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25 越夜越不安 文 / 九箏
何念西懵住。
半晌,不知應該作何反應。
木棉巷永遠都不會被拆遷了,這是好事兒,絕對值得高興。
可是,這裡之所以不會被拆遷,是因為得到了凱瑟琳皮具的巨額捐資。
凱瑟琳,不就是蒙悅名下的企業麼……
說來說去,源頭還是追溯到了刑震謙身上。
她的命運、乃至整個木棉巷的命運,似乎都掌握在刑震謙手裡,他就像搭積木玩兒一樣,拆除搭摞,一切只憑他的心情!
這種被人捏弄於鼓掌之中的感覺,實在太不爽了。
何念西一種深深的哀涼……只覺得,只要這個男人站在他面前,她就別想擁有任何一丁點兒自尊,他根本就不會跟她商量什麼,任何事情,她都只是得到通知的一方,沒有參與過程的餘地。
好吧,關於「江小喬」的事情,就算她能理解他的工作需求,就算她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他的霸道、他的大男子主義,她真的已經很難接受!
「謝謝你,」她幾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語氣沉重,喃喃低語,滿臉苦澀笑意,「也謝謝蒙老師……木棉巷的原住民會永遠記住蒙老師和你,刑震謙,我進屋了,你走吧,謝謝。」
再沒去看那雙滿是驚愕和失落的深邃雙眸,她轉身,迅速開門進屋,然後迅速關門。
開了燈,想起來因為有刑震謙,這裡的燈才能重新亮起。
去洗臉,想起來因為有刑震謙,這裡的水龍頭才能重新流淌出政aa府供應的乾淨水。
因為刑震謙,木棉巷得到的益處豈止只有復通水電,之前堆積在巷口的那些建築垃圾,恐怕也是刑震謙讓人清理走的吧?
十九歲這年,何念西頭一次對「錢權滔天」這個詞有了最為深刻和真切的體會。
之前懵懵懂懂嫁入刑家,對於紅貴豪門的概念,無非就是忽然間衣食無憂,並且僕婦成群規矩眾多,大概碰撞眼球最多的,也就是那些以前只在電視劇中看過的豪車和華貴衣食。
至於權力,最有震撼力的也就是領取結婚證那晚,都已經臨近深夜了,可刑震謙一個電話,民政局立即燈光大亮,工作人員揉著惺忪的睡眼迅疾趕來,一絲不苟地陪著小臉兒給頒證。
對於一名拆遷巷裡長大的小百姓來說,那樣的場景,就足以令何念西喟歎不已。
可是今天,對於刑震謙,對於刑家,何念西再次被重重地震撼到。
一個巷子的命運,轉瞬間就在刑震謙手裡扭轉了乾坤……儘管身為當事人之一,可何念西卻始終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咬著手指頭看高台大戲的無知孩童,那粉墨流翠的滔天權富,怎麼也跟她扯不上關係。
她對刑震謙,或者說刑家,真的瞭解嗎?
又真的,融入過嗎?
一不小心,又開始犯矯情了,呵呵……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這樣的巨大課題,根本就不是她何念西能思考透徹的範疇!
何念西搖頭自嘲,用毛巾擦乾臉上的水珠子,小心翼翼關緊後院門,回到房間準備睡覺。
平房區不供暖,何念西換睡裙的時候,凍得使勁兒打哆嗦,不僅又唉聲歎氣地罵自己真是矯情,才享了幾天福呀,就習慣了資本主義紅酒配切糕的奢華生活,如今回到平房裡,竟然就耐不住凍了!
飛快地縮進被窩,伸手正準備關掉檯燈,手機卻嗡嗡嗡地在床頭櫃上震動起來。
「誰呀?」
何念西嘀咕著搓搓手,把手機抓緊被窩。
看清楚屏幕上那一串明顯來自境外的電話號碼後,何念西頓時唰地一下心跳加速,天哪……那個固執的丫頭,她終於肯跟好姐們兒聯繫了!
迅速摁下接聽鍵,何念西激動得嗓音都有些顫抖了——
「白疏……」
喊出這個名字,想像著電話那段的人,何念西情不自禁一陣心酸,淚珠子吧嗒吧嗒滾到了枕頭上。
「念西,對不起……」
白疏的聲音依舊如從前那般細弱孱軟,含著無數種歉疚,欲言又止,不知這通電話應該以什麼樣的措辭來作為開頭。
「傻丫頭,說什麼對不起……」何念西順手拿枕巾擦眼淚,笑著說:「只要你好好兒的就行!」
只要你好好兒的就行,可是現在,你好嗎?
對於敏感的白疏,何念西真的有點懼怕,小心翼翼地,盡量不去提問題,她若是想說,自然會和盤托出,若不想說,被問及的話,難免又多一重刺激。
電話那端傳來一陣低低的啜泣聲,遲疑著,猶豫著,彷彿一個裝了滿心委屈的人忽然間見到可以信任的傾訴對像一般,一時間竟是激動得難以開口。
何念西慌了,連忙柔聲細氣耐心勸慰:「別哭,有什麼話慢慢說,別著急,也別難過……」
她這麼一安撫,白疏反倒哭得更嚴重,抽抽嗒嗒不能休止,隔著遙遠的夜空,何念西覺得她的手機彷彿都變得潮濕沉重起來。
索性停止了勸慰,安安靜靜地聽白疏哭泣,何念西以最沉默的方式,來給予白疏最大的精神支持。
想哭就哭吧,唉……那樣的人生經歷,心中該是藏著多麼大的委屈?卻偏偏又天生一副悶罐子性格,不願意說話,把什麼都藏在心裡。
悶不吭聲的人,做起事來分外果斷,大概都是把不說話積攢下來的精力全部用到行動上了吧。
譬如白疏,以前分明是姐兒幾個裡面性格最為怯懦、遇事最能忍氣吞聲的一個人,可是到了現在,她竟然敢於挑戰世俗理念,背負難聽的「小三」罪名,為了一個四十多歲的賀明誠,勇敢得連眼看就要圓滿結束的學業都放棄了,孤身一人流落海外,這種乾脆利落的做事方式,以行動派的狠勁兒,徹徹底底刷新了所有人的眼睛,誰都不敢相信這種事情會和白疏那樣一個怯懦溫柔的女孩聯繫到一起。
可是,她這麼大膽的行為,以及敢於背負罵名的勇氣,究竟真的是因為賀明誠嗎?
假如不是,那更可怕……
&nb浪客中文sp;何念西不僅暗暗替白疏捏了一把冷汗,如果白疏真的成為一個被仇恨熏昏了頭腦的人,那麼末了受傷害最大的人,只能是她自己呀!
這個怯懦的、固執的、卻勇敢無比的姐妹兒,令人充滿矛盾,不知道究竟是該心疼她所承受的傷害,還是應該氣惱她違背正確的人生觀、傻兮兮地被仇恨追趕著走上懸崖然後自甘跌入深淵。
白疏哭累了,抽泣聲逐漸停歇。
也沒跟何念西說什麼客套虛話,直接愧疚地問:「念西,你去看我爸媽啦?他們怎麼樣?我媽腰還痛嗎?」
何念西瞅著映透進昏黃路燈的窗戶,輕聲歎道,「他們和以前一樣,白天賣魚晚上做鹹魚,阿姨腰還是老樣子,天陰就痛,叔叔偏頭痛最近倒是沒發作,但小腿肚上靜脈曲張好像嚴重了很多,他洗腳時我看到的。」
白疏長吁短歎,「以前我說讓他去醫院做手術,他非得要把錢留著,防止我萬一考上研究生……前幾天我打電話回去,也不敢跟他們說我現在的狀況,撒了謊,說在外地實習……」
可憐天下父母心……想起昨天在白疏家,看到老兩口兒坐在蠟燭光下處理魚的場景兒,那長滿了老繭的粗糙手掌,那款式老舊的衣服,以及比實際年齡大出很多歲、佈滿皺紋的臉頰,何念西止不住一陣陣心酸。
二老要是知道他們最最引以為傲的獨生女,承載著他們人生全部希望的白疏,如今已經淪為前夫指道的第三者,並且連令他們感覺到無限榮光的學業都放棄了,他們該如何承受這樣的打擊?
「回來吧白疏——」何念西實在按捺不住被白疏父母牽出來的難過情緒,聲音稍稍有些激動:「現在回來還來得及!好好努力找一份工作,參加下學期答辯,或是繼續複習考研,都是可以走的路子。白疏,跟你現在的處境相比,回到學校,回到我們身邊,或許選擇會更多!」
回來,物質生活未必能超過她現在已經擁有的,可是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回來,無論後面的路怎麼走,至少都不會比現在錯得多。
白疏沉默了。
半晌,幽幽開口,聲音彷彿是來自虛無的太空一般,渺渺蕩蕩,但是卻透著一股不可小覷的堅強:「我不回去了,念西,麻煩你和米藍,有空時就去看看我爸媽,替我盡點孝,過段時間,我想辦法跟爸媽攤牌,然後接他們出來。」
「我們再怎麼看望,也替代不了你呀白疏!」何念西有點著急,每當白疏的聲音開始透出頑固的堅毅時,她就覺得很無助,十分焦急,「只要我們在你爸媽面前出現,立刻就勾起他們對你更強烈的掛念,我們再怎麼陪他們說話聊天,可是卻永遠都比不上你一個電話來得令他們歡欣!白疏,別犯傻了,回來,回來好不好?這裡是你的家——木棉巷,你爸媽,我,還有米藍,還有我爺爺……有這麼多熟悉你、喜歡你的人呢!我們都在掛念你,就連湯包店的老闆娘,前兩天還跟我打聽你了呢!」
頓了頓,何念西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連忙繼續嘮叨:「你還不知道吧,瓜瓜生病了,很嚴重很嚴重的病,白疏,你趕快回來,你、我,還有米藍,咱三個想辦法出國看望瓜瓜去!」
白疏十分驚訝,「念西,你說什麼……瓜瓜病啦?什麼病?竟然嚴重到要出國去看望他?」
「是的,非常嚴重……」何念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白疏,說出來真讓人傷心,瓜瓜他以後,大概再也不能唱歌了,這對於他是多麼大的打擊,你能想像得出來吧?」
一起玩兒大的發小,誰不知道愛唱歌的瓜瓜從小就夢想著要成為大明星,站在燈光璀璨的豪華大舞台上被追光燈以及掌聲緊緊追隨呀!
為了這個夢想,家世優越的他不顧家人反對,偷偷跑回國內參加選秀節目,硬是憑借自己優秀的原創才華以及可塑性超強的外貌和氣度,費盡心力後圓了明星夢,終於成為歌壇上一顆明亮璀璨的耀眼新星。
為了唱歌,他連父母都背叛了……可是現在,這樣的人卻再也不能站在燈火輝煌的舞台上一揮歌喉,接受萬千粉絲的狂熱追愛,他的心裡,正在承受什麼樣的巨大打擊?
白疏又一次沉默了。
良久,再度開口,語氣裡充斥著各種為難:「賀明誠以開設分公司的名義,為我辦理了投資移民,最近這幾天才剛剛申請綠卡,要接受移民監的隨時調查,所以,如果我這個時候離開,意味著賀明誠的付出完全會打水漂,一千萬的投資,念西,我該怎麼辦?那樣的壓力我能頂得住嗎?」
何念西愣住……投資移民,她是怎麼都沒想到,白疏竟然擠入了這個流行大軍。
一千萬,確實不是小數目,對於木棉巷長大的孩子來說,這個數字簡直就像是來自火星一般遙不可及。
令賀明誠白白損失一千萬,並且在移民局留下不良記錄,這樣的壓力,白疏確實頂不住。
唉……
現實,總是這麼令人沮喪。
不過……何念西實在忍不住,末了,還是硬著頭皮問出心中疑惑:「白疏,你跟我說句實話,就算你留在那裡暫時回不來,只是因為迫於良心譴責,不忍心看著賀明誠損失一千萬,是吧?」
然而,白疏的回答,徹底令何念西陷入一片冰涼——
「不是,」她淡然作答,語氣透著她性格中特有的堅毅:「我愛賀明誠,我要與他齊心協力,把這個分公司做起來,爭取讓藻慈藥業連鎖店早日遍佈整個新西蘭!」
……
夜色闌珊,該是說晚安的時候,然而這樣的夜晚,注定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