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10第十章 文 / 雙面人
今日是雪雁該得的假,她早跟黛玉紫鵑說過要出門,黛玉和紫鵑都不是多事之人,知她做事有分寸,不問她去做什麼,就許她出去了,只是得回鳳姐一聲。
鳳姐忙得腳不沾地,哪裡理會這些小事,皆由平兒做主。
平兒素知鳳姐和黛玉好,新近又得了許多東西,隨口問了兩句就答應了。
雪雁出了後門,見到王忠問了一聲好,王忠清閒無事,笑問道:「你出去做什麼?」
雪雁笑道:「府裡發的胭脂不好,我去買些好的回來用。」
這是雪雁想好了對別人的借口,但卻瞞不過王忠,黛玉現今守孝,如何能用胭脂?她既不用,雪雁這些丫頭都不好擦脂抹粉,於是他就笑笑沒有多問,道:「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出門我不放心,你帶上兩個婆子一同去。」
雪雁同意了,她是黛玉身邊的大丫頭,乃是底層下人爭相巴結的主兒,一聽王忠有這麼個意思,立時極有好幾個自薦的,雪雁挑了兩個粗壯的中年僕婦,同時從袖子裡掏出串好的兩百錢散給沒被自己挑中的下人,道:「天熱了,給各位買碗酸梅湯喝罷。」
後街住的是賈府下人,看後門的人常常放些小丫頭婆子出門好順勢得些錢,已成慣例。
雪雁帶著兩個婆子順利出了門,穿過後街,逕自往南邊走去,穿過了幾條巷子。
她從記憶裡得知,雪雁在府裡極是活潑,四處閒逛,經常偷偷從後門溜出去瞧個新鮮熱鬧,人又天真不知事,隨著黛玉回南的那個冬天,她偷偷出門買糖炒栗子吃,被人偷了荷包,正焦急間,偷荷包的十歲小孩兒由另一個少年帶著過來道歉,歸還了荷包。
原來大太監往往很得勢,許多百姓人家日子過得艱難,收入不足以餬口,瞧得眼紅心熱,就將兒子送去淨身,好進宮當太監,當太監一個月的月錢就夠一家子豐衣足食了。可是宮裡的太監數目有很嚴格的規定,往往淨身的小太監很多,崗位卻少,這就造成了一大批候補太監逗留在京城中,他們手裡沒錢孝敬上頭求個差事,家裡人大多數見他們沒本事又覺得丟人就不肯收留,因此這些候補小太監都是獨自一人流蕩,分外淒涼。
那少年就是個候補的小太監,名喚於連生,偷東西的是他救的另一個候補太監,叫王寶,兩人都是以乞討為生,王寶很是學了其他一些人的脾氣,偷東西。
雪雁心善,覺得他們可憐,就將荷包裡的二兩幾錢銀子送了他們買飯吃,爾後隨黛玉回南了,不知於連生和王寶現今是如何景況。
好在雪雁知道他們棲身的破棚地址,離收容所不遠。
可她忘性大,早就不記得這回事了,不過雪雁心思卻精明得很,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沒見到得勢的太監連達官顯貴都不敢得罪他們嗎?她想著黛玉至今沒有一個外援,雖有林如海的故交,可是人走茶涼,莫若自己想方設法改變處境。
雪雁知道於連生生性有幾分機變,如果他還沒有差事,就幫他一把,雖然是為了改變自己的生活而存在利用之心,但是對于于連生而言,她的幫助就是他的機遇。
雪雁的運氣不錯,她出來時就想著不知於連生是否還在那裡,沒想到她過來了,於連生果然還在原處,遠遠地看著比之從前略乾淨了些,卻仍舊衣衫襤褸,遂叫兩個婆子在巷子口等著,自己上前叫了一聲:「於大哥。」
於連生正盤膝坐在自己寄居的破棚子門口捏泥人兒,聞聲抬眼,見一個女孩子俏生生地走過來,年歲尚未及笄,頭上梳著雙鬟,插著鑲珍珠的銀簪,耳畔吊著珍珠墜子,上身穿著鵝黃衫子,下身繫著白紗裙子,行動間婀娜多姿,水汪汪的丹鳳眼兒裡滿是笑意,掩不住天生麗色,不是一年多前見過的雪雁卻是哪個?
於連生連忙站起身,險些捏碎了手中的泥團,左顧右盼一番,低聲道:「你說你在大戶人家當差,怎麼又出來了?出來還罷了,帶兩個人豈好?獨自一人仔細別人打了你的主意。」
雪雁心中一暖,看著於連生白淨的臉龐笑道:「有人陪著我呢!」
說著朝兩個婆子的方向指了指,於連生看到後這才放心,一面讓她進棚子,一面抽著破舊的小凳子給她坐,問道:「來找我做什麼?」
「舊年我陪著我們主子去南邊老家,前些日子才回來,瑣事都料理完了,過來瞧瞧於大哥怎麼樣。」雪雁打量了一下棚子,棚子裡只有一張缺了腿的木桌和一個小凳子,並沒有床榻,地上鋪著厚厚的稻草,草編的墊子上鋪著一幅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麻布單子,但是打掃得卻十分乾淨,往他身後看了看,問道:「小寶呢?怎麼沒見他?」
當初認識時,在王寶的攛掇下,三人敘了年齡,於連生比她大一歲,王寶卻小一歲。
提起王寶,於連生縮了縮露出兩個腳趾的破草鞋,歎了一口氣道:「那年你給了我們二兩六錢銀子,我們商量好了買些禮物孝敬來選人的太監好得個差事,不想當夜小寶就把銀子偷走了,自己買了禮物去孝敬上頭,得了差事進宮去了。」
雪雁道:「當初你救了他,他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
於連生神色疲憊,淡淡地道:「利字當頭,他哪會顧得上我,橫豎自己的前程要緊。」
雪雁原本就不喜歡王寶,只是看中了於連生的品性才找過來,如今聞得此事,不憂反喜,忖度半晌,方問道:「那大哥以後有什麼打算?」
於連生捏著手裡的泥團兒,三五下捏了一匹小小的駿馬,笑道:「你走的那一年,我幫一個老人家砍柴,他教了我這項手藝,只是我窮,就用泥來捏,一天能賺幾文錢,我現在攢了三百多文錢了,我想多攢些,明年開春的時候買東西孝敬上頭,好謀個差事。」
雪雁聽他已有打算,略有讚賞之色,道:「大哥想進宮去?」
於連生點了點頭。
雪雁問道:「若是我借錢給大哥做生意,大哥可還願意進宮?」
聽了雪雁的話,於連生吃驚地看著她,見她一臉認真的表情,似乎不是說笑,不由得心神激盪,旋即卻搖頭道:「我這樣的人,就是做了生意賺了錢,別人還是瞧不起我,倒不如進了宮,用些心思,能博個平安康泰也未可知。」
他們這些無根之人唯一的願望就是去宮裡當差,努力往上爬,爬得高了權勢都有了,等到告老還鄉時,有宅子有田地,或是收養或是過繼個兒子,一輩子也算安樂。
雪雁瞭然,將帶來的包袱放在桌子上打開,道:「於大哥既有了打算,這些正好用得上。」
只見包袱裡裝著一套青布衣鞋,一疊各色尺頭和一個小錦匣子,於連生大惑不解,問道:「雪雁妹妹,你這是做什麼?」
雪雁道:「起先我們做夏衣的時候,剩了些布料,我挑著給大哥做一身衣裳鞋襪,別嫌棄,不是我不想給大哥做綢緞衣裳,只是大哥在這個地方,穿得太好反惹人注目,以免生了禍患出來,這衣裳雖是布的,卻也是上好棉布,又不甚起眼。」
她獨自住一個房間,榮國府又不怕耗費燈火,所以她悄悄做好拿了出來。雪雁膽子極大,又有須彌芥子做秘密後盾,不然光是她做這衣裳,就該被以有傷風化之名攆了出去。
拉攏培養於連生,前前後後雪雁經過了深思熟慮,道:「這幾匹尺頭都是上用的好東西,別瞧著零碎,卻比尋常的一匹綢布還值錢些。等到上頭來選人當差時,大哥就拿兩匹尺頭去送禮,太多了反不好,只說自己攢錢買的這些尺頭唯有他們才配穿上身,一番心意別嫌少,他們聽了,自然覺得稱心如意,少不得選了大哥安排個好差事。」
又打開小錦匣子,裡頭裝了些金銀錁子和金銀簪子、手釧、戒指、丁香、耳挖之屬,約有二十來件,式樣皆極小巧別緻,都是她從自己的首飾裡挑出來的,道:「等大哥進了宮以後,上下打點得勢的總管太監和宮女兒,用這些東西最合適不過了。」
見她又送衣裳,又送布料,還有金銀首飾,於連生沉默不語,良久才道:「雪雁妹妹,我身無長物,無權無勢,你這樣費心所為何來?」
能不為外物所惑,雪雁對他又多了三分信心,道:「若說你我同病相憐,未免太矯揉造作,畢竟我雖然不記得家鄉何處,父母所在,卻遇到了善心人家,日子過得不比寒薄門第的小姐差,非大哥所及。若說我無所求,也未免太虛偽,於大哥,你我既認識一場,今兒做妹妹的就實話實說了,還望大哥見諒。我無非是為了等大哥功成名就之後,能對小妹有所庇佑。」
於連生反而鬆了一口氣,慚愧道:「妹妹這話越發讓我無地自容。就算我今日進宮,若想站穩腳跟,還不知何年何月呢!」他一無所有,不認為雪雁對他有所圖,而且就算有所圖謀,只要自己進宮了,雪雁鞭長莫及。
所以,於連生沒想到雪雁說的是實話,為了捧他上位,然後自己對她有所庇佑。
當然,雪雁來之前也想過,或許於連生庸庸碌碌無所為,對自己和黛玉毫無幫助,可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總要盡力而為才能知道是否能達到目的。
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