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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36第三十六章 文 / 雙面人

    隨著賈母的話出口,鳳姐心中一點慶幸蕩然無存。

    她原先還想著,府裡剩下的那麼些東西給黛玉就給了,賈母那裡還有一筆,東西送禮也體面,另外其中單是銀子還能買比還回去多幾倍的東西,明兒府裡艱難,就去偷偷兒地騰些出來,也不叫賈母知道,不想賈母竟絕了他們的後路,打算全部都給黛玉收著。

    一旦是黛玉自己收著,饒是鳳姐臉皮再厚,亦不好意思開口。

    瞅著王夫人一路無話,將及鳳姐院落時,淡淡開口道:「既然老太太吩咐了,你去辦。」

    鳳姐只得答應,往自己院中走去。

    她在途中不住思量,若不是府裡著實艱難了,連送禮的銀子都挪不出來,何以出此下策?挪用林家財物這種事情又豈是她一個婦道人家做得了主的?她不過是順水推舟,謀些好處罷了,可是瞅著賈母的神色,彷彿將罪過都放在自己夫妻頭上似的。

    想到這裡,鳳姐眼裡又酸又澀。

    黛玉為人厚道,又不會算計人,鳳姐心裡喜歡黛玉勝過寶釵,雖然從前也有失禮的地方,如今她卻著實想描補,也贊同賈母的意思,待黛玉十分熱情周到,可是中間因這麼一大筆財物的緣故,倒顯得她因為這錢才對她好的,實不知她的確想同黛玉交好。

    黛玉倒好,不曾記恨過,依然待她比別人親密些。

    鳳姐略略有一點兒安心,黛玉最是通透不過的玲瓏人,想來能理解自己的處境。

    眼下還是早點將剩下的東西收拾好,送到黛玉房裡,也算盡一點兒心意。鳳姐一面想著,一面加快腳步往房裡走去,一進去,就見到賈璉坐在椅子上喝茶,一面催促小丫頭打扇,神情悠然,原來他早從玉虛觀裡回來了。

    鳳姐忍不住開口道:「二爺好自在,偏我在老太太房裡被老太太指著鼻子責備!」

    說著,不禁紅了眼圈兒,哽咽道:「你說我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咱們能在府裡站穩腳跟?我倒是想著花錢買東西送人,可府裡哪來的銀子?」

    賈璉詫異道:「這是怎麼了?」

    平兒倒了一杯茶上來,招手叫打扇的小丫頭一同下去,鳳姐眼裡的淚方掉了下來,拿著手帕按著眼角,壓低嗓音將賈母的話說了,末了道:「你說,誰能料到這東西竟是林妹妹祖母陪嫁的東西,偏又周周轉轉到了娘家?」

    賈璉聽了,臉上登時怔忡不定。

    林家一切財物皆是他料理的,自己得了許多好處,難不成都要還回去?

    挑起眉頭,灑落一室風流,賈璉道:「實話說,帶回來的東西除了老太太房裡那一筆,沒剩多少東西了,當初各房得了的東西,和園子裡擺過的東西,吃進口的肉沒有吐出來的道理,就是還,也不過就是那麼幾件不值錢的東西。」

    鳳姐道:「我勸二爺能著還就還了罷,你道林妹妹還是當初一無所靠不成?」

    想起桑家之勢,張家之清,永昌公主府中之貴,賈璉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來,神情微微一動,他原是極機變的人,最懂得審幾度勢。

    鳳姐坐在他對面,絮絮叨叨地道:「我先前還想著僅剩那麼一點子東西雖然略有不捨,不過因為還能湊兩回節禮,不必花府裡的銀子,如今想想,都怨我貪,可我到底能做什麼主呢?還不是府裡做的主?沒得他們都得了東西,只我們夫妻兩個背負罵名。」

    賈璉想到桑青在龍禁尉裡的地位,遲疑了一下,道:「要不,我們就還些回去?」

    他說還些回去便是他們從中撈的那些,鳳姐挑了挑眉,腮上似笑非笑,似乎有幾分不信之色,道:「二爺捨得把吃進嘴的肥肉吐出來?」

    對於賈璉,鳳姐十分明白,油鍋裡的錢都撈出來花,何況這些早已得手的。

    賈璉坐直身子,搖了搖手裡的扇子,道:「見天兒地吃肥肉,總有膩的時候。我是撈了些好處,可是當初誰能料到娘娘會封妃省親?我原本想著即使我得了不少,各家也分一些,下剩幾十萬的財物很夠林妹妹富富貴貴一輩子了,誰承想建一座園子竟然花了個七七八八。」

    就是想到了,賈璉也不會不撈,他不撈,別人一樣撈,最後剩下的還是賈母手裡那些。

    鳳姐斜看他一眼,嗤笑一聲,道:「二爺這話我卻不信,若二爺果然好心,如何到老太太房裡的東西只有那麼一些?」

    賈璉淡淡地道:「人還沒到府裡,東西就先被惦記著了,我能如何?你道只這府裡打著主意不成?那邊府裡也早早打著主意討了好處去呢!林姑父這一去,偌大的家產沒有誰不惦記著。只是後來娘娘省親,各人就只拿了一些,下剩的全部用來建園子擺在園子裡了。」

    除了先前在江南自己悄悄私昧下來的東西,其他的自己一點兒主都做不得。

    鳳姐忍不住歎道:「如此說來,並不全是二爺的不是。二爺當真捨得還些東西回去?」

    賈璉搖頭道:「誰說全部還回去了?別說我們已經花掉了不少,就是剩下的,不留下一些,你我明兒如何是好?原沒別的營生。只是林妹妹著實可憐了些,老太太房裡東西有多少我再明白不過了,不妨將一些貴重小巧你我用不到的給她,譬如書畫、首飾之類的。」

    鳳姐本性雖然貪婪,對姐妹一向卻好,聽了贊同道:「這樣也好,書畫最配林妹妹,頭面首飾給林妹妹,將來添在嫁妝裡也體面,比你留下的那些綾羅綢緞強。」

    聽她提起自己給黛玉所留的東西,賈璉面上有些羞愧。

    鳳姐知他願意歸還一些東西已經是極為難得了,便沒繼續奚落他,正色道:「原先園子裡擺過的東西,省親之後我就收到了庫房裡,你說還不還?」

    賈璉道:「一併還了,橫豎收在庫房裡你我又得不到一星半點的好處。」

    鳳姐低頭想了想,眼裡閃過一抹疲憊,道:「雖說當初收回了不少,可是後來姐妹們搬進園子裡住,各方各處的擺設又重新擺了回去,這幾個月又送了不少出去作禮,這些是拿不回來了,相對於當初擺在園子裡的,庫房裡收著的恐怕只有二三成。」

    賈璉歎道:「二三成終究比沒有的強。」

    鳳姐一想也是,決定將這些一併收拾了還給黛玉。

    關於夫妻兩個的話別人一概不知,第二日一早,黛玉和雪雁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悄悄送來的兩大口箱子,以及鳳姐神采飛揚的笑臉,她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不斷地賠不是。

    聞得一口箱子裡裝著書畫和古董玩意,一口箱子裡裝著頭面首飾,黛玉呆了呆,瞅著鳳姐問道:「二嫂子這是做什麼?」

    鳳姐猶未回答,鴛鴦忽然過來傳賈母的話,叫雪雁去搬東西。

    聽到賈母讓自己收拾庫房搬東西,雪雁情不自禁地呆住了,等到鴛鴦回去了,她還沒回過神,她雖然早就料到如果賈母知道了必有動作,卻沒想到因為這兩件東西,賈母居然會讓她替黛玉收著東西。雖然最珍貴的東西估計已經剩得不多,但是能拿回多少是多少。

    鳳姐道:「林妹妹快叫雪雁去收拾,我也得去給妹妹將那些東西收拾了悄悄送過來。」

    說話時,臉上不禁一紅,拉著黛玉的手羞愧道:「府裡的事兒原不是我做主,還請妹妹千萬諒解我和你二哥哥才是。這些是你二哥哥先前得了的,今兒還給妹妹,聊表心意。原先在園子裡略擺過的東西有些收在了庫房裡,我也叫人抬過來還給妹妹。」

    黛玉不及聽完,忙止住她的話,柔聲道:「二哥哥和二嫂子的處境我深知,二嫂子快別說了,我心裡記著你們今兒的好處。」

    鳳姐聞言,登時大為放心。

    既然黛玉說不追究,那就當真不會再怨恨自己夫妻兩個了。

    鳳姐走後,不同於雪雁的驚喜,黛玉歎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雪雁微微一怔,又聽黛玉憂心忡忡地道:「外祖母收著或者還能保住,我自己收著,哪裡保得住?恐怕會惹來許多煩惱。」

    容嬤嬤和雪雁卻不贊同,容嬤嬤道:「未必。我說一句造次的話,老太太快八十歲了,能護著姑娘幾年還不知道。老太太收著原本也好,可若將來姑娘沒個著落,老太太有個好歹,身後那些人只跟銀子親,誰承認東西是姑娘的?還是便宜了別人。再者,姑娘現今不是無依無靠,除非他們真真不要臉面了才會伸手問姑娘要東西。可我瞧著這府裡人人都好顏面,又用了姑娘那麼東西,再沒臉提,或者姑娘竟能保住了也未可知。」

    雪雁在一旁點頭,道:「就是這麼說。他們就是想問姑娘要,也得掂量掂量和姑娘來往的親友,他們還怕姑娘在外人跟前吐露委屈,丟了他們府裡的大臉呢!」

    她扶著黛玉的肩,輕聲道:「姑娘,老太太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姑娘竟不明白麼?」

    黛玉道:「就是明白,才不忍外祖母為難。」

    不得不說,賈母心疼黛玉僅次於寶玉,黛玉對賈母亦是十分尊敬,雪雁正色道:「姑娘心疼老太太,焉知老太太不是心疼姑娘?自從娘娘賞下端午節禮,老太太就知道漸漸壓不住二太太了,況且老太太年紀大了,總有不記得的時候,這才急著把東西交到姑娘手裡,姑娘身邊好歹有兩個嬤嬤,叫他們有些個忌諱,不敢打這些東西的主意。」

    黛玉看向容嬤嬤和張嬤嬤,兩位嬤嬤緩緩地朝她點了點頭,她們兩個不是榮國府的下人,在永昌公主跟前能說得上話,若是沒有她們二人,或者沒有桑家以及林家的這些故舊親友,賈母是不會放心把東西交給黛玉的。

    黛玉一陣歎息,道:「璉二哥哥和璉二嫂子性子是貪了些,送還的這些東西雖然只是九牛一毛,但可以看出他們還有一絲良心,日後咱們就別怪他們了。」

    黛玉看得清楚明白,他們夫妻兩個在府裡可是一點大事的主兒都做不得。

    和他們相比,黛玉相信,別人是不會還的,所以她才格外憂心。

    對於賈璉和鳳姐的舉動,雪雁同樣頗感意外,以她看來,賈璉和鳳姐十分貪婪,送還財物必然不是心甘情願,不過是大勢所趨,這兩人都是人精,只還一部分在黛玉跟前討個好兒,又不是全部歸還,何樂而不為。

    但是歸還一點總比不歸還的強,故雪雁點頭贊同道:「和別人相比,璉二爺和璉二奶奶到底是有些良心,近來頗為善待姑娘。只是做出那些事來,又叫人不知如何是好,璉二奶奶那性子,姑娘時常勸些,或可止住璉二奶奶繼續為惡也未可知。」

    雖然不能消除鳳姐先前的惡,但是若能因黛玉之勸而讓她少害幾條人命,也是積德。

    黛玉想了想,點頭道:「知道了,我也這麼想,從前的事情過去這麼久,我們是沒有辦法了,今後能救一人是一人。我先去外祖母房裡,雪雁你收拾好庫房就過去。」

    黛玉做事並不喜拖泥帶水,故商議妥當,便親自過去向賈母拜謝。

    雪雁點點頭,等黛玉一走,立即收了鳳姐送來的兩箱東西,然後叫來房裡所有的丫頭婆子,笑意盈盈地道:「老太太叫咱們把姑娘的東西搬過來,一會子你們勞累些,先把庫房打掃乾淨了,裡面的雜物清理出來,等東西搬回來收拾好了,我央姑娘請你們吃酒。」

    她說吃酒只是一種說法,意味著搬完東西有賞錢給她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況黛玉待他們一向寬厚,眾人自然非常樂意。

    雪雁帶著眾人眾人把庫房收拾出來,然後顧不得歇息,匆匆忙忙地親自到賈母房中,只見賈母坐在榻上倚著涼枕,黛玉依偎在旁邊,眼圈微紅。

    賈母一夜不曾好睡,精神顯得不大好,不知在和黛玉低聲說些什麼,見雪雁過來,方收起話,點頭對她道:「你來得好,跟鴛鴦去搬東西,等搬完了再過來回話。」

    雪雁脆生生地答應一聲,就跟著鴛鴦去賈母庫房。

    鴛鴦拿著鑰匙開了庫房,一面往裡走,一面對她道:「林姑娘的東西入庫晚,所以都堆在庫房的外邊,倒便宜了你們搬運,不必往裡頭去。入庫時,東西我都記在冊子上了,你比著冊子搬,別搬丟了什麼,你我二人都不好交代。」

    鴛鴦跟在賈母身邊管著梯己,常常看賬記賬,故略識得幾個字。

    說完這話,她又叫院子裡十來個三等僕婦幫忙。

    雪雁一一聽完,接過冊子。

    她留在庫房裡指揮婆子搬東西,那邊庫房裡有紫鵑在看著東西入庫,先搬大件的傢俱貼牆角放好,然後再搬小件的傢俱和箱子,最後是金玉古董擺件,賈敏的嫁妝東西除了林如海先給黛玉收著的,其餘的幾乎全部都在這裡,想來怕賈母知道,所以賈璉和那些人沒貪墨賈敏的陪嫁,至於上幾代老太太們的陪嫁東西卻都不全了,只剩一些半新不舊不值錢的東西。

    雪雁一樣一樣清點過再叫人搬過去,暗暗歎息。

    除了賈敏的陪嫁裡還有一些珍貴之物,其他的都是一些床榻几案屏風桌椅等傢俱擺件和綾羅綢緞皮子瓷器等等很佔地方的東西,真正值錢的古董、字畫、名瓷、珠寶反而寥寥。

    雪雁以為賈璉把笨重大傢伙都折變了,原來他還留下了一部分來搪塞賈母。

    賈璉本性十分聰明,當然,未必是他一個人的主意,留下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看起來很多,撐得住場面,譬如說綾羅綢緞、皮子、並四季男女衣裳等等,足足裝了二三十口大箱子,但是實際上賣不出價錢,還不如三五件金玉古董值錢。

    雪雁越是清點,越是為黛玉感到難過。

    二十來個婆子忙得熱火朝天,搬到最後,只剩下東西中最貴重的金銀箱子和珠寶之物時,小荷跑過來,擦了一把額上的汗,道:「雪雁姐姐,紫鵑姐姐說庫房裡滿滿登登地裝不下了,若還有東西,就暫且放在姐姐房裡,紫鵑姐姐房裡也沒有地方了。」

    說話的時候,小荷眼睛閃閃放光,她還沒見過這麼多的東西堆在庫房裡呢!

    雪雁笑道:「你回去告訴紫鵑姐姐,別放在我房裡,姑娘房間旁邊不是有和老太太正房連著的耳房?裡頭放著咱們房裡的東西,這些也放在那裡,叫婆子過來搬。」

    小荷答應一聲,轉身跑去回話。

    雪雁心中忍不住歎氣,林家幾輩子的積累,最終竟然只剩了三間房的東西,可悲可歎。

    賬冊上記著五萬三千兩銀子和一千兩金子,其中五萬兩銀子分裝了五口箱子,一口箱子六百多斤重,須得四五個婆子方能抬動,三千兩另裝一口小箱子,一千兩金子則裝在一個匣子裡,這些都堆在另一間庫房,鴛鴦開門帶雪雁進去。

    進去前,鴛鴦吩咐過來搬東西的婆子在門外候著。

    清點完鴛鴦讓她搬走的箱子,雪雁察覺出不妥,詫異道:「賬上是五萬三千兩銀子,一千兩金子,姐姐叫我搬走的卻是五萬三千兩銀子和四千兩金子,怎麼反多了三千兩金子。」

    三千兩金子,就是三萬兩銀子。

    平白無故多了三萬兩銀子,雪雁不免有些奇怪。

    鴛鴦淡淡一笑,輕聲道:「這三千兩金子是老太太的梯己,老太太說原是府裡對不住林姑娘,林姑娘心疼老太太不肯說什麼,老太太心裡如何不疼林姑娘?故叫我添在上頭給林姑娘明兒作嫁妝。金子不打眼,你們搬走的時候他們瞧不出來,你自己心裡有數就是了。」

    說著,眼圈兒一紅,道:「你們別怨老太太,老太太也不容易,府裡那麼些人都盯著你們姑娘的東西,但凡老太太能做一點兒主,你們姑娘也不必如此。」

    雪雁點了點頭,感慨道:「老太太疼姑娘之心,我都知道。」

    如果賈母阻止府裡那些人貪墨林家的財物,只會給黛玉帶來更大的危機,偌大的家產在眼前,他們得不到一星半點,如何甘心?若真是起了心思,弄死黛玉也容易。倒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捨去一些財物,保住黛玉的平安。

    這個道理賈母明白,黛玉清楚,人人都懂,雪雁只是氣不過餵了一群餓狼罷了。

    可是再氣不過,卻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了。

    要說讓林如海把黛玉和家產托付給別人,譬如桑家?其實和這樣的結果沒什麼差別,桑家比榮國府血緣遠,族人更多,紛爭更多,貪心者也比比皆是,所不同的就是現今桑家不曾得到過好處,所以能站在義正言辭的道理上指責榮國府的貪婪罷了。

    所以,不管是黛玉,還是雪雁都不願意苛責賈母這位老太太。

    鴛鴦說她不容易,這位老太太是真的不容易。

    鴛鴦看她明白,心裡略感安慰,心道雖然這雪雁性情比別人剛直些,倒還明理,不覺添了兩分親熱之意,指著裝珠寶的箱子道:「璉二爺帶回來的珠寶不多,有些花樣都舊了,統共沒裝滿半箱子,老太太把自己梯己裡的首飾拿了幾匣子放在裡頭,好容易才裝滿了。」

    說完,悄悄地道:「我親自放進去的,首飾還罷了,唯有一盒鴿血紅的寶石和兩盒南珠最是難得,老太太珍藏了好些年,一直都沒捨得拿出來給別人。」

    雪雁一笑,道:「姐姐放心,我會告訴姑娘的。」

    鴛鴦點點頭,亦笑了,說道:「賬冊上還有幾處莊子鋪子,都是姑太太的陪嫁,兩處莊子,一處十來頃地,還有你們家老太太的一個陪嫁莊子,大約是二十頃地,老太太給留下了,地契和房契卻在老太太那裡,過一會子你去回話時,想來老太太會當面交給你。」

    雪雁心中喜悅,連連點頭,看了一眼箱匣,提議道:「鴛鴦姐姐,既然老太太想瞞著別人悄悄給姑娘,總得在賬冊上記一筆,權當是帶來的,那樣別人才會認為是姑娘的。」

    鴛鴦想了想,笑道:「我竟糊塗了,昨兒老太太才吩咐我裝進去的,就我一個人知道,累得一身汗,竟沒想到這一層。我去拿筆,我寫上,別人不會懷疑。」一千兩金子是六十多斤重,鴛鴦雖生得纖巧些,卻還能勉強挪得動。

    雪雁等她在賬冊上添好這幾筆金銀珠寶,方收了賬冊,接了鑰匙開箱點清金銀數目,重新鎖上後讓婆子搬回去,至於金銀箱子的鑰匙卻由她自己貼身收著了。

    鴛鴦忍不住道:「你替林姑娘好生收著,這可是你們姑娘的命根子。」

    雪雁正色道:「姐姐放心,我定然會給我們姑娘收得妥妥當當。」

    別過鴛鴦,雪雁跟著搬金銀箱子的婆子一同回去。

    黛玉廂房的耳房讓她們用作伙房了,放置炭火柴米等物,而眼前的耳房則是賈母正房和黛玉廂房相連的,一共兩間,素來放著黛玉從南邊帶來的東西,已堆滿了一間,這幾口箱子匣子搬進去並不顯得擁擠,雪雁好生收拾了一番,檢查一切妥當才鎖上門出來。

    出了耳房,雪雁忍不住心神一定,林家的財物總算拿回來一些了。

    雖然這些不足林家財物的兩成,但是林林總總加起來,倒也有一成出頭,加上賈璉和鳳姐歸還的,以及即將歸還的那些,大約能湊到三成。

    雖然她手上的須彌芥子容易藏匿東西,但是雪雁並不完全依賴於此,這些東西都在眾目睽睽之下搬過來的,若少了一點兒,很容易引起懷疑,所以雪雁不打算藏進須彌芥子中,而且她現今藏的那些,事後也跟林如海擬定了後續之事,著實麻煩。

    看到紫鵑從庫房裡出來,雪雁走上前去,笑道:「姐姐辛苦了。我去回老太太的話,煩勞姐姐拿些錢出來給今兒忙活的人打酒吃。」

    紫鵑將庫房的鑰匙遞給她,道:「你快去罷,姑娘已經交代了,每人五百錢。」

    賈母既讓雪雁收著,紫鵑便將鑰匙交給她,一如之前林如海讓她給黛玉收東西時。

    一句話出,喜得院子中的僕婦丫頭都念佛不絕,五百錢是她們一個月的月錢了,故愈加賣力地將先前挪出來的雜物聽從紫鵑的吩咐搬進別的房間裡。

    雪雁一笑而去。

    聽了雪雁的回話,賈母道:「方纔鴛鴦說了,你做事很細緻,有你服侍玉兒,替玉兒收著這些東西,我就放心了。等鳳丫頭把剩下的東西送過去,你也一併收著。」

    雪雁恭恭敬敬地應是。

    賈母拿起眼前裝著房契地契的小匣子,想來是先給黛玉看過了,命鴛鴦遞到雪雁手裡,道:「這是你們太太陪嫁的莊子和鋪子,好容易留下來,你也收著,不過你們都是女孩兒家做不得外面的主,如今只好讓府裡年年打理,你們就得吃些虧了。」

    黛玉忙道:「我現今住在府裡,交給府裡打點理所應當。」

    雪雁緊緊地攥著賈母給她的匣子,和從賈母房裡搬出來的東西相比,這個最重要,比東西更不起眼,哪怕現在沒有得到一點進項,但是只要有房契地契在手,這些就是黛玉的東西,以後黛玉出嫁了,這些都能源源不斷地送錢給她。

    賈母道:「你是個好孩子,可惜我不知道能護你幾時,你多跟你表伯父他們家走動走動。」

    說著,不覺流下淚來,神情蕭索,道:「你方才說的紫鵑的身契,我明兒叫鳳丫頭打發人去給你辦,過到你名下,她原是這裡的家生子,並沒有身契。」

    黛玉起身道謝,情知如此處置已是賈母極疼她了,並不能想著將紫鵑一家人都要過來,畢竟紫鵑父母乃是府裡的管事,兄弟亦在莊上當差。

    賈母叫她先去告訴紫鵑這件喜事,然後留了雪雁在跟前。

    雪雁低眉順眼地站著,賈母積威多年,她心中略有一點兒忐忑不安。

    她倒不擔心賈母識破她的一點心計,只是不知賈母意欲何為。

    房中寂靜了半日,好容易才聽到賈母一聲歎息,道:「你很好,我並沒有看錯你。往常以為紫鵑比你強,現今瞧來,紫鵑性子太軟了些,又不肯和人紛爭,倒不及你靈動。」

    雪雁笑道:「老太太不怨我胡鬧就是了。」

    賈母眼裡隱隱約約閃過一絲寒光,淡笑道:「胡鬧也有胡鬧的好處,在咱們這府裡,上上下下一干人兩隻體面眼,一顆富貴心,單是忍氣吞聲可不是上策。玉兒恐我為難,受了委屈也不肯說,日後你仔細些,誰若怠慢了你們姑娘,只管來回我,我來料理。」

    雪雁笑道:「有老太太疼姑娘,誰敢怠慢姑娘呢!」

    就是有也不能在賈母跟前說,再怎麼著,榮國府是賈母的家,賈母說得,自己說不得。

    賈母叫來鴛鴦道:「拿些東西賞她。」

    賈母喜歡哪個丫鬟,總是喜歡賞賜些東西,而且賞賜的都是金銀之物,比王夫人賞心腹下人的衣裳強得多,因此府裡大大小小的下人都喜歡在賈母跟前奉承,討賈母的喜歡。

    鴛鴦知道雪雁現在管著黛玉大筆的財物,和往常不同,又忖度賈母之意,便拿了一隻白玉鐲子出來給她,雖不及她那對黛玉戴過後給她的羊脂白玉簪子名貴罕見,卻亦非凡品。

    雪雁接了戴上,愈發顯得肌膚與玉鐲同色,幾乎瞧不出來戴了鐲子。

    賈母笑道:「雪雁這孩子肉皮兒好,白玉不大顯,若戴翠色則好看些。鴛鴦,我記得有一隻翡翠鐲子,不知誰孝敬上來的,擱置了許多年,雖不值錢,倒通透,你拿來一併給了她。」

    翡翠在此時比不得珠玉瑪瑙寶石,平常大戶人家的主母應酬交際幾乎無人佩戴,都覺得難登大雅之堂,縱然鴛鴦拿來的鐲子晶瑩剔透,碧綠濃翠,鮮艷非凡,雪雁一眼就愛得什麼似的,心裡卻知道這鐲子不及尋常金玉珍貴,遂謝過賈母收了。

    賈母又囑咐了幾句話,雪雁方告退回去。

    鴛鴦親自送她出來,下了台階,兩人又拉著手說了幾句梯己話,方各自散了。

    黛玉房裡紫鵑正在發賞錢,五百錢一串,用大紅繩穿著,整整齊齊列在筐裡,三四個婆子一抬出來,眾人爭先恐後的上前,鬧成一團,偏寶玉也來湊熱鬧,站在廊下和探春姐妹等人指指點點,笑得不行。

    紫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忙高聲道:「都有,都有,急什麼?前頭的是五百錢,後頭的還是五百錢,先領的也不比後領的多一文錢,何苦擠擠挨挨反倒弄傷了自己?一個一個地過來,少不了你們的酒錢。」

    眾人聞言方靜了下來,有條不紊地上前。

    領完錢後,眾人喜笑顏開地給黛玉磕頭,各自離去,只剩下一些小丫頭子嘰嘰喳喳。

    等人都散了,寶玉方攜著探春過來探望黛玉。

    黛玉剛受了下人的禮,還沒回房,見狀忙迎進外間,讓座倒茶,含笑道:「房裡鬧騰了這麼一日,若有不周,還請二哥哥和三妹妹見諒。」

    寶玉疑惑地道:「妹妹這是做什麼?聽說忙得很。」

    探春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竟傻了不成?擺明了林姐姐在搬東西。老太太疼林姐姐得很,把璉二哥哥從南邊帶回來的東西都交給林姐姐收著了。說來,林姐姐竟是咱們姐妹中的財主了,明兒須得做個東道請咱們吃酒。」

    黛玉微微一笑,既沒承認,亦未答應。

    寶玉瞅著探春道:「你才糊塗了。」說著便呆呆出神,並不言語了。

    探春聽了,臉上一紅,幸而知道寶玉脾性,不過瞬間就丟開不理了,望著進來的雪雁道:「你從哪裡來?手裡拿的什麼?」

    雪雁在外面見到寶玉探春二人時,就順手將兩個鐲子從腕上褪下放在匣子裡,她不想讓外人知道賈母把賈敏陪嫁莊子鋪子的房契地契給了黛玉,便笑道:「老太太說我忙了一場,很辛苦,遂賞了兩個鐲子給我,我捨不得戴。」

    寶玉一聽,便要看是什麼鐲子。

    雪雁微微地打開匣子的一道縫兒,迅速取出鐲子把匣子合上,遞給寶玉,不叫人看到匣子裡裝著的房契和地契。

    寶玉拿著兩個鐲子,一白一碧,一玉一翠,端的好看,便往雪雁手上比了比,道:「白玉鐲子不好,不如這翡翠鐲子能顯出你膚白如雪,嫩若凝脂,你戴翡翠鐲子罷了。」

    探春瞧了一眼,笑道:「二哥哥真真糊塗,難道這翡翠鐲子還比白玉鐲子珍貴不成?」

    寶玉道:「你更糊塗,竟是個俗人。天底下珠寶玉石都是外物,人方是主,哪個好看就戴哪個,難道喜歡什麼還得看名貴不名貴不成?金子銀子比瓜果蔬菜貴重,怎麼不說吃金子銀子,偏說吃瓜果蔬菜呢?你說翡翠不好,偏偏我見林妹妹常戴翡翠首飾呢!」

    黛玉抿嘴一笑,擺手道:「你們兄妹兩個說話,可別扯上我。」

    又對雪雁道:「你累了一場,快去歇著罷。」

    寶玉方把鐲子還給雪雁,雪雁告退出去,進了自己的房間,還得等著鳳姐還東西呢。

    自從寶玉搬進大觀園以後,襲人晴雯等都跟著去了,賈母院裡她們原先住的下人房間便空出來許多,雪雁分到一間頗為闊朗的房間,不再和紫鵑同屋而住了。

    第二日是薛蟠的生日,擺酒唱戲地請客,因寶玉不曾和黛玉口角,既有薛蟠來請,便親自過去了,餘者賈璉等人在賈珍率領下仍往玉虛觀去,今兒是最後一天,賈母頭一天午後便不去了,叫黛玉陪著她,故黛玉未去玉虛觀,亦未去薛家。

    鳳姐倒想去,奈何事情未完,好容易把收在庫房裡的東西清點出來,悄悄送到黛玉處。

    雪雁收了記錄在冊,這些東西格外貴重,卻並不大佔地方,便同金銀箱子一併放置。

    到了初五,桑母打發徐氏來請黛玉,說治了酒席,又請了許多親友,正好叫黛玉過去大家見見,賈母因王夫人治酒席請薛家母女賞午,雖有黛玉在座,到底不中意,便道:「好得很,讓玉兒過去熱鬧一日。」遂命鳳姐安排黛玉出門。

    黛玉見王夫人神情淡淡的,寶玉寶釵亦沒精神,宴不似宴,節不是節,便依言去了。

    雪雁卻知昨兒王夫人發了好大一通火,把金釧兒攆出去了,故今日不大顯得高興,她微微歎了一口氣,雖然她和金釧兒並無交情,但是這件事的確難說誰是誰非,丫鬟輕浮,主母暴怒,公子懦弱,此三層湊在一處,便絕了金釧兒的前程。

    因黛玉房裡東西很多,這回留了紫鵑看家,雪雁臨走前道:「姐姐若得了空,不妨去勸勸金釧兒姐姐,別為了一點子事情尋死覓活,當日我送她扇子時,她很是高興呢。」

    王夫人雖然攆了金釧兒出去,但是作為母親為兒子理所應當,而且她為了寶玉的名聲著想,沒有說金釧兒挑唆寶玉去拿賈環和彩雲,故對外面說的是金釧兒打壞了東西才攆她出去,並沒有傳出有關風化令金釧兒非死不可。

    紫鵑歎道:「我們從小兒一處長大的,偏她被攆了出去,從前她沒少得罪下面和外面的婆子,被太太打了攆回家,哪裡受得住別人的奚落?我這就去看看她。」

    雪雁點點頭,跟著黛玉上車走了。

    黛玉來桑家多次,已是熟門熟路,從儀門進去,早有徐氏來迎,笑道:「今兒人多,若有怠慢,姑姑千萬擔待些。大家都在正廳裡吃酒,老太太說了,等姑姑一到,即刻過去相見。」

    及至到了正廳,黛玉只覺得滿眼珠翠,遍身綾羅,廳中坐滿了各家女眷。

    桑母是主,又是正一品夫人,故坐在上手,招手道:「玉兒快到我跟前來,我一早就盼著你了,今兒人多,你也認認人,同我一道熱鬧熱鬧。」

    黛玉忙走上前,給桑母見禮,又拜見眾人。

    眾人多是見過她,今看桑母此舉,心裡邊覺察出七八分來,都笑道:「果然水蔥兒似的玲瓏人,明兒我們還席,老太君帶她一道過去吃酒。」

    桑母道:「我雖然老天拔地的,可是生平最愛吃酒,你們放心,我一家一家都去。」

    眾人七嘴八舌,都說明兒送帖子來,彼此又說不能撞了日子須得商議云云,一時之間廳中十分熱鬧。

    忽然聽人通報說永昌公主到了,桑母等人忙不迭地起身親迎出去。

    桑母有心讓黛玉露臉,帶著她一道過去。

    永昌公主下了轎,抬眼看到黛玉伴在桑母左右,見她比上回見時愈發出落得好了,目光一動,流露出三分讚許來。

    桑母等人上前行了禮,請她往裡去。

    永昌公主笑道:「多少年沒見過老太君了,無論如何今兒得叨擾一番。」

    桑母道:「談何叨擾?公主降臨,乃令寒舍蓬蓽生輝,是求都求不來的福分。」

    到了正廳門口,眾人都已迎了出來,紛紛見禮,好容易才完。

    永昌公主進廳入座後,朝黛玉招了招手,叫到跟前,含笑道:「這就是林姑娘了,上回見過,如今越發好了。你前兒送的節禮還罷了,倒是那兩色針線我喜歡得不行,可是你做的?」

    黛玉謙遜道:「手藝粗糙,承蒙公主不棄。」

    永昌公主一笑,道:「哎喲,那樣精緻的活計兒,我哪裡能嫌棄呢?」

    又對桑母道:「你們倒有福,得了這樣好的姑娘,下回我見了榮國府史太君,我得跟她說說,這孩子我喜歡,可不能隨便許了給誰,我還想做這份大媒呢!」

    作者有話要說:某親說,父輩表兄弟應該是表伯父和表叔父,我驀地如醍醐灌頂,打電話問娘。

    娘云:你忘了,我表哥你叫表舅的,你舅公家不都是你爹的表兄弟?你叫大伯和叔叔的。

    我:一輩子沒見過兩次面,沒叫過一聲雖然距離我家只有一山之隔。

    於是,通篇把表舅和表舅母改為表伯和表伯母,大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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