念?

    趙雲走馬上任後,一家搬回了城裡,趙雲當差,雪雁則出門應酬,好容易出了孝,自然要各處酬謝一番,先是忠順王府,後是寧安郡主府,然後周家、桑家、張家、寧家、霍家等等,雪雁一家不落得送帖子過去,然後登門拜見,其後方是賴家、唐家、薛家等處。

    這一日雪雁在薛家同邢岫煙說話,忽然有人來報喪,說是賈蘭死了。

    雪雁和邢岫煙登時大吃一驚,賈蘭年紀輕輕怎麼就死了?

    賈蘭如今仍是七品,在外從軍,大約是李紈自知本性,羞於見人,不曾與雪雁邢岫煙等人有所來往,她既如此,雪雁自然不能登門,以免給人耀武揚威的印象,沒想到賈蘭隨軍剿匪中竟被剿匪飛箭射死,可憐了家中的寡母寡妻,哭得不能自已。

    雪雁同邢岫煙換了素服過去,只見李紈從賈蘭之妻渾身縞素,憔悴不堪,一旁奶娘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兒子,雪雁嘴唇蠕動了一下,不管什麼言語都無法安慰,唯有歎息。

    李紈淚流滿面,聲音嘶啞,道:「自打蘭兒做官,便說要替我掙下誥命,今年才請封了的七品敕命,鳳冠霞帔在身,哪裡想到蘭兒竟先我而去,只剩下我們娘兒們三個。都說積陰德,積陰德,想是我的陰德不夠,才讓我中年喪子,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寧可蘭兒在家庸庸碌碌,也不願意白髮人送黑髮人,只可惜如今已經是後悔莫及了。」

    邢岫煙安慰道:「嫂子節哀順變罷,這世事無常,誰能說得?若能知道後事,也就沒有後悔一說了。好歹蘭哥兒還留了個哥兒,等著嫂子撫養呢。」

    看到孫子的臉龐,李紈登時放聲大哭。

    雪雁知道自己現在風光,一直閉嘴不說話,免得他們更加傷心,當初她只道賈蘭做官,李紈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再沒料到賈蘭竟然會死。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一將功成萬骨枯,從軍者眾,死的又何嘗賈蘭一人。

    賈蘭死後,除了李紈,其妻也恩賞為七品敕命,婆媳二人帶著孫子送賈蘭的棺木回南,雪雁親自去送了,回來後便覺得身上不爽,一診脈,竟是有了身孕。

    算算時間,竟是剛出孝時所得。

    每每有人打趣,雪雁總是羞得滿臉通紅。

    趙雲同雪雁的孩子算是少的了,只有趙麒和好兒兩個,如今有了喜,闔家俱歡。

    夫婦二人居住京城,本想給趙麒請個先生,不料寧先生愛其天賦,自己又閒來無事,竟不肯他們另尋他人,仍由自己教導趙麒,趙麒今年不過九歲,除了一筆好字,已能做得好文章了,只是從不叫他顯露於人前,除了寧先生的幾個至交外,外人絲毫不知。

    次年二月的花朝節,雪雁生下一子,寧先生起名為趙麟,同趙麒恰是麒麟之意。

    雪雁本自打算寫信給黛玉報喜,不料長乾帝忽然降下旨意,命周鴻回京述職,此時西海沿子已經平定,各國來朝俯首稱臣,同時海防修建得十分堅固,水師亦是勇猛無比,長乾帝有心調任周鴻平定西北蠻夷,故令其回京。

    雪雁得知消息後,喜悅非常,息了寫信之心。周鴻既然回京,黛玉自然也跟著回來,她本來只道難見黛玉了,誰承想這麼快就能相見了。

    周夫人急急忙忙地收拾房間,安插器具,只盼著一別近十年的長子一家早日歸來。

    因周鴻得了長乾帝的密旨,知道以後恐怕不會再回來了,同時胡雍也得了赦免,黛玉收拾東西,連同雪雁的一起,又變賣家中產業,吃了踐行酒,方同胡雍一起乘船回京,從海道轉為長江水道時路過江南,周鴻便攜著黛玉去了姑蘇一趟,拜祭林如海夫婦。

    一別十年,再次回到蘇州,黛玉只覺得恍然如夢。

    聞得周鴻和黛玉回鄉,姑蘇不少人都前來拜見,林家族人更是畢恭畢敬,這些年有黛玉的幫襯,周家的扶持,林家已出了不少進士,且在仕途上平穩非常。

    黛玉一一見過後,便準備離開,不想在離開前一天,忽然有人來拜見。

    黛玉看了帖子,卻是昔年的老管家,如今的五品官之祖父,忙命人快請。

    因老管家如今已經是七十來歲的老人了,白髮蒼蒼,黛玉並不避諱見面,同周鴻一同見他,又讓人給他看座。

    看到黛玉風華迫人,氣度卓然,又見周鴻英姿勃發,氣勢凌人,端的天生一對,老管家不由得老懷大暢,含淚道:「老爺臨終前只念著姑奶奶,如今在九泉之下知道姑奶奶有了這樣的終身,又有了三個哥兒,定然是歡喜不已。」

    黛玉眼圈兒一紅,道:「有老老管家記掛著,那一年我們來,怎麼不曾見?」周鴻忙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意似安慰。

    提起此事,老管家也覺得傷感,道:「誰也不曾想姑奶奶那一年竟能回來,老奴那孫子從前得老爺的恩典,放出去捐了個官兒,如今已經五品了,偏那一年我們隨著是孫子去了任上,故不曾來給姑奶奶請安。如今聽說姑奶奶回來了,慌得不得了,忙忙地過來。」

    黛玉道:「若不是令孫有能為,也難有今日成就,現今在哪裡就任?」

    老管家聽她稱讚自己的孫子,十分歡喜地道:「如今在山東做官兒,因老奴年紀大了,想著落葉歸根,便先回來了,巧得很,今年才回來,就見到了姑奶奶。」

    黛玉聽了,也覺得歡喜。

    老管家不見雪雁,便問了幾句,黛玉忙將雪雁待自己之事揀了一些要緊的告訴他。

    老管家點頭道:「老爺果然沒看錯雪雁那孩子,這樣忠義,有了這樣的終身,想是老天也記得她對姑奶奶的心,我那年聽我孫子說,心裡還念佛呢!還有一件事我記在心裡,好容易遇到了姑奶奶,非得告訴姑奶奶不可。」

    黛玉不解什麼事值得老管家記到如今,忙問是何事。

    老管家道:「姑奶奶跟著璉二爺進京後,咱們這些老奴才有不少都記掛著姑奶奶,姑奶奶怕是不知道,這些年一直都有人暗中看著姑娘,原想著若是榮國府照料姑奶奶不周,咱們定然會想方設法地送姑娘回鄉,知道姑奶奶平安嫁到姑爺家後,他們也就各自離開了,只是姑奶奶不知道罷了。另有一件事,老爺交代了老奴,就是關於那兩萬兩黃金的事兒。」

    黛玉聽到這些事,忍不住心中澎湃,早知父親安排妥當,沒想到竟然還有人在暗中看著自己,想來父親是怕榮國府對自己不好,自己孤身一人也不好回鄉才安排的罷?

    聽老管家提起兩萬兩黃金,黛玉微微一怔,問道:「那兩萬兩黃金的事兒?」

    老管家點頭道:「老爺一共送出去兩萬兩黃金,我恍惚聽說姑奶奶只得了一萬五千兩,一家是桑家老爺子給的一萬兩,一家是季御史季大人家的五千兩,另外五千兩竟不見了蹤影兒,偏生見不著姑奶奶,也不敢給姑奶奶去信,方耽誤至今。沒想到老爺也有看錯人的時候,那杜大人清正廉潔,人盡皆知,誰承想竟貪了老爺托給他的五千兩黃金。」

    黛玉忙問道:「是哪個杜大人?」

    老管家道:「還有哪個杜大人?就是那個杜蓮杜大人,聽說如今已經是極大的官兒了。」

    乍然聽說吞沒林如海留給自己五千兩黃金的人竟是大清官杜蓮,莫說黛玉和周鴻夫婦二人,便是房內紫鵑等管事媳婦丫頭們得知此事也都大吃一驚,誰不知道杜蓮是大清官,沒想到他會做這樣的事。

    黛玉想起趙氏,在京城時有所來往,脾氣也相投,記得公公說杜蓮之子杜仲也是年輕有為,品格出眾,若是杜蓮吞沒父親遺財的事情傳出去,恐怕會影響杜仲的前程。

    黛玉將這件事藏於心中,命紫鵑等人都不許傳出去,杜蓮雖吞沒了錢,其子其媳卻都不錯,時過境遷,完全沒有必要再提起此事,一是黛玉豁達,二則是她聽說過杜家種種事跡,不忍心杜仲因為其父壞了前程。

    她本無意追究此事了,沒想到回京後不久,啟程去西北之前,卻得了杜仲歸還的五千兩黃金以及杜夫人的懺悔,且是後話不提。

    卻說他們並未久留姑蘇,次日別過姑蘇眾人,一行人啟程回京。

    抵達京城時正是初冬,風颯颯,雪如畫。

    周鴻和黛玉都沒有自己的府邸,回到周家,一家人相見,悲喜交集,自然不必細說。

    看到三個舉止迥然不同的大孫子,周元和周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周元考校周玄的學問,十分滿意,聞得周白多病,周夫人忙將其攬在懷裡,擔心得不得了。

    周鴻進京便即面聖,長乾帝龍心大悅,論其功,封其職,乃為鎮北侯,執掌西北一干軍民要務,令其一個月後啟程,趕赴西北,抵達之時正是來年開春對戰沙場之時,這一個月周鴻便放假在家,同父母團聚,並見故舊世交。

    黛玉從一品夫人升為超品侯夫人,前來賀喜者眾多。

    雪雁比別人先來一步,她同黛玉情非尋常,自然親密,帶了孩子過來,笑道:「我記得那一年妙玉師父說姑娘能做到侯爺夫人,不想如今果然是侯爺夫人了。」

    黛玉莞爾一笑,道:「說我做什麼?你如今也是三品淑人,比誰差了?倒是你,我來了才聽說你又生了個兒子,竟和我同一日的生日,快讓我看看。我們赤哥兒你還沒見呢,倒比你們麟哥兒大一歲,巧得很,生在七夕。」

    彼此的孩子見過後,周玄帶著趙麒去見周鴻,周白則依偎著黛玉,好兒乖巧地坐在雪雁身邊,兩個小娃兒放在炕上,周赤已經會走路了,搖搖擺擺地走了兩步,不妨摔倒在炕上,炕上鋪著厚厚的狼皮褥子,他也不嫌疼,哼哧幾句,爬到裹著趙麟的大紅襁褓前,瞪大眼睛,口水流得滿襟,揮舞著小拳頭,滿嘴裡咿咿呀呀地叫著。

    見到這樣的景象,黛玉和雪雁不由自主地相視一笑,笑容中儘是心滿意足。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兒女成群,人生所求無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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