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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46第四十六章 文 / 雙面人

    聞得周元下獄,雪雁眉頭一蹙,雖然早已料到周家可能出事,但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

    老太妃之薨,轉眼間重臣入獄,可窺見雙龍爭鋒之激烈。

    雪雁暗暗歎氣,周大學士呼喇巴喇地下獄,這一件事情出來,不知道多少人該從羨慕黛玉轉而同情她了呢,倒不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是人之常情,就好像當初他們從憐憫黛玉為羨慕黛玉一樣,黛玉的處境往往決定許多人對她的態度。

    見雪雁一時之間竟似呆了一般默不作聲,回思到黛玉剛剛定親夫家便遭此劫難,欣榮眼裡不禁閃過一抹同情,道:「你別太過擔心,只是下獄,說不定審訊過後便無罪釋放了呢!」

    雪雁聞聲苦笑,上皇和當今交鋒,周元豈能全身而退?進了大獄出來也得脫一層皮。

    只盼著周元能躲過一劫才好。

    賴嬤嬤聽了欣榮的話,微微一歎,欣榮是自己從小教導大的,怎麼在雪雁跟前反而不如她沉穩?她嗔怪地看了欣榮一眼,然後關切地對雪雁道:「府裡現今關門閉戶,聽不到外面的消息,倒妨礙不到你們。今兒不過先提醒你一句,回去緩緩地告訴林姑娘,請林姑娘千萬別慌了手腳,正如欣榮說的,只是下獄,審訊過後無罪釋放也未可知。」

    較之其他人的冷眼旁觀,賴家殷切地期盼周大學士平安無事,無他,雪雁是他們家的乾女兒,將來黛玉是周家長子媳婦,自己的孫子也能借一借周家的勢。

    這個世道,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舉人巨商,沒有勢力可依,只有死路一條。

    賴嬤嬤在自己家裡是個老封君,但是卻經常去榮國府裡請安,讓兒子兒媳依舊留在榮國府裡當差,未嘗不是為了依靠榮國府的勢力,從而讓孫子平步青雲無災無難。

    背靠大樹好乘涼,千古至理。

    眼瞅著榮國府內囊漸盡,若不是有林家那一筆財物添了助力爾後建造了大觀園,只怕早已塌了大半,他們雖不能背主,卻也要另謀生路,良禽擇木而棲。好在現今有娘娘依靠,榮國府蒸蒸日上,絲毫不見頹勢,但是並不妨礙賴家多一門可以倚仗的權勢之家。

    雪雁雖然聰明,但是畢竟長於侯門大戶,只道府裡爾虞我詐,外面平淡安然,卻不知外面世情之慘,不知多少平民百姓巨商大賈種田經商步履維艱的苦處,亦不知曉賴嬤嬤此時的想法,道:「那就有勞乾爹和大哥哥了,我們在裡頭一點兒消息都不知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兒,總得告訴我們姑娘一聲兒。」好在他們早有預料,倒不會太過吃驚,只是擔心罷了。

    賴嬤嬤見她並沒有為此驚慌失措,面色沉靜,不覺讚了一聲。

    雪雁問道:「除了周大人入獄外,其家人可有什麼罪名兒?」眼下她最擔心的便是遠在山海關的周鴻,和周夫人並其他二子一女,尤其周灩如今才七歲。

    賴嬤嬤道:「老太妃薨了,朝中誥命幾乎都去送靈了,周夫人亦在其內,想來不會因為周大人下獄就特特發落她,何況就是發落也得等周大人的罪名下來,故暫且不曾危及家人。」

    雪雁聽了,道:「祖母的意思是只周大人入了獄?」

    賴嬤嬤緩緩地點點頭,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雪雁心神一鬆,道:「還請乾爹對此多多留些心,我們姑娘知道了,必然謹記在心。」

    賴嬤嬤笑道:「你放心罷,不必你說,我已經叫你乾爹去打探了。」

    雪雁聞言,禁不住再三拜謝。

    在賴家來不及喫茶,雪雁便匆匆告辭,經過後門進榮國府時,她立時停下腳步,先悄悄跟王忠說了一聲,叫他告了假,去找桑青打聽周家現今的境況如何,然後步履匆匆地回到房裡,一路連問好的丫頭婆子都來不及理會,找到黛玉輕輕湊到耳畔將周家之事說了。

    黛玉一驚,險些打翻了硯台,失聲道:「當真?」

    雪雁輕輕點了點頭,道:「祖母不會無緣無故地說謊,既然先跟我說了,必然是真的。姑娘得先拿個主意,周家出了這事兒,咱們不能袖手旁觀。」

    黛玉道:「自然。你我早知如此,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雪雁一陣歎息,黛玉說法同她一樣。

    一抹愁緒籠上黛玉眉梢,卻不是惶然不安,而是十分擔憂,忙問周夫人和周鴻兄妹幾個人的平安,雪雁道:「尚未審訊,想來少時無礙。上皇雖然治了周大學士,可是當今聖人若要保住姑爺也容易,畢竟他在外頭不在京城裡。」

    話雖如此,卻得知道長乾帝願不願意保住周鴻,願不願意保住周家,父子之情都不顧了,處於這等地位處境,對於君臣之情怎會面面俱到?

    雪雁想找於連生問個究竟,偏自己在這裡,他在深宮,竟是不得相見,只得作罷。

    好在從下獄到審訊,到最後定罪,中間至少得有幾個月時間的緩和,何況既然彈劾周元在上皇在位時外放的事情,必然要派人去地方上查探,目前倒不必擔心周元的性命之危,只是怕上頭趁著這段時間別人對周夫人母子幾個下手。

    黛玉點頭道:「只盼審訊過後,周大人是無辜的。」

    雪雁道:「不管如何,上皇既然動了手,總會傷了周大人的元氣。」

    黛玉歎了一口氣,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傷了元氣比送了命強。」

    雪雁深以為然。

    黛玉又道:「你說牽扯到幾年前的事兒,真真是叫我不知道怎麼說,幾年前的事情,哪裡還能查出些什麼?恐上皇竟是莫須有的罪名多些,況且周大人做官多年,總有一些敵對的官員,到時候那些官員公報私仇,沒有罪名也有了罪名。」

    雪雁苦笑道:「姑娘都如此說了,焉知外面不是如此想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與周元這樣逐漸偏向當今只忠於當今的大臣相比,更多的臣子在新帝的眼前失勢,當然盼著上皇重新掌權,他們也好重複榮光,若是如此而奉承上皇,百般落井下石,周元前景堪憂。

    聽完雪雁的猜測,黛玉頭一回深恨女子被約束於高閣之中,導致現今如睜眼瞎子一般。

    她揉著手帕子在房裡踱了一會子步,道:「可惜朝中誥命都送靈去了,咱們竟不得一點兒門路。你先叫乳父告假,悄悄去找青兒打探打探消息。」別的諸如張家等等,她只認得各家主母,卻無法拜見各家大人,況到此時,亦不好牽扯他們。

    雪雁忙道:「我從後門回來時就已經叫王叔去了。」

    黛玉聽了,稍稍放下心來。

    片刻間,她從焦慮中鎮定下來,低頭沉思,驀地吩咐外間做活的紫鵑道:「你去瞧瞧咱們房裡有什麼好東西,或是精緻點心,或是鮮艷瓜果,不拘什麼東西,先預備出兩樣來,再叫人備車,讓雪雁出去一趟送人。」

    雪雁聞言一呆,隨即一笑,她亦有此意,原本想提醒黛玉照料周家兒女,沒想到黛玉倒先想到了此處,很不必她多嘴了。

    紫鵑不知她們二人交頭接耳說些什麼,可是她素來聽話,便放下針線去料理,半日後果然帶著兩個小丫頭捧了四個掐絲錦盒過來,揭開給黛玉看,一盒兩樣,共是四樣點心,四樣鮮果,道:「外頭已經吩咐婆子小子駕車了,雪雁從西邊小角門出去便好。」

    雖然賴大守門閉戶,但是雪雁是他的乾女兒,若要出去自然極便宜。

    黛玉朝雪雁道:「你快去罷,若是實在不好,你先把周姑娘接過來頑兩日。」

    雪雁一怔,忙道:「接了周姑娘過來本是姑娘的好意,只是對這裡如何交代呢?咱們畢竟姓林。」府上雖無男人當家作主,但是他們寧可置若罔聞,也不會沾惹。

    黛玉低聲道:「我去跟大嫂子說一聲,想必能有所通融。」

    雪雁道:「事關重大,大奶奶豈能做得了這樣的主?」

    黛玉不禁焦躁起來,依此越發看出周元處境不好了,道:「依你說,到底該如何是好?周姑娘今年七歲,現今不知道慌成什麼樣子了,你我豈能對她不聞不問?」

    雪雁果斷道:「那就借勢而為。」

    黛玉不覺失笑,道:「你我伶仃如斯,借誰的勢?我瞧你竟是急糊塗了。」

    雪雁笑道:「借永昌公主的勢。」

    黛玉蹙眉道:「我竟不懂。」

    雪雁道:「姑娘和趙姑娘極好,不妨先打發人去永昌公主府送信,陳述來龍去脈,請趙姑娘出面托姑娘照顧周姑娘兩日,想必府上無有不依的。」

    黛玉面上一喜,隨即道:「趙姐姐近年來雖和我好,可她是否會出面?」

    雪雁笑道:「周太太是永昌駙馬的遠房表妹,論親戚,周姑娘也是趙姑娘的表妹呢!」

    黛玉方想起這一節親戚情分來,忙修書一封,打發婆子送去永昌公主府,永昌公主必然是送靈去了,可是趙嫣然卻不必,她身上無職,前兒個還和黛玉有書信詩詞往來呢。

    見諸事妥帖,雪雁立刻出門,連換衣裳的時候都沒了,命兩個婆子跟著,捧著東西匆匆上車出門,逕自奔往周家,周鴻底下兩個弟弟周衍今年十一歲,周漣不過九歲,周灩就更小了,黛玉擔心他們年紀小,恐出了事驚慌失措,故命雪雁過去探望慰問以安其心。

    按理說,送東西出門不該雪雁這麼個丫頭出面,但是除了她,黛玉跟前無可信之人,又不能告訴容嬤嬤等人叫她們為之擔心,因此事急從權,叫雪雁過去。

    門房雖詫異雪雁匆忙出入,但是念及賴大,都含笑問好,不問緣由地放她出去了。

    雪雁抵達周家時,周家正處於惶惶不安風雨飄搖之中,門庭冷落,幾可羅雀,府內雖有管家和管家媳婦早得了周元夫婦的吩咐而極力安撫,但是周元驟然下了大獄,毫無徵兆,府中人心大亂,哪裡壓制得住,只嚇得周灩嗚嗚咽咽哭個不停。

    比之黛玉小小年紀在榮國府步步謹慎時時留意,哭泣也只在無人處,周灩自小父母雙全,兄長疼愛,生活在蜜罐兒裡似的,哪裡經過這些風雨,性子難免有些孩子氣,聽到自己父親遭了難,登時先哭了起來,周漣只大兩歲,亦哭個不停。

    周衍和兩個奶娘見了,無論如何都安撫不住,急得一頭是汗。

    聞得雪雁打發人來,周衍眼睛一亮,忙命快請。

    周漣和周灩兩個聞得有客人來,哭聲方漸漸止住了,只在旁邊抽抽噎噎。

    摟著周灩解勸的王奶娘亦道:「在時候打發人過來,可見林姑娘的心意難得。」

    周元一早下獄後,周衍便命人拿著帖子去世交親友家,拜託各家各戶幫忙打探消息,想知道父親入獄的來龍去脈,雖有幾家不好推辭應了,但是大多數仍是避之唯恐不及。

    和他們相比,黛玉即刻打發人來,怎能叫周衍不對她生出幾分敬意?

    雖說黛玉名分上已經是周家的媳婦,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但是因為夫家落難,女方不肯伸出援手並且事後悔婚的事跡周衍也聽過許多。

    雪雁先去賴家,又來周家,出來兩趟都沒來得及換衣裳,匆忙之間,不免顯得釵松發亂,但是看在周家兄妹眼中頓時動容不已。

    待得她拜見時,周衍忙道:「不必多禮。」

    雪雁沒有見過他們,可是周家只他們三個人在家,一眼便能認出來,見周衍氣度凝穩,倒還沉得住氣,周漣和周灩兩個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道:「府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們姑娘知道後,立即打發人去找桑家的表少爺打聽了,二爺三爺且請寬心,等得了消息,立即送來叫二爺三爺知道。不過我們姑娘是女孩兒家,各家誥命都不在家,竟沒其他門路了。」

    她雖然還認得於連生,但是輕易見不得,此時不好多說,只先將從賴大家知道的消息告訴他們三個人,末了道:「大人眼下沒有性命之危,還有幾個月周旋的時候。」

    周衍聽完,神色極是凝重,道:「有勞林姑娘記掛了,這消息正如天降甘霖,解我們兄妹憂父之心,回去代我們兄妹三人多謝。」

    周衍派人打聽時,好些人都閉口不言,唯恐惹禍上身,他們大約明白了上皇和當今的權柄之爭,理會周元不免得罪上皇,不理會周元卻又得罪當今,故他們兩不相幫,導致周衍到了此時仍不知父親為何入獄,因此聽到雪雁的話,不覺放下心來,他素知父親為人清正,不可能在外放的任上為非作歹,等查探清楚了,父親一定會平安無事。

    冷靜下來後,周衍想起父親曾經交代的話,日後或有事故,許是有驚無險。

    周元留下這些話是為了寬慰兒子遭受變故時放心,說實話他亦不知自己前程如何。

    聽了周衍的話,雪雁忙道:「二爺這樣說,倒顯得生分了。我們姑娘說,才得了兩樣新鮮點心果子,送來給二爺三爺和大姑娘嘗嘗,並問府中安好,若是大姑娘覺得府中不勝其擾,不妨去府中同姑娘小住幾日,暫且避開。」

    周衍心中一動,險些一口應承下來。自從父親入獄,府中裡裡外外一團糟,周灩在家裡住,難免聽到什麼風言風語,對她倒不好,黛玉願意接她過去,自然極好,但是他卻猶豫道:「府裡有管家約束上下人等,不過亂了些,倒無妨。只是林姑娘接妹妹過去,是否過於打攪了府上?林姑娘畢竟不便,家父又是戴罪之身,恐給府上帶來煩惱,我瞧竟是不必了。」

    雪雁暗暗稱讚他這份心氣,他體諒黛玉在榮國府的處境,不枉黛玉擔心他們的煩惱,含笑道:「我們姑娘已經托了永昌公主府上趙姑娘出面,想必這會子該打發人來了。」

    周衍一怔,猶有不解,果然聽說永昌公主打發婆子過來,忙命快請。

    來了兩個婆子,亦是雪雁常見的,請了安,問了好,笑道:「我們姑娘說,已將府裡的帖子送到榮國府裡去了,乃言身上不好,托林姑娘照顧表姑娘幾日。」

    趙嫣然肯出面,黛玉接周灩之事就順理成章了。

    周衍喜道:「多謝趙姐姐援手。」

    轉而又向雪雁謝黛玉籌謀,然後命管家媳婦給兩個婆子看坐倒茶,等她們離開時,親自送到二門,途中又細細問了幾句,聞得是黛玉瞞著榮國府先悄悄兒地寫信給趙嫣然,心中不覺感激非常,回來對雪雁道:「既如此,灩兒就托林姐姐多多費心了。」

    雪雁正逗得周灩破涕為笑,聞聲忙道:「這原是姑娘應做之事。大姑娘去了姑娘那裡,府中只剩二爺三爺,竟是多加小心才是。」

    縱然黛玉也擔心周衍和周漣兄弟二人,可他們皆是男丁,不能如護著周灩一般。

    周衍卻道:「只灩兒一人過去便夠了,家中我和三弟還得主事呢!」

    說完,命人給周灩收拾行囊,命王奶娘帶著兩個小丫頭隨著周灩一同去,他們家遭此劫難,周灩乃為避禍,並不敢多帶丫鬟下人,以免惹榮國府不喜。

    回去時,雪雁先打發婆子去賴大處遞了話兒,不同於黛玉當年守孝進京,雖說周大人入獄,但是周灩仍是一品大員之嫡長女,過來做客,又是永昌公主府之托,賴大剛打探了消息回來,聞說,忙命人開了儀門迎進。

    黛玉早得了消息,親自在賈母院中垂花門處相迎。

    尤氏已經接了永昌公主府的帖子,見了永昌公主打發來的婆子,既受永昌公主之托,少不得過來密密囑咐黛玉一番,又勒令府中上下不得怠慢周家小姐。周元下獄之事事關重大,外面雖然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奈何裡頭女眷不知,尤氏亦不知曉。

    及至見到周灩下了小轎,雖然打理過形容,但眼睛仍然微微紅腫,一臉惶然,黛玉心裡一陣憐惜,忙拉著她的手,含笑道:「妹妹到我房裡,就像在自家一樣,不必拘束。」

    周灩來時得了二哥三哥無數囑咐,忙低頭應是。

    看到她言行舉止極似自己當初進榮國府之時,黛玉不免有些感同身受,拉著她逕自到自己房裡坐下,又命紫鵑道:「雪雁跑了兩趟,累得很,先叫她歇歇,你陪同周妹妹的奶娘丫頭安置箱籠,周妹妹在我屋裡和我同住。」

    紫鵑答應一聲,引著王奶娘和兩個丫頭夏菱秋桂兩個去黛玉臥室。

    雪雁換了衣裳重新洗漱一番過來,只見周灩已經被黛玉逗得笑靨如花,她不禁會心一笑,黛玉生性伶俐,肚子裡有無數的笑話可述,且又有典,雅而不俗,周灩不過七歲,少不得由她左右,片刻間便已忘憂,心裡也對這位初次見面的未來大嫂生出十分喜歡。

    看到雪雁出來,黛玉道:「你怎麼不歇歇?」

    雪雁笑道:「我去找乾爹問問,乾爹他老人家剛從外面回來,想必知道些什麼,先前接周姑娘入府,當著許多人的面,不好開口詢問。」

    周灩一聽是為她父親打聽,忙站起來多謝。

    黛玉拉她坐下,道:「你不必謝她,事情交給她辦,比別人強些。」

    安撫了周灩好一番,抬頭對雪雁點頭道:「賴大總管消息倒快,乳父去了這麼半日還沒回來呢。你仔細問問進展如何,然後再問問能否打探到周大人在獄中的處境,倘或需要打點,請賴大總管用些心,凡打點費用皆由我出。」

    周灩忙道:「怎能讓姐姐出?該我們家自出才是。」

    黛玉笑道:「難道你還為了這個,特特回家一趟不成?好容易接你來,等令堂回來我才肯放你回去呢。你只管安安穩穩地住下,一切有我。」

    擺擺手,示意雪雁先去,自己留下來勸解周灩。

    雪雁出了門,找到賴大,賴大亦在等她,悄悄拉到一旁,低聲道:「外頭不大好。」

    雪雁一驚,忙問進展如何。

    賴大輕聲道:「自從彈劾之後,周大人入獄,上皇派心腹審訊,同時命人去原先周大人外放的地方查證,朝中一時之間又有無數人拿著一些雞毛蒜皮莫須有的罪名湊熱鬧,尤其是周大人素無往來的幾家,更是上躥下跳,不肯消停。」

    賴大說的素無往來之人,顯而易見便是周大人生有嫌隙的敵對之官。

    雪雁心中一沉,問道:「當今聖人如何做法?」

    賴大想了想,道:「這倒不知,當今以仁孝治天下,上皇既然如此下旨,當今自然無有不從。況且彈劾周大人之人義正言辭,當今不得不依從上皇之意,先將周大人收押候審。」

    雪雁聽了,一時沒有言語。

    賴大安慰道:「你別慌,你們姑爺平安無事呢!」

    雪雁苦笑一聲,道:「只怕到時候周大人之事會牽扯到姑爺身上。」

    賴大搖頭道:「我看不能。」

    望著雪雁詫異的目光,賴大從容笑道:「雖說本朝律法連坐,但是你們姑爺打了無數勝仗,若因此治了他,如何對天下人交代?即便周大人定了罪,你們姑爺也無妨。」

    雪雁頗不以為然,若真要懲治,什麼罪名兒都能羅列出來,岳飛不就是莫須有之罪?

    上皇如今針對周大人,皆因周大人位高權重,能左右朝局,若是沒有料理周鴻的意思,大概因為周鴻雖然立了功,也有官職在身,但並未掌兵權的緣故。

    對於周鴻,雪雁也不敢報以樂觀,其父入罪,必然殃及於他,只是早晚罷了。

    聽了黛玉所托,賴大道:「獄中不得打點,也不許周大人見人。」

    雪雁頓時大失所望,回來告訴黛玉,黛玉亦有同感。

    晚間王忠傳了話進來,雪雁過去一趟,和賴大的消息一般無二,也是這些。

    周灩坐在一旁聽完她的話,連忙扯著黛玉的衣袖道:「林姐姐,父親豈不是要吃苦了?」

    黛玉不知獄中如何,看向雪雁,雪雁只好上前安撫道:「姑娘不必擔憂,我已問過我乾爹了,周大人位高權重,雖然入獄,但並未奪去身上官職,且尚未審訊,罪名未立,獄中自然不敢十分怠慢,只是終究比不得家裡自在罷了。」

    周灩眼圈兒一紅,幾乎快哭出來,隨即強忍住了。

    轉眼間到了第二天,園子裡姐妹們聞得黛玉接了小姑子來住,寶玉聽說後原本也想過來,但是李紈想到周家門風,她生於書香世家,對於周家自然十分清楚,忙哄他芳官等人在園內等他淘澄胭脂,方止住了,餘者姐妹過來看向黛玉時,皆是一臉笑意,十分促狹。

    黛玉不覺紅了臉,啐道:「你們個個刁鑽古怪,別嚇著人,灩兒年紀小,生得靦腆,比不得你們胡打海摔慣了,一日不打趣人不成。」

    探春笑道:「姐姐這是說我們臉皮厚呢?還沒進門,這會子就先護上了。」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她們皆在園內,賴大又十分約束,故不知外面風雨,方能如此嬉笑。

    周灩年紀雖然小了些,但是出生之際其父已是二品大員,自小嬌生慣養,周夫人卻並沒有過於溺愛,該學的仍然十分精通,忙起身與各人廝見,言談舉止落落大方。

    眾人見她進退有度,不禁嘖嘖稱讚。

    李紈探春做主,欲在黛玉房中設一小宴請她,周灩不敢流露出父親遭難的事情,卻也不肯吃酒作耍,忙拉了拉黛玉的衣袖,一臉為難。

    黛玉極明白,忙道:「我知道你們的好意,只是外頭才下了敕諭,咱們別違了。」

    探春最愛玩樂,聽了這話,道:「咱們私底下樂一會子不成?明兒個二哥哥生日,還能不給他過了?只是不比往日的酒席筵宴那樣熱鬧罷了。」

    黛玉拍拍周灩揪著她衣袖的手,含笑道:「我知道你們都是愛吃酒的,不過灩兒家風嚴謹,年紀又小,還叫她吃酒不成?你們別只顧著自己,倒忘了別人。雖然說客隨主便,可是你們也得讓灩兒賓至如歸不是?」

    說著,又指著李紈道:「你是做大嫂子的,你這麼些小姑子如此,也不管管!」

    李紈朝眾人笑道:「聽聽,她說你們刁鑽古怪呢!你們都是千尊萬貴的嬌客,叫我怎麼管是好?她自個兒先護著自己的小姑子,倒怪我了!」

    眾人都笑道:「阿彌陀佛,大嫂子給她兩下子再說。」

    周灩聽了,往黛玉身畔挪了挪。

    黛玉摟著她,道:「打我做什麼?你們打趣得,我就說不得?我說一句,大嫂子就先護著你們了,你們還打我呢,真真是叫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既然這麼著,索性讓大嫂子天天帶你們學規矩做針線,瞧你們還怎麼樂!」

    寶釵撲哧一笑,道:「快張開嘴,讓我瞧瞧牙口,怎麼就這樣伶俐,叫人無言以對?」

    尤氏卻道:「聽了林妹妹的話,倒覺得有理,既這麼著,便免了宴罷。」

    說完,吩咐銀蝶道:「一會子你去廚房裡傳話,這兩日林姑娘房中有客,飯菜須得揀上等的做,略有一點不好,仔細我回頭找她們算賬!」

    銀蝶笑著答應。

    眾人又說了些閒話,或是看花,或是觀書,或是取樂,十分盡興。

    好容易等到人散,周灩悄聲問道:「姐姐,她們是否不知我父落難之事?」

    黛玉一怔,忙道:「府裡沒有男人做主,外頭的消息一概不許傳進來,你只管放心。」

    周灩歎了一聲,道:「我就知道。若她們知道了,必然不會像今日這般待我。」說話間,心中一陣憂傷,臉上難免流露出幾分來,雖然只過了一日,但是在家裡看著兩個哥哥心急火燎兼火冒三丈的種種態度,她能感受到世態炎涼的味道。

    黛玉輕聲勸道:「這世上之人,多是趨利避害,他們負闔家之榮辱,自然不能輕易惹事。」

    周灩道:「我曉得,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傷心又是一回事。」

    黛玉百般安慰,方使得她略略解勸。

    房中別人倒還罷了,容嬤嬤和張嬤嬤何等聰明,又歷經世事,雖然黛玉不說,卻也猜到了七八分,她們都是教習嬤嬤,對黛玉此舉不但不勸,反而甚為贊同。

    當日晚間容嬤嬤細問雪雁究竟,雪雁見她臉色未變,悄悄說了,末了道:「姑娘恐兩位嬤嬤擔心,又不想弄得人盡皆知,故不曾告訴兩位嬤嬤。」

    容嬤嬤點頭道:「我知道,難道還為此怪姑娘不成?」

    說完,笑道:「姑娘此舉大善,雖說周家的事情有些麻煩,但若是姑娘袖手旁觀,我倒看輕了姑娘,將來周大人若是定罪了,姑娘還得如此方好。」

    雪雁聞言莞爾道:「姑娘豈是那等人?嬤嬤放心,即便周家落難,姑娘也不會置之不理。」

    這一日王忠仍去打探消息了,至晚方回,一無所得。

    雪雁心內焦急,卻不敢在黛玉跟前說出,以免引得周灩吃睡不好,擔憂不已。

    過了好些日子,忽聽於連生來了,雪雁連忙迎他進來。

    不等雪雁開口詢問,於連生便道:「知道你們焦急,故我趁機偷了空兒來告訴你,你們很不必擔心,我瞧著聖人的意思,不會對周大人的事情置之不理。」

    雪雁一聽,頓時喜笑顏開,只要當今願意護著周家,那麼周元便有一線生機。

    她想到這裡,忙道:「哥哥稍坐,我先去告訴姑娘一聲。」

    於連生會意道:「你先去忙。」

    雪雁轉身到黛玉房中,悄悄將於連生的消息告訴她和周灩,周灩聽了,登時先歡喜起來,忙拉著雪雁的手問道:「雪雁姐姐,你說的可是真的?當今真有此意?」

    雪雁悄悄笑道:「快別聲張,好容易才在宮裡有這麼好打聽消息的人呢!」

    周灩道:「我知道,這事不能告訴人,以免給雪雁姐姐的大哥惹來禍患,只是我想先打發奶娘回家一趟告訴兩個哥哥,不知可使得?姐姐放心,我不會說是誰說的。」

    雪雁心中一暖,笑道:「姑娘只管打發人去,二爺三爺早些放心也好。」

    周灩點點頭,道:「那就趁著於公公還沒回去,我先打發人回家,也叮囑哥哥不許告訴別人,仍假裝焦急之態,免得惹人懷疑。」

    雪雁暗暗一讚,年貌雖小,到底是大家小姐,行事很有章法。

    等周灩叫來王奶娘吩咐兩聲,叫她回家取東西,雪雁方抽身回來見於連生,看他拿著案上的書看,不禁笑道:「大哥如今也識字了?從前我就想勸著大哥識字,不為別的,只為知曉些道理,可是想到宮裡不許人識字,恐給大哥惹禍,只得罷了。」

    於連生放下書,笑道:「如今戴公公叫我識字呢!」

    雪雁喜道:「那可好,大哥認得字了,日後有更大的前程。我這裡有許多書和許多字帖都是姑娘給的,還有許多筆墨紙硯,大哥若用,只管拿去。」

    於連生忙阻止道:「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我還沒學完,不必急著看這些高深的東西,何況如今宮裡人人自危,我竟是不能私自攜帶東西進出宮門了。」

    雪雁瞭然,道:「大哥幾時要,幾時過來拿,我給大哥留著。」

    於連生此行,除了告訴雪雁關於周元的消息外,便是打聽雪雁的家鄉父母,提起宮中的南華姑姑,笑道:「你沒見過南華姑姑,不知道她和你長得多像。」

    雪雁一呆,道:「聽你這麼說,從前抱琴姐姐和永昌公主府上的秋菊姐姐說我面善,想來是見過南華姑姑,我原先還疑惑呢。她果然和我長得極像?我卻不信,我賣作丫頭十一年了,從來不記得什麼家人,哪裡有這樣的好事輪到我身上。」

    於連生笑道:「不過長得相似,總有幾分緣故。今兒問問妹妹,若是呢,回去就說一聲好叫妹妹姐妹團聚,若不是,咱們就放心了,也沒什麼想頭。」

    說著,歎了一口氣,道:「我打聽過,說南華姑姑命不久矣了,只有這麼一個心願,急得戴公公不知打發了多少人去找南華姑姑的妹妹。我也是瞧著南華姑姑十分可憐。」

    聽到南華姑姑癱在床上七八年卻不忘尋找幼妹,雪雁不禁心生憐憫,問道:「那你可知道南華姑姑姓什麼?」

    於連生忙道:「我臨來之先問過了,南華姑姑姓王,原先的名字叫大妞,她妹妹叫小妞。」

    雪雁一愣,道:「我也姓王,原先的名字的確是叫王小妞。」這些都在她生辰八字帖子上明寫了,平時少對人言,於連生也不知她姓氏是什麼,只是世間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她過來這麼多年了,忽然有一個姐姐在世。

    於連生雖有幾分懷疑,卻沒想到她竟然真是,道:「莫非妹妹果然是南華姑姑的妹妹?」

    雪雁道:「太巧了些,若是宮裡知道了,說不定還覺得是你我故意捏造身世,想謀取好處呢!我瞧大哥還是不說的好。」橫豎,她和所謂的姐姐並沒什麼情分。

    於連生苦笑,卻也知道雪雁說得有理,道:「聽說南華姑姑的妹妹是賣到金陵去了,妹妹可還記得自己被賣到了何處?」

    雪雁心裡已有七八分相信自己是南華姑姑的妹妹了,她的確是在金陵被賣到林家,那時林如海在金陵當官,後來她才跟著林家輾轉去了揚州赴任,然後服侍黛玉。

    於連生見她不言不語,心中已經明白了。

    回到宮裡,於連生歎息不已,明知南華姑姑的妹妹就在眼前卻不能說,覺得很對不起南華姑姑,過了好幾天都有些悶悶不樂。

    李太監見狀詢問,於連生不敢說出關於雪雁的事情,只道:「我想起了南華姑姑尋找妹妹的事情,若是有人為了得到恩寵,故意冒充南華姑姑的妹妹,那可如何是好?」

    李太監嗤笑一聲,道:「在宮裡的誰不是人精?知曉此事的人甚少不說,而且南華姑姑說了家鄉父母和妹妹的年齡姓名,卻獨獨沒說妹妹的年庚八字,也沒說她妹妹身上有什麼胎記痕跡,可見心裡早有防備了。」

    於連生聽了,暗暗驚歎於南華姑姑的精明,笑道:「都說南華姑姑的妹妹被賣了,小小年紀,難道還記得自己的生辰八字不成?」

    李太監一怔,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些事哪是你我費心的?」

    於連生只得掩住不提,後來幾次去南華姑姑那裡送東西,見南華姑姑日益虛弱,他也沒有將雪雁一事吐露出來,既然雪雁無意,自己也不好給她惹煩惱。

    南華姑姑身子不好,皇后極感激南華姑姑,三不五時地親自過來,並送上許多補品藥材,又勒令太醫院好生為她診視,務必讓她平平安安。來的次數多了,偶爾長乾帝也親自過來探視,後宮嬪妃難免有些知道的,有親自來的,有打發宮女來的。

    這日於連生跟在戴權身後,陪同長乾帝來探望南華姑姑,可巧皇太后同皇后亦在。

    南華姑姑動彈不得,急忙道:「皇太后和皇后娘娘過來,我受寵若驚,感激不已,老爺日理萬機,如何親自過來?我如何擔當得起?」

    長乾帝道:「你若擔當不起,誰還當等得起?只恨戴權辦事不力,還沒有令妹的消息。」

    戴權忙走出來請罪。

    南華姑姑一臉黯然,輕聲道:「人海茫茫,都過去十多年了,哪裡容易打探得到?老爺千萬別為此責怪戴公公。再說,一日沒有她的消息,我便一日告訴自己她還平平安安。」

    皇太后拿著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只盼著老天有眼,能早些找到她讓你們姐妹團聚。」

    南華近年來身子很不好,尤其是今年精神極差,連太醫都說熬不過一兩年,雖然別人都瞞著她,她如何不知自己的身體?心頭悲傷,面上卻不敢流露出來,強笑道:「但願如此。」

    正說著,忽聽通報說賢德妃、吳貴妃、周貴人等嬪妃過來探望南華姑姑。

    長乾帝皺了皺眉頭,道:「宣她們進來。」

    諸位嬪妃得知長乾帝近日常來此處,不甘落後,匆忙而至,請了安,問了好,個個勸慰南華養病,又特特吩咐上捧上無數東西,有金珠之物,有藥材補品,十分豐富。

    長乾帝厭她們惺惺作態,恐她們鬧得南華不清淨,沉聲道:「既來過了,就回去罷。」

    諸位嬪妃只得從命。

    獨抱琴看到南華震驚非常,實在是太像雪雁了,怪道她看雪雁面善呢。

    抱琴之驚,十分明顯,讓戴權看到了,不覺皺了皺眉頭,輕輕在長乾帝跟前提醒了一句,長乾帝便叫他開口詢問,戴權道:「賢德妃娘娘,見了南華姑姑,娘娘宮裡的宮女神色不同,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元春一呆,忙扭頭看向抱琴,唬得抱琴急忙跪下道:「只是見了南華姑姑,想起一位故人,容貌十分肖似,不免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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