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7章 我得意的笑 文 / 雛微
血紅的楓葉忽然從天上落下。
荊無命看著自己的胸口,死灰色的眼睛中沒有任何表情。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抬起頭來。
他道:「好鞭法。」
藍苗微微一笑。
他是個喜歡笑的人。他的笑總是溫柔良善、嫵媚多情。單憑笑容,他就能將身邊的人融化。
但這個笑容,卻像只有右半邊臉抽起了嘴角,左臉就隨它去了一般。
他很少露出這種表情,因為他認為,一個人只要品格善良,就值得尊敬。
荊無命冷冷地看著他的笑容。
藍苗道:「這一招,我也曾對郭嵩陽使過。」
荊無命沒有說話。
藍苗又笑了笑,道:「只使過兩次,你知不知道為什麼?」
荊無命還是沒有說話,他彷彿已凝固在那裡。
藍苗接著道:「因為他從來都不會中這一招!」
郭嵩陽的鐵劍屬重兵刃一流,與藍苗交手時自然直入中宮。他極少閃避,僅憑鐵劍劈砍,即能拒蠍尾於一尺之外。倒是藍苗出招保守,怕磕壞了自己的兵刃。況且,郭嵩陽從不在藍苗背後出手,這招數自然變得毫無意義。
藍苗眼角瞥著荊無命,道:「你覺得你已經贏了郭嵩陽,覺得他根本不是你的對手,對不對?」
荊無命冷笑。
藍苗冷冷地道:「現在你總算知道,你做不到的事,並非他也不能做到!你對付不了的人,並非他也對付不了!你覺得你比他強,只不過是你在做夢!」
荊無命默然半晌,緩緩道:「待你死了以後,他自然會知道是誰在做夢。」
他手中的寒光忽然又亮起!
這劍簡直快逾閃電。
藍苗根本不知他的劍何時已出手。
阿飛在武林中號稱「快劍」。其劍之快,在他極其衰弱時,用一根冰柱就能將少林寺的護法高僧置於死命。
但荊無命的劍,卻似比阿飛的劍還要快。
藍苗在原地不躲不閃,似乎根本無法把握這劍的軌跡,又似忽然愣住了。
冰涼的劍尖,已抵在藍苗的咽喉上。死亡的滋味,也已瀰漫進他的骨髓。
但藍苗的臉上還是掛著那奇異的笑,似乎對這一切全然不知。
荊無命死灰色的眼睛中依然全無表情。
他的手腕卻突然變得通紅。
碧森森的蠍尾如蟒蛇般緊緊纏在了劍鋒之上。他的劍拗在無數細小的倒刺中,再無法前進半分。
荊無命收劍,忽然又發現不能如願。
隨著他發力,倒刺與劍鋒之間,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響。
兩人相隔,不過一劍之地。藍苗已抬起左掌,一掌拍在荊無命的胸口上!
他抬掌時,荊無命也已抬掌。
對掌只在電光石火間,悄無聲息。
藍蠍子在江湖上並非以掌法聞名,也非內力深厚之輩,這掌自是稀鬆平常。荊無命慣用的乃是劍法,但接這掌綽綽有餘了。
雙掌交接時,兩人身體同是一震。
「嘩啦啦」一響,蠍尾與細劍驀然分開,垂向地下。
鮮血從藍苗口中湧出。他摀住胸口,又嘔了一口血,忽然哈哈大笑。
荊無命冷冷地看著他。
藍苗邊咳邊笑,道:「現在你可以殺我了!」
荊無命還是冷冷地看著他。
藍苗拭去了嘴角的血絲,笑道:「我現在一提內息,心口就疼得很,你不知道麼?」
荊無命緊閉著嘴,似乎一句話也不想說。
藍苗又笑道:「你還不動手,更待何時?莫非忽然憐香惜玉,又捨不得殺我了?」
他站直了身體,忽然又流露出了那花嬌柳媚的風情。
荊無命不僅不說話,更像釘在了原地。
藍苗道:「荊先生……」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去挑對方的下巴。
荊無命居然也不閃不避,直到對方的手伸到咽喉之前。
忽然有人道:「你知不知道你錯在什麼地方?」
藍苗的手不動了。
這正是上官金虹的聲音!
荊無命道:「我急躁了。」
他的語氣還是那麼冷漠,聲音還是那麼平淡。但他一開口,一縷細細的鮮血便從嘴角滲出,一直滲進了他的衣襟。
上官金虹道:「你本不該向她的咽喉出劍。」
荊無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當你攻擊敵人的要害,如果沒有得手,對方一定會有後著。」
荊無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所以你與郭嵩陽決鬥時,從未瞄準他的咽喉。」
荊無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你本應該繼續與她周旋下去。」
荊無命道:「是。」
上官金虹忽然道:「但是你與郭嵩陽纏鬥許久,實際已沒有足夠的體力與內力來與她周旋,因此必須在力竭前結束戰鬥。所以這倒也不能怪你。」
荊無命冷冷道:「對敵人的實力沒有正確的估量,本來就是我的錯誤。」
上官金虹不再說話。面對失敗先檢討自己,這樣的下屬正是他所要的。
他忽然淡淡道:「有一個人乘我不在的時候,撕去了十分之一的憐花寶鑒。」
這句話卻是對藍苗說的。
藍苗終於轉過身來,面對上官金虹。
他實在有些害怕這位金錢幫的幫主。
因為若說荊無命只是像個死人,上官金虹簡直就是由無機物組成的。藍苗每每揣摩他的心思,都覺得異常困難。
上官金虹繼續道:「憐花寶鑒要與不要,尚在其次。但被人從我手裡搶走東西,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藍苗冷笑道:「不錯,但凡有人看見什麼好東西,應該跪著送到上官幫主手裡來,竟然還敢搶,真是不要命了。」
上官金虹道:「那倒也不必,這全天下的東西,原本就是我的。」
藍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他低聲道:「你……你真是要臉。」
上官金虹繼續道:「你冒充我的屬下刺探消息,又從金錢幫內逃走,這筆賬還沒有算。」
藍苗大聲道:「你想兩筆賬一起算麼?可惜得很,莫說搶走秘笈的人不是我,我更是連瞅也沒瞅過那本書,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知道憐花寶鑒在哪。」
上官金虹的面上忽然露出奇異而殘酷的笑容。
他冷冷道:「我打死你以後,自然有人會知道的。」
藍苗忽然覺得上官金虹的目光已落在了自己身上,將他整個人籠罩。
他忍不住退後了一步,手中的蠍尾已飛出!
但他的出手,卻並沒有擊中目標。
他收回蠍尾後,才發現上官金虹並未在那一瞬間出手。
上官金虹依然看著他,但目光已穿過了他。
背後山道之上,已有人道:「久聞上官幫主大名,常恨無緣識荊,今日得見,何幸如之?」
這人語聲並不太大,又很平靜。
但山頂上的上官金虹、荊無命、藍苗、郭嵩陽卻將這人的話,都一齊聽得清清楚楚!
醉飲狂歌、死酬知己、狂嫖濫賭、千金散盡,對英雄來說都屬尋常。
但躺在一張舒適的床上,蓋著一條柔軟的被子,對英雄來說,有時卻是件奢侈的事。
郭嵩陽就躺在這樣一床被子裡,已經睡熟了。
藍苗坐在床邊,靜靜地瞧著他。李尋歡就在外間屋裡。
那十九道傷口使郭嵩陽的血幾乎流盡。事實上藍苗替他包紮時,他就已經失去了知覺。
李尋歡總算是及時趕來了。他見藍苗攔在上官金虹面前,似乎想起了什麼,但一句話也沒說。
藍苗仔細地看著郭嵩陽,忽然得意地笑了起來。
他低聲道:「你往日何其高傲,何其專斷,如今還不是落到我手裡?」
郭嵩陽自然無法回答他。
藍苗湊到他耳畔,咬著他的耳朵,道:「你要為朋友赴湯蹈火,就想把我像破鞋一樣踢掉,你做夢!你等著罷,我這輩子都要你好看!」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抖開來居然是張千兩銀票。
他將這張銀票放在郭嵩陽枕邊,隨後又下樓付了一月房錢,回來跟李尋歡告辭。
郭嵩陽是為了李尋歡才重傷,在他傷好之前,李尋歡自然不會離開。
他道:「郭兄的傷,李某當仁不讓,藍姑娘無需破費。」
藍苗微笑道:「我這人有個毛病,若受人恩惠,就坐立不安。昔日郭嵩陽曾送我五百金,還為我先付半月房錢,我不過為報恩而來。」
李尋歡聽了,不由回以微笑,道:「藍姑娘這份情義,我定會轉告郭兄。」
他忽然對藍蠍子感到由衷的欣賞。
她確實有股非凡的烈性。
他又道:「郭兄醒來,如問藍姑娘去了何處,我該如何回答?」
藍苗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有緣自會相逢。難道將處所全告訴他,等他來還我的錢麼?」
李尋歡點點頭,他本身也是施恩不望報之人。
他道:「我會看顧他,姑娘儘管放心。」
藍苗笑道:「如此多謝,我有事待辦,就此告辭。」
他出了客棧,走出兩條街後,站定在地,忽然縱聲大笑。街邊行人紛紛側目,藍苗卻越笑越開心,越笑越大聲,簡直笑得肚子都疼了。
好半晌,他才收了笑聲,得意地長嘯一聲,凌空翻了個觔斗,如一隻藍色大鳥般掠上屋脊,眨眼已消失在天空裡。
作者有話要說:近日有姑娘對我說:「永遠不坑,從此日更,若是挖坑,就是大坑。」
_(:3∠)_
……請各位不要向她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