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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49第四十九章 文 / 雙面人

    王忠想到自己打探到的消息,道:「總管兵部諸事的大臣赴山海關辦完事後,往北疆辦事,命姑爺隨行護送,經過北疆時,可巧北疆總督剿匪失利,就有人彈劾說姑爺勾結那北疆總督手下大將,混淆了北疆總督對敵軍的勘察所以導致兵敗,要押進京城交給刑部審訊呢!」

    說起這件事,王忠不禁唉聲歎氣,周元尚在獄中,周鴻又下獄,真是雪上加霜。

    雪雁道:「咱們姑爺一直都在山海關,和北疆的將軍有什麼來往?就是護送也不是姑爺的意思,怎麼兵敗了就怨在姑爺頭上?何況姑爺並沒有掌兵權,何以竟蒙受這樣的罪名兒?」

    王忠一臉苦笑地將其他消息說給她聽,語氣憤怒。

    這手段十分拙劣,一看就知道有人針對周家,企圖把周家一網打盡,倒不是上皇的手筆,上皇和當今爭權,朝中還罷了,絕不會動邊疆,依他打探的消息來說,應該是周元在朝廷上的對手所為。

    雪雁聽完,忙問道:「可知道是誰?咱們姑爺白白受冤不成?」

    王忠道:「隱約有幾分是榮大學士的手筆,榮大學士和周大學士素來不和,當年很是結了些恩怨,偏生當今更器重周大學士,想來榮大學士心中有些怨氣。」

    雪雁皺眉道:「公報私仇?」

    王忠道:「天底下多少為官做宰的都是公報私仇,何止榮大學士一個呢?」

    雪雁忙道:「王叔快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王忠一五一十地道:「怕是你不知道,榮大學士原是上皇小時候的伴讀,素來對上皇忠心耿耿,上皇登基時很是立了些功勞,後來上皇退位,當今登基後他不大得意,如今上皇聖體大愈,難免有些想法,而且接管兵部的大臣正是榮大學士的門生。」

    雪雁咬牙切齒地道:「就為了這個,所以禍害咱們姑爺?上皇就由著他?」

    王忠歎道:「姑爺雖然是四品的官,也帶兵打仗,但是並不掌著兵權,動與不動,都不會影響山海關的大局。我想,大概上皇就是因此方對榮大學士的手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和區區一個周鴻相比,顯然在朝中根深蒂固的榮大學士榮奎更為重要。

    雪雁聽得滿臉怒色,問道:「榮大學士和周大人有什麼恩怨,非要治咱們姑爺?」

    王忠想了想,道:「這件事追溯到幾十年前了,知道的人不多,我還是從小跟著老太爺時才知曉幾分。大約是周老大人的緣故,榮大學士和周老大人是同科,年紀相仿,一個榜眼,一個探花,按理說該當十分有交情才是,誰知竟是水火不容。那時周大人以探花之才步步高陞,處處壓了榮大學士一頭,後來周大人添了長子,也就是現今的周大人,而榮大學士直到十八年前才得了一個寶貝兒子,故而當年很有幾分爭鋒,結下了樑子。周老大人去後,周大人出仕,榮大學士處處為難,雖然如此,周大人比他年輕二十來歲還是做到了大學士。」

    雪雁恍然大悟,道:「說到底,乃是嫉恨所致?當年比不上周老大人,現今又和周大人持平。真真是心胸狹窄,自己沒本事,倒來恨周老大人和周大人不成?」

    她原本就有些懷疑,到底是誰彈劾了周元,同時還告說他在外放之地做出了不法之事,如此膽大,似乎全然不將當今對周家的信任放在眼裡,聽王忠這麼一說,顯而易見,也是榮大學士的手筆,想必派去查案的大臣也是榮大學士的門生罷?上皇既先動周元,顯然有可用之才接管,不然動搖國本,上皇也對不起天下臣民。

    聽到她的猜測,王忠點了點頭,同時歎氣道:「榮大學士上了年紀,又身處高位,難免性子有些左了,越發容不得比他強的,偏咱們姑爺今年二十歲,十九歲已經是四品,而榮公子今年十八歲還在翰林院做編修,差遠了。自從周大人出事,你道何以朝中鮮少有人援手?一是因為上皇和當今之爭,二是因為榮大學士桃李滿天下,朝廷裡有一半是他的門生。」

    周鴻比榮盛有本事,小小年紀四品官,因是自家姑爺,王忠只覺得與有榮焉,林如海去世之際,雖說是二品大員,不過是從二品的虛職,實權乃是三品鹽課御史,依照周鴻的本事,顯然能做到超越林如海的官職。

    雪雁聽了不禁冷冷一笑,她這一二年看得極明白,當今很有手段心機,一直都在蟄伏之中,不過因為上皇在世,他又是以仁孝治天下,故而沒有動手罷了,可心裡對這些老臣,尤其是能左右朝廷的老臣十分不滿,泰半官員是榮大學士的門生,榮大學士可不是在找死?怪不得當初當今要給黛玉指婚的三家裡,頭一家就是榮大學士之子榮盛。

    再這麼鬧下去,等上皇一去,首當其衝被清算的便是榮家,想到這裡,雪雁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倘或黛玉嫁到那樣的人家,可不是才從狼窩裡出來,又掉進了虎穴之中?

    雪雁不由得暗暗慶幸,幸虧桑隆這位老元帥看得透徹,先選中了周家之子。

    斂起心思,雪雁道:「也就是說不幾日咱們姑爺就被押解進京了?」

    王忠臉色凝重地點點頭,深為憂心。

    雪雁反而十分冷靜,眼睛看向天邊流雲,輕聲道:「只看當今如何出手了。」長乾帝既要做面子照顧老臣,如當初給黛玉賜婚,那麼眼下就不會不護著周家,只是不知道他如何出手,何時出手,也許他在等待什麼時機,因而一直遲遲不動。

    王忠道:「我再去打探,你回去告訴姑娘一聲,然後再去周家安慰周夫人。」

    雪雁正有此意,別過王忠,回到房裡,正要將此事告訴黛玉,卻見紫鵑正眉開眼笑地收拾東西,榻上整整齊齊放著許多小匣子,榻前放著一口箱子。

    雪雁掩下消息,問道:「這些都是什麼?」

    紫鵑見她回來了,便笑道:「你來遲了一步,方才鴛鴦帶著小丫頭親自送過來的,是老太太給姑娘打的首飾,哎呦呦,你不知道,整整有一百零八套呢,給姑娘做嫁妝,有鑲珍珠的,也有嵌寶石的,還有點翠的,樣樣都精緻得不得了。」

    紫鵑心裡暗歎,除了寶玉,賈母果然最疼黛玉,瞧著這一百零八套頭面,除了金子一千兩外,還有珍珠寶石瑪瑙,得值一二萬兩銀子,其他三個姑娘出嫁,不知道能得幾套。

    雪雁聞言一怔,隨即瞭然,黛玉身邊雖然有很多首飾,但都是賈敏和祖上幾位老太太留下來的,要不就是林如海先一步把家裡比較貴重的頭面給了黛玉,都是舊的,就算炸過了別人也能看出來,須得打造一批新的才顯得體面,顯然賈母是這麼想的。

    她隨手打開一個小匣子,裡頭正是一整套赤金累絲攢珠的頭面,髮釵、壓鬢簪、耳環、戒指、手鐲、篦子、挑心等一應俱全,份量雖不重,然卻十分精雅。

    再打開一個匣子,裡頭放的便是一套赤金點翠嵌寶石的頭面,亦極小巧別緻。

    黛玉坐在窗下看著,眼裡閃過一抹對於賈母的感激,但凡賈母能做的,都為她想到了。

    紫鵑把匣子一個一個列在紅酸枝木箱子裡,叫雪雁過來數一遍登記在冊,然後道:「這些東西都是你收著的,仍舊由你收著。」

    雪雁在嫁妝冊子上重重添上一筆,點頭笑道:「我理會得。」

    將首飾箱子搬到耳房鎖好,雪雁心道黛玉的嫁妝預備得差不多了,除了手頭做的衣裳荷包手帕等物,也就一些零碎的篦子梳子脂粉香皂等物,到跟前置辦也來得及。

    料理完這些,雪雁出來輕輕將周鴻遭難的事情告訴黛玉。

    黛玉正在繡帕子,聞聲不妨一針紮在指尖上,一滴鮮血落在帕子上,染紅了絲綢。

    雪雁忙拿著乾淨的手帕給她裹著,又叫汀蘭拿傷藥來。

    黛玉擺擺手,道:「不必,平常做針線哪回被扎過兩次。他入獄了,那可怎麼是好?」

    雪雁歎道:「我們在閨閣之中根本無計可施。」

    黛玉聽了,不覺含淚道:「我也知道這個道理,只恨那些人為了一己之私,偏將無辜之人牽扯進去,也不知道將來如何呢!乳父說的是,你快收拾一下,換身衣裳,去周家慰問一二,替我告罪,說我不能親自過去,還請周太太見諒。」說到這裡,黛玉越發擔憂周鴻,不知他能不能平安脫身,再想周元先入獄,然後周鴻又獲罪,周家真是雪上加霜。

    雪雁答應了一聲,正要去換衣裳好出門,偏有探春進來,身後侍書抱著一疊書紙,笑道:「都說雪雁書法極好,比我還強,快些幫忙抄些經書要緊。」

    黛玉忙道:「我打發她出門有事辦呢,明兒再給你們抄罷。」

    探春不知周鴻落難之事,笑道:「你們有什麼事情?倒是我的事情要緊,太太明兒要將經書供奉到寺廟裡去,我們幾個各留了許多,下剩這些好歹叫雪雁給我抄出來,明兒就要。」

    雪雁心急如焚,哪裡肯應,倒是黛玉道:「既這麼著,那就留下罷。」

    探春方命侍書留下經書,自去了。

    雪雁吃驚地看著黛玉,道:「姑娘,我並沒有空抄寫。」

    黛玉道:「無妨,你出去辦事,經書留給我來抄,橫豎明兒給她就是。」

    探春輕易不求人,今兒既然親自過來,顯然王夫人很看重這些經書,探春也是一時抄寫不了,才分給各位姐妹幫忙,何況她並不知道她們有要事,而且黛玉書法極好,模仿雪雁的字跡十分相似,即便抄寫出來探春也不會認出來。

    雪雁聽了,只好匆匆換了衣裳,帶上備好的瓜果點心,然後找了借口去周家。

    時值六月,烈日炎炎,等雪雁到周家時,雖然一路坐車過來,仍舊是一身香汗,周夫人見到她,忙拿著手帕拭眼角的淚痕,眼前還坐著周灩,顯然母女兩個剛剛痛哭過。

    這小半年來,周夫人一直提心吊膽,沒睡過一日安穩覺,越發顯得清瘦了。

    雪雁心中歎息一聲,請了安,坐下後,周夫人方問道:「大熱天的,你怎麼過來了?」一面說,一面忙命人給雪雁看座,又叫人倒茶給她。

    雪雁便將來意說了,又說了黛玉之擔憂。

    周夫人道:「你們都是好孩子,知道消息後頭一個過來安慰我。回去告訴你們姑娘,叫她不必擔憂,一切都有我,我們老爺還未定罪,鴻兒本就無辜,我就不信這蒼天沒有公理了!」

    周家如此遭遇,她越發贊同當初丈夫在當今登基後一心為君的行為。

    當初林如海何等忠心耿耿,在江南鹽課御史的位置上兢兢業業多年,不知道躲過了多少明槍暗箭,結果人一死,上皇就忘到了腦子後頭,一點兒額外恩典沒有,只對還活著的臣子施恩,端的仁厚,想必是因為後者能在朝堂上牽制當今方纔如此罷?

    一朝遭難,俱是落井下石之人,越發顯得黛玉品性之可貴,須知榮國府都沒盡心呢!

    雪雁道:「大學士和姑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周夫人苦笑一聲,道:「你們不知道,我擔心得很,現今雖有幾家願意幫忙的,還有桑家老太君,奈何上頭不許,竟是什麼都做不得。我們女人家在家裡管事,出門應酬,樣樣都拿得出手,可是這事關朝政,簡直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日久見人心,經過這幾個月的奔波,周夫人看開了,可是對於自己的無能為力仍舊感到十分難過。

    雪雁暗歎,這就是這個時代的男女內外之別了,男主外,女主內,女人家如何在外頭拋頭露面為之奔走籌謀?饒是周夫人,也無計可施,更別說她和黛玉兩個閨閣女孩兒了。

    想罷,雪雁道:「等我回去,再叫人時時打聽,但願能有好消息傳來。」

    她仍然記得於連生說過長乾帝不會不顧周家,可是周家兩父子都如此了,仍然沒見長乾帝做什麼,是不是打算放棄周家了?一想到這裡,雪雁就十分焦躁,若真是如此,面臨著上皇之為難,榮奎之報復,他們可就真的一籌莫展了。

    周夫人忙道:「有勞你們費心了,回去替我多謝你們姑娘記掛。」

    又命人拿了兩個荷包給雪雁,入手沉甸甸的,雪雁知份量不少,但是自己確實為周家奔波,略推辭了兩回不得便收了,回去要分給王忠他們一些人,好讓他們打探消息。

    等雪雁離開後,周灩低聲道:「林姐姐為人極好,雖說哥哥遭難了,沒有一點兒不滿。」

    想到和黛玉一個月的相處,周灩心裡十分敬佩她。

    周夫人看了愛女一眼,心疼女兒短短幾個月就長大了許多,道:「你也覺得林姑娘好?」

    周灩點了點頭,道:「當然好,咱們家都這樣了,林姐姐自始至終都沒有嫌棄,還勸我說父親一定會平平安安的,若不是林姐姐,我和哥哥們早慌了手腳。現今哥哥也這樣,別人不知道怎麼笑話林姐姐呢。」

    說著,神情頓時低落下來。自從父親落難,昔日的姐妹們有許多都不和她來往了,縱然是因為國孝,達官顯貴之家不好筵宴音樂,但是書信來往盡有的,她現今只和黛玉、趙嫣然和桑婉、桑媛、張惠等寥寥幾個大姐姐有所來往,別的書信送出去都猶如石沉大海。

    對於旁人的眼光,周夫人冷笑一聲,毫不在意,只安撫愛女。

    這些年,她和周元伉儷相得二十餘載,背地裡有多少人說自己的不是?無非是羨慕二字。現今對於黛玉也是一樣,當初羨慕黛玉小小年紀就由當今賜婚嫁給四品武官,所以周鴻一朝落難,他們立刻便生奚落之心,幸災樂禍,這就是人心。

    王忠能打探到然後告訴雪雁的消息,周夫人也打探得清清楚楚,自從知道榮大學士榮奎從中作梗後,周夫人便不再費事地為丈夫愛子打點,她知道一定徒勞無功。

    忽然桑母親自坐車過來,周夫人忙迎了出去。

    落座後說話,聞得雪雁來過,桑母道:「我就知道玉兒那孩子一定會過來,我還道她不知道呢,剛打發人去告訴她。」

    周夫人感慨道:「那孩子好得很,想來時時留意我們家的消息,才知道得那樣早。」

    桑母握著她的手,輕聲道:「你別太擔憂了,鴻哥兒不會出事的。」

    周夫人苦笑道:「還說不會出事,人都被押解進京了。倘或我鴻兒做錯了事情還罷了,偏偏北疆的事情和他有什麼瓜葛?難道就因為是隨扈之人,就該白得這麼個罪名兒?隨扈的也不只他一個人,怎麼就只他有罪,別人無罪?這也太明顯了些。」

    桑母暗暗埋怨榮奎心胸狹窄,在這個時候為了公報私仇這樣對待周鴻,自己能有什麼好處?遂道:「上皇降罪周大人,無非是為了朝廷上的幾個要緊職缺,鴻哥兒身上既沒兵權,又不是什麼要緊人物,上皇哪會治他這麼個孩子?你暫且寬心,還有我們老太爺呢,難道我們老太爺會對自己手底下的將士袖手旁觀不成?」

    周夫人想到桑隆乃是三朝元老,手握兵權,在上皇和當今跟前都極有體面,略略放下心來,但是上皇乃是當今之父,又不免轉喜為悲,心中患得患失,一時難以盡述。

    卻說雪雁回去說給黛玉知道,黛玉愁上眉頭,道:「外面越來越不安生了。」

    歎了一口氣,又將桑母打發人來過的事情告訴她。

    雪雁洗了手了,拿著經書來抄,一面寫,一面道:「姑爺是表大爺的人,表大爺若不出手,如何對得起麾下的將士兄弟?咱們只管等消息。只是到底沒有什麼法子好使,我只道當今聖人該出手才是,誰知遲遲沒有,也不知道聖人心裡是怎麼想的。」

    黛玉道:「若叫我們猜到,就不是一國之君了。」

    雪雁聽了點頭稱是,不錯,長乾帝的心思哪裡是那麼容易猜測得到。

    好容易抄完經書,因擔憂周鴻,主僕二人一夜不曾好睡。

    次日早起,雪雁胡亂梳洗了一番,將經書送至探春處,探春十分喜悅,查看了一番,黛玉和雪雁的字跡十分相似,竟一點兒看不出來有一部分出自黛玉之手。

    探春看罷笑道:「怪道都說你的字好,果然出挑得很。」

    雪雁謙遜道:「三姑娘見笑了,我不過是個丫頭,跟著姑娘練幾日,哪裡比得姑娘。」

    探春搖了搖頭,因見她眼底微有倦意,不禁生出幾分愧疚,道:「莫不是為了替我抄寫這些經書,累得你昨晚不曾歇好?」

    雪雁忙道:「沒有的事兒,不過是心裡有事,輾轉反側沒有睡好罷了。」

    探春聽說,便叫侍書拿了個荷包賞她,放她回去。

    雪雁捏著荷包上的系子,出了秋爽齋,往園子外面走去,一路走,一路想,不知周鴻的案子到如今如何了,北疆距離京城比山海關遠一些,怕是要費些時日才能抵達。

    沉吟間回到房裡,卻見小丫頭再給容嬤嬤搬東西,不禁奇道:「這是做什麼?」

    平兒笑道:「我們奶奶叫我來求林姑娘,借容嬤嬤過去幫襯兩日。」

    雪雁聽了,越發詫異,鳳姐這是找容嬤嬤教導她?的確,鳳姐的手段實在是上不得檯面,而且糊塗得很,若得容嬤嬤教導,想必手段定然一日千里,但願容嬤嬤能教導她向善。即使從前不能一筆勾銷,可是後面不再作惡,便是積德行善。

    她看著黛玉,黛玉朝她使了個眼色。

    雪雁會意,方向平兒告罪一聲,去容嬤嬤房裡幫忙。

    容嬤嬤見她過來,笑道:「是璉二奶奶看得起我,才特特打發平姑娘來過來請我。」

    雪雁拉著容嬤嬤走到一邊,低聲道:「不知璉二奶奶好端端地找嬤嬤過去做什麼,只是這璉二奶奶做的那些事,得叫嬤嬤知道,心裡有個底兒才好。」她和黛玉都知道容嬤嬤素來心口嚴實,不管聽到什麼事情,從來不告訴人。

    容嬤嬤聽她說完鳳姐做過的事情,乃至於賈璉在外面偷娶二房之事,不禁感歎道:「真真是熱鬧得像戲檯子上的戲,就是那戲也不如這一出熱鬧。想來是璉二奶奶聽了姑娘的話回過神來了,所以才特特來請我過去。」

    鳳姐不是糊塗人,不過自小到大,無人教導她這些,黛玉的話她聽進去了,可是她手段狠辣,哪裡學過什麼剛柔並濟?縱然想改,也不容易。何況闔府上下,賈母年老,邢夫人不喜她,王夫人畢竟是嬸子,剩下姐妹們也不能教她什麼。她思來想去,便想到了容嬤嬤身上,容嬤嬤是宮裡出來的教習嬤嬤,有她教導,比別人強十倍,便吩咐平兒親自來請。

    鳳姐知道黛玉心地良善,不會不答應,平兒覺得黛玉身邊的人個個精明厲害,有人教導鳳姐,或許鳳姐能改進一二也未可知,故贊同鳳姐所想,來請容嬤嬤時十分恭敬。

    黛玉時常為鳳姐憂心,見她願意改,哪怕只是眼前,也是好的,再說了,有容嬤嬤出手,一定會教導得鳳姐不敢再繼續為非作歹,便示意雪雁悉數告訴容嬤嬤,容嬤嬤心裡有底後,去了鳳姐那裡,果然將鳳姐教導得妥妥帖帖,幾乎稱得上是一日千里,待得鳳姐八、九月間痊癒之後心思手段眼光更上一層樓,此乃後話不提。

    鳳姐在受容嬤嬤教導時,黛玉和雪雁日夜為周鴻懸心。

    轉眼進了七月,周鴻從北疆被押解進京,直接送進刑部審訊,而審訊之人正是榮大學士榮奎的門生。聽到這個消息,黛玉和雪雁不覺十分憂心。

    周鴻一路上風塵僕僕,難掩身上沉穩之氣,絲毫無懼。

    他知道自己清白無辜,不過是榮大學士公報私仇所致,同時他也知道自己前程堪憂,端的只看當今是否願意保他,可惜看了這麼幾個月,始終看不到當今的動靜。

    周鴻雖然遠離京城,但是對於京城的動靜,因為桑隆之故,一直都清清楚楚。

    眼裡閃過一絲譏誚,周鴻默不作聲地進了刑部大牢,他還沒定罪,獄卒雖然貪婪,卻不敢怠慢,畢竟說不准這樣的人物是就此獲罪,還是明日釋放,衣食起居比不上家裡和軍營,卻不敢短了他的吃食,只是正值盛夏,牢獄中十分悶熱,散發出刺鼻的味道,難聞非常。

    周鴻在邊疆打仗之時,行走於山林之中,吃過比這厲害百倍的苦頭,倒不是難以忍受。

    盤膝坐在牢裡地上,他低頭看著自己一直貼身佩戴的荷包,即便被押解進京時他仍然攥在手裡沒叫人搜了去,乃是當初小定時黛玉所做,精巧異常,連同衣服鞋襪後來都隨著書信送到了他手裡,他一向愛若至寶,裡頭還裝著寫有海棠詩的帕子,猶帶幽香。

    周鴻在山海關時,早知京城一切事務,對於黛玉的風采愈加傾慕不已。這個女孩子雖然嬌養於深閨之中,卻自有一種風骨傲然,愧煞天下人。

    自己落罪了,不知罪名如何,倘或自己就此死了,或者判以重刑,她怎麼辦?一想到這裡,周鴻心中隱隱生出一絲心疼,見到來打點的管家時,便叫他傳話給周夫人道:「倘或我沒有了活路,或者判處重刑,母親就請當今下旨解除婚約,別耽誤了她的終身。」

    周鴻不同於周元,所以周夫人使了許多銀子,能讓管家進來探望一番。

    管家一見周鴻的處境,便淌眼抹淚起來,他家的少爺幾時吃過這樣的苦頭?明明是風采非凡的世家公子,四品武官,轉眼間就淪為了囚犯,也不知道會有什麼罪名下場!

    周鴻神情剛毅,勸了好一會,才讓他把自己的話傳給周夫人知道。

    聽了管家的話,周夫人不禁落淚道:「這個傻孩子,還沒影兒的事,怎麼就先咒自己了?」

    可是審訊周鴻的乃是榮大學士的門生,深知榮大學士之意,即便周鴻不肯認罪,但其做過手腳後,上了折子,判處很快就下來了,乃是流放三千里,半個月後啟程。

    周夫人聽到這樣的判決,咕咚一聲一頭栽倒,嚇得周衍周漣周灩痛哭不已,忙命人給周夫人揉胸掐人中,好容易才醒過來。

    周夫人哭道:「我可憐的兒,本就無辜,怎麼偏判了這樣的刑?」

    周灩跟著嗚咽道:「怎會如此?大哥哥明明是無辜的。」

    桑母聽到消息後,亦是擔憂,待聽到桑隆的折子已經送上去了,直言開口跟上皇和當今要自己的手下四品都司周鴻趕緊回山海關,桑母心裡總算放下心來。

    桑隆既然敢上折子,就一定有法子保住周鴻。

    桑母趕緊打發人告訴周夫人,卻得知周夫人去榮國府了,不禁一怔,不知她去做什麼。

    最近京城裡很有些風聲鶴唳,家家戶戶雖稱不上草木皆兵,都寧可袖手旁觀,不肯出手,消息很快傳到了榮國府裡頭,賈母知道後,忍不住老淚縱橫,道:「我的玉兒怎麼如此命苦?才說鴻哥兒無事,這會子倒先比他父親先判了罪名兒。」

    賈母本來還為黛玉歡喜,嫁過去就是四品誥命,誰承想災難一件接著一件,周元入獄時,賈母心裡還在想橫豎周鴻無罪,總會東山再起,如今他也進去了,還能指望什麼?

    黛玉又是當今賜婚,賈母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退婚的。

    而且,就算是周鴻就此死了,因著這一道聖旨,黛玉也不可能再尋人家了。

    賈赦聽說後不以為意,依舊去找小老婆吃酒作耍,只要周家牽扯不到自己家,他並不在意黛玉終身如何,再說了,聘禮他又沒得到一分半個,何必為此費心。

    邢夫人萬事都順從賈赦,又沒有從黛玉婚事中得到絲毫好處,自然也不放在心上。

    王夫人倒是感慨了幾句,對於黛玉的命運不免有些可惜。

    其餘人等知道後,有同情的,也有幸災樂禍的,不一而足。

    黛玉本有幾分感慨眾人之心思,她天性敏感,終究有一些在意,可是三兩日後,她便靜下心來,安安靜靜地在房裡繡嫁妝,急得紫鵑扯著雪雁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既不生氣,也不在意,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雪雁輕聲道:「那些人和姑娘有什麼相干,為這個惱怒太不值了。」

    忽聽鴛鴦過來道:「周太太來了說有要事,老太太叫林姑娘過去相見。」

    黛玉不知周夫人來意為何,忙放下手裡的針線,起身整衣,叫雪雁陪她過去,途中主僕兩個不禁握了握手,方順著小丫頭打起的簾櫳進去。

    卻見周夫人眼睛紅腫,神色憔悴,正坐在賈母跟前。

    看到黛玉過來,周夫人不覺掉下淚來,對賈母哽咽道:「老太君,我來是為了我那兒子在獄中的交代,他說,自己獲了重罪,流放三千里,也不知一去幾何,不願意耽擱了林姑娘的終身,求我過些日子等這件事完了,請旨退婚,並讓林姑娘另外擇配,退婚是我們的意思,並不會妨礙府上的名聲,想來聖人也不會怪責府上。」

    賈母聞言一呆,忙道:「何以使得?自古以來,聖旨乃是天意,哪有反對退婚的道理?」

    周夫人想起愛子命運,不禁捂著臉哀哀痛哭。

    她預料到自家有難,本以為只是輕輕放下,再沒料到丈夫入獄不知前程,兒子又先判了刑,十幾日後就要上路,這些日子以來她心力交瘁,在人前再也撐不住體面了。

    黛玉卻道:「周太太可否聽我一言?」

    周夫人聽了,拿著手帕拭淚道:「姑娘有話儘管說,孩子,你這樣好,是我們鴻兒沒福。」

    雪雁擔心地看著黛玉,只見她朝周夫人福了福身,雖是弱柳扶風之姿,卻一臉剛毅之色,道:「請太太轉告他一聲,他為我好,我不覺得好。他流放十年,我等十年,他流放二十年,我等二十年,哪怕一輩子,他不離,我不棄。周家富貴了,我跟他享錦衣玉食,周家敗落了,我隨他吃粗茶淡飯。我自幼秉承父母之教,不敢做違我林家門風之事,今日之言,蒼天為證,如違此誓,有如此簪。」說著,拔下頭上的一根玉簪,一跌兩段。

    黛玉這一席話輕輕柔柔,說將出來,卻是擲地有聲,眾人頓時驚呆了。

    黛玉之性,素與人不同,別人以此為羞,她卻不以為恥,故而能當著周夫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雪雁一面感慨,一面讚歎不已。

    好半日,周夫人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忍不住痛哭道:「好孩子,是我們周家有福,才得到你這樣有情有義的媳婦!」

    賈母在一旁聽了,落淚不語。

    周夫人離開後,雪雁陪著黛玉向賈母告退回房,黛玉一點兒都不後悔方纔的言語,或許出格,可是她仍願意秉承風骨,而非苟且一生。

    周夫人出了榮國府,並沒有回家,也不知桑母送的消息,而是親自去刑部大牢探視周鴻,將黛玉的一言一行都告訴了他,並未經由他人之口,因周鴻已定罪,流放在即,周夫人的許多銀子不是白花的,故能進來探望愛子,且牢獄十分體貼地讓人迴避,又設了帷幕。

    聽到周夫人轉告的黛玉之言,接過周夫人拿來的兩截斷簪,周鴻頓時心中大動,他面對自己獲罪也冷靜自若,但是此時卻是虎目含淚。

    周夫人泣道:「我也沒有料到她竟是如此有情有義。」

    周鴻道:「人生在世,得此之妻,夫復何求?母親更該放心才是,怎麼反哭了?」

    周夫人泣不成聲,道:「再好有什麼用?你明明是無辜的,偏要流放幾千里,又是西海沿子那邊,聽說那邊極亂,你去了那裡,路上不知道有多少苦頭吃,你叫我怎麼能不擔心?」

    周鴻忙道:「我自小習武,並不怕路上吃苦,只擔心母親和弟弟妹妹。」

    周夫人哽咽道:「你擔心我們做什麼?我們還住在府裡,吃好喝好,沒有一點兒罪名,哪裡比得上你們父子吃的苦?如今已經判了你,明兒再判你父親,你們父子兩個是家裡的頂樑柱,我們就是平安又如何?只怕真真就此一蹶不振了。」

    周鴻好容易方勸住母親,低聲道:「我瞧著未必,方才在母親之前,桑將軍先過來探望過我了,說桑老元帥上折子問上皇和當今要我回去呢,說自己的兵出事,該他來承擔云云。」

    聽到這個消息,周夫人又驚又喜,道:「當真?」

    周鴻點點頭,周夫人立時唸了一聲佛,開口道:「只盼著桑老元帥的折子有用,哪怕先將你收押在牢裡,也比流放數千里的強。」

    回到府裡見到桑母派來的人,周夫人越發多了幾分期盼。

    不想次日還沒得到桑家送來的消息,而前去查周元之案的人回來了,當天便即審訊,周夫人連忙叫人去打探,也不知他們羅列了多少罪名,最後的結果竟然是判處了斬監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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