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22 放鬆身心 文 / 九箏
何念西臧身的這個方位,安全指數果然極其之高,居高臨下,而且距離突發事件的地方非常遠,就算是流彈,也完全沒有崩過來的可能。
不過遠也有遠的壞處,雖然她視力很好,可是隔著不可逾越的距離,也就勉強能看到下面人群的動向,怎麼也看不清楚人們的表情。
那麼也就意味著,她無法在第一時間揣測出時間發展走向。
就跟看啞劇似的,遠遠地看著下面針鋒相對的冷冽場景,何念西趴在集裝箱上一動不動,緊緊捏著那把迷你鋼,默默在心裡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鎮定,刑震謙既然能把她安排在這個位置,肯定不會出什麼岔子。
可是她現在惴惴不安的,卻並不只是因為自身安全問題,她的眼睛不受自己控制,焦急地在人群中穿梭尋找。
直到那個高大英挺的熟悉身影進入視野,她的緊張情緒總算可以稍稍放鬆些許。
他的身上似乎天生具有令人安心的力量,只要看到那個威風而偉岸的身影,所有的人——戰狼的隊員,也包括何念西,就都擁有了主心骨,可以信心滿滿地拋卻一切懼怕。
她看不懂戰略佈局,所以完全看不明白下面的局勢現在究竟處於什麼狀態。
而且距離太遠,除了那些裝卸工最開始的驚叫外,後來幾乎完全聽不到聲音。
直至忽然響起密集而激烈的槍聲,她才又一次回復到慌亂的狀態。
這麼混亂的局勢,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無法逃出厄運的包圍圈,流彈可不長眼睛。
他還在人群中站著呢……會不會不幸恰好被流彈擊中?
呸呸呸!
何念西立即咬緊牙關職責自己,烏鴉嘴呀!關鍵時刻,怎麼能有如此晦氣的想法!
碼頭上徹徹底底混亂成一團,手無寸鐵的裝卸工痛苦地尖叫著四下奔跑,絕望地躲避著那些假水手的子彈。
在軍用雜誌社實習半個月,何念西多多少少對軍事知識涉獵了那麼一點點,雖然不能確定,但是卻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那些對平民開槍的水手,絕對是專業的僱傭軍。
有人中了彈,有人慌不擇路掉進大海……在善於偽裝的職業僱傭軍面前,那些連最基本防暴知識都不具備的平民們,顯得那般脆弱而無助。
血腥氣味兒被海風捲起,朝著四面八方迅速瀰漫,十分鐘前還擁有著「半江瑟瑟半江紅」寧靜美景的海港碼頭,倏忽間充斥滿了死亡和驚恐,完全淪為一片絕望的死神之港。
平民遭到槍襲,軍人徹底憤怒了——穿著黑色特種作戰服的戰狼大隊士兵們,身姿敏捷地跳出各種臨時掩蔽體,扛著槍奮不顧身向前衝,以精湛的槍術和為保護人民生命安全可以犧牲一切的勇氣,奮勇地衝到最前方,乒乒乓乓地跟那些萬惡的僱傭兵混戰成一團。
混亂中,何念西看到那個高大熟悉的身影迅捷利落地衝入人群,直接衝向最裡面的包圍圈,彷彿絕地中崛起的超級英雄一般,身手凌厲地過五關斬六將,三兩下把不怕死朝著他衝過來的僱傭兵迅速撂倒。
何念西還沒來得急看清楚究竟是怎麼個過程呢,一眨眼的功夫,之前從大貨輪上走下來、跟江小喬握手的那個矮瘦子就已經束手就擒,完全被刑震謙牢牢控制住,反臂上銬,一腳踏翻在地,扎扎實實來了個狗啃泥,再也別想有翻身的機會。
樹倒猢猻散,僱傭兵們看見老大落了馬,立即停止作戰,提著槍紛紛逃回貨輪,在又一陣激烈的交火中,卸下快艇瘋狂地衝進茫茫大海,很快就沒了蹤跡。
海上的強盜,那些不要命的僱傭軍,真是太可怕了,就像是地獄裡湧出來的惡魔一般,讓無辜的民工瞬間血染港灣。
那場血戰後來究竟怎樣收場,淚眼模糊的何念西已經完全沒有辦法再看下去。
空氣中濃烈的甜腥味道令她幾乎窒息,她不敢看碼頭上那些橫七豎八倒下的人們,忽然間有那麼多鮮活的生命在眼前死去,她要具備什麼樣的堅韌心理素質,才能承受這殘忍的局面?
淚水糊住雙眼,她趴在集裝箱上,被巨大的驚恐牢牢包圍,連緊張都忘記了,難以自抑地,輕輕發出啜泣。
那天傍晚的血腥記憶,恐怕注定會成為一輩子的夢魘。
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覺得天色已經昏暗得完全失去視線,四周聒噪一片,全是烏鴉發出的瘆人的呱呱啼叫聲。
就在何念西覺得自己大概已經完全被遺忘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一聲疑問——「念西,睡著了嗎?」
「沒有——」
她咕噥,用手背去揉眼睛,擦掉淚水,看清楚站在面前那個沉著冷冽的身影時,整個人忽然就那麼崩潰了,哇——大哭出聲,連滾帶爬地從集裝箱上站起來,拚命朝前一撲,撲進他懷中。
溫暖和安全瞬間將她包圍,這個充斥著硝煙氣息的寬厚懷抱,此時此刻,如此令她安心。
「別怕,有我呢,別怕……」
他輕聲呢喃,用掌心摩挲著她的後背,粗壯有力的手臂攬住她嬌小的身體,輕而易舉地就把她從集裝箱上抱下來。
摟在胸前,依舊只是那句話:「別怕——」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只因為特殊的背景環境,力量頓時被擴大了十倍百倍。
何念西嗚嗚哭著,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總之就是哭得停不下來。
「刑震謙……」她在他肩膀上蹭著眼淚鼻涕,抽抽嗒嗒地罵:「你這混蛋……我這輩子都不要再看宰豬了……」
早知道宰豬這麼可怕,就是打死她,也不會來!
刑震謙臉上橫一道豎一道兒地沾著污灰,聞言,豪邁爽朗地大笑兩聲兒:「這點兒小場面就嚇破膽啦?一點都不像是軍人的媳婦兒!」
玩笑歸玩笑,他當然很清楚這嬌人兒今天著實被嚇壞了,連忙心疼地又往緊摟了摟,柔聲碎氣地安撫:「好,老公答應你,以後再也不帶你看這種場面了!」
嬌人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軍爺那顆堅強粗悍的軍心,立即被融化成一潭春水,恨不得立即喚出三月暖陽兒,妥妥帖帖地把這嚇跑了魂兒的小女人好好曬暖回魂。
何念西哭夠了,驚恐也消散得差不多了,恰好也被刑震謙抱到了之前停車的地方。
「嫂子好!」
一聲震天的歡呼,揮灑著打了勝仗後的喜悅。
何念西嚇得嬌軀一顫,懵懵抬頭望去——呵,滿滿兩軍卡的兵!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躺在刑震謙懷裡哭得一團兒軟,真丟人!
連忙攀著他的胳膊爬起來,連推帶掙地溜到地面兒上,衝著那些嘻嘻哈哈瞅著她的士兵揮揮手,滿面尷尬:「大家好……」
「嫂子——」哄笑聲中,一個人跳下軍卡走過來,親親熱熱地跟何念西打招呼,順便打聲趣兒:「還害怕著呢?都怪刑隊照顧不力,回頭到家了,嫂子一定得讓他跪搓板兒!」
又是一陣肆無忌憚的哄笑……血戰過後的戰士們,情緒格外需要放鬆。
刑震謙今天格外瘋張,大喇喇啐一聲:「犯了錯誤就要跪搓板兒嗎?喲呵,項參謀很有經驗嘛,哈哈!不過你得先問問你嫂子,捨不捨得讓我跪搓板兒呢!」
車燈太刺眼,看不清楚人臉,經刑震謙這麼一說,何念西才知道原來是項衝來了。
難怪——就說嘛,什麼人這麼有膽識,敢這麼調侃刑震謙。
項沖走到刑震謙兩口子面前,嬉笑著跟何念西正式打招呼:「嫂子好,好久不見了,呵呵……」
因著米藍的緣由,何念西倒是真心地對這個來自另外一支特種部隊的參謀官頗有幾分好感,連忙客客氣氣笑了笑:「項參,你好。」
依米藍的性子,讓這位英姿勃勃的項參謀跪搓板,確實也不是什麼沒有可能的事情,誰叫他一不小心被一匹小烈馬給錯壓了呢,嘿嘿!
不過,情緒逐漸恢復正常的何念西,卻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了。
隨項沖以及刑震謙一起上車後,終於忍不住開問:「刑震謙,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從大貨輪上走下來的那個人是誰?還有,江小喬跟今天的事情有什麼關係?她現在人在哪裡?」
項沖立即擠眉弄眼地調侃:「喲嫂子,你還有心情掛念江小喬呀,她可是刑隊的老情人哦,你不吃醋啦?」
刑震謙一伸手,彭,在項沖的特種大鋼盔上拍了拍,「去!別瞎搗亂!」
項沖嘻嘻笑著沖何念西眨眨眼,故作誇張地捂著鋼盔「哎喲」一聲,連聲叫嚷:「刑隊有暴力傾向!出於安全需要,我要求下車!」
刑震謙「嘎」地來了個急剎車,板著臉吼:「滾粗不送!」
「千萬別送!」
項沖嘻嘻哈哈笑著,推開車門跳下去,說了聲:「坐卡車去咯!」彭地關上車門跑了。
刑震謙似笑非笑瞟一眼坐在副駕位置上的何念西,邊重新啟動汽車邊嘀咕:「這小子還蠻有眼色,知道給咱倆騰地方!」
部隊,軍人,粗爽的調侃……所有的這些,有多久,她沒有觸碰過?
這種略帶著點兒陌生感的熟悉,悄無聲息地,在何念西心裡掀起陣陣浪潮。
離開碼頭很遠了,汽車駛上二環路,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下璀璨而華麗,回到這繁華而安全的地方,令何念西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慨。
一路上沒有說話,刑震謙似乎也非常疲憊,只是默默地開車。
而何念西儘管心中裝滿了問號,但是卻也沒有再問話。
她知道,刑震謙今晚必定會給出她令她糾結憤怒已久的那些疑惑的答案。
什麼時間、什麼場合,都已經無所謂了。
親眼看著他經歷了生死戰鬥,看著他和他的兄弟們又一次在槍林彈雨中撿回了性命,有什麼事情能比得過生命之重?她沒有什麼不能耐心等待的了。
其實她不知道,終於完成這個階段重大任務的刑震謙,非常迫不及待地想給自己的妻子做出一個詳盡的交待,把這段時間以來她所承受的委屈和憤怒統統化解冰融,他是那麼急切地需要她再次對他寄以信任!
可是,剛才的血戰實在過於慘烈,那種場面對於他來說算是稀鬆平常,沒有什麼太大的震撼,可是他很清楚,那樣血腥的場面,對於一個從來沒見過死人的十九歲小女人來說,絕對是一個大大的心理考驗。
他不想立即對她解釋那些事情背後的緣由,尤其是在距離碼頭還不夠遠的地方,她的情緒完全還來不及放鬆。
他知道她現在需要什麼……一個能令她舒緩身心、完全從巨大的驚恐中走出來的地方。
車緩緩停住,何念西下了車,發現已經置身於一家安靜奢華的私人會所。
在刑震謙的安排下,她被一群服務員簇擁著,先是在月光下泡了露天溫泉,然後被帶進暖氣充足的室內做鬆骨按摩,一連串花樣繁複的奢華服務走下來,何念西的身心早就已經放鬆得不能再放鬆。
穿著浴袍坐在樹木錯落的小院內,眼前甬道通幽假山疊翠,水聲顫顫入耳,說不出的心曠神怡。
原木雕刻的拙樸桌面兒上,擺著一套小巧玲瓏的蓮花造型茶具,在月光燈影下散發出青翠瑩亮的光澤,顯然是上等的汝窯小天青。
樹影婆娑中,傳來一陣腳步聲。
何念西還以為是刑震謙來了,琢磨著他終於折騰完花樣兒,準備出來跟她好好談談了。
可不料走來的卻是一個眉目和善的中年貴婦,彬彬有禮坐下來做了自我介紹,何念西不僅冷汗涔涔——原來是個心理醫生,刑震謙也太誇張了吧,給她找心理醫生?
她哪裡知道刑震謙的想法……唯恐第一次看見血腥場面的她驚嚇過度,為避免留下心理陰影,及時開解絕對很有必要。
何念西只當是應付差事,耐著性子接受完心理診療後,被服務員帶去房間換了衣服,然後進入一間門框上貼了玉片的房間,總算在餐桌邊見到分別了兩個多小時的刑震謙同志。
嘖嘖,實在太不容易了,這人真能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