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0章 「銀戟溫侯」呂鳳先風流出場 文 / 雛微
藍苗轉過身來,抱著手,瞧著伊哭。
伊哭的臉已綠了,細密的汗珠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屋內漸漸響起了嬌吟浪喘聲,藍苗將臉板得如鍘刀般,抬腳便走。
伊哭好似被牽著牛鼻環,一溜煙跟著他家阿藍出了門。一到街上,便伸臂去摟藍苗,連聲道:「阿藍,阿藍,你身體才好,莫再氣壞了肝肺。」
由於練功所致,他常年頂著一張死人似的臉,心中愛意再濃,表情還是陰惻惻的。此刻他實在發急,居然擠出懇求的神色來。
藍苗驀然轉回頭,啐了一口,一字字道:「你不是只知道一處地兒麼?她不是拋棄了那裡麼?你倆心靈感應勾搭上的?」
在他家阿藍面前,伊哭當然要將自己的風流事粉刷一遍。豈知這頭刷得呱呱叫,那頭就被人剝了皮?
每個男人對情人撒謊時,都認為自己撒得高妙。
人人都看見大灰狼頂著兔子耳朵——只有他自己看不到!
他沒來得及分辯,藍苗已在他小腿上用力踹了一腳,破口怒罵道:「伊哭,你去死吧!」
伊哭將老臉也拉了下來,緊追在後頭,疾呼道:「阿藍!阿藍你回來!回來什麼都好說!撞上對頭怎麼辦?你落單我不放心!阿藍!」
藍苗正生著郭嵩陽的氣,豈料老情人這還有個大絆子等著他,若不是今天碰見阿飛,不知栽得有多慘。他頭也不回,恨聲道:「沒了我,你盡可以放心大膽地睡林仙兒,樂不死你?還管我死活做什麼?」
他一跺腳,就掠入了夜色之中。
藍苗足足在城中胡走了大半夜,胸中還有沖天忿氣。
我不過睡了睡郭嵩陽,你就醋意四溢,莫忘了郭嵩陽救過你的命!你和林仙兒也不知睡了多少覺,我只當不曉得,林仙兒倒反過來要我的命了!這不怪你,難道怪我?泡林仙兒這麼久,還拿捏不住她,就知道日!心軟手又軟,你的xx怎麼不軟呢?
天色已濛濛亮。
他的髮梢凝出了沁涼的露水,心中卻燃燒著一盆熊熊怒火。
淡淡的白霧中,忽然飄來一陣低泣聲。聲音輕柔婉轉,哭得人心都要碎了。
藍苗還以為自己氣哭了,用手擦了擦臉,才想,老子雖然嗲,從沒有嗲得這般柔弱,誰大清早跑河邊來哭?
小巧的石橋架在河上,青石柱頭浸潤了霧氣,幾個冰涼的腳印,四處散落著。
白霧中的橋頭上,只凸出了一個黑影。這影子纖細柔弱,輕輕地顫動著。
黑影顫動了一會兒,在臉上拭了又拭,雙手搭在了石欄上,沉默不語。從遠方看去,宛若立在橋頭的一根石柱。
她佇立了許久,緩緩將腿跨上了橋欄。
藍苗吃了一驚,高喝道:「慢著!好端端跳什麼河!」
少女半個身子已越出石欄,她清早出門,聽見人聲便覺心驚顫慄,只想將自己變作路邊石子,無人過問才好。心中正茫然無措,被這爆喝聲嚇得一哆嗦,腳尖立刻絆住了石欄,身子撲了出去,栽向河中。她一瞬間只想,千思萬想,夜夜祈求,不知幻想過千百次,老天從不曾顯靈,看來是注定要走這條路!
才「注定」了兩尺,她就被人抓住背心,又提了上來。
藍苗好似捉了個貓,將她拎起來,瞧了一瞧。這小姑娘正是十六七歲最水靈的年紀,一汪杏眼又大又亮。他見她恍惚癡呆,神不守舍,便將人放在一棵樹下。
她呆坐了半晌,才哭了起來,道:「你救我做什麼?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藍苗挑了挑長眉,冷哼道:「為了男人?」
小姑娘愣了一愣,沒有答話,又慟哭了起來。
藍苗抱著手,淡淡道:「你們這些小姑娘,就會談情說愛,都學你吵個架就尋死,有十條命也不夠用!」
小姑娘捂著臉,道:「你……你知道什麼?他已經對我……對我……他卻不打算娶我!」
藍苗沉下了臉,道:「他騙了你?」
小姑娘道:「你……你有沒有去過橋頭弄堂口的浩然居?」
藍苗道:「聽起來是酒家?」
小姑娘道:「嗯,我就在那裡賣酒。」
她穿著件輕薄的淡綠羅裙,繫著鵝黃絲絛。這樣一位花朵兒似的當壚少女,過路男人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她道:「他在浩然居連呆了十幾天,我從沒見過那麼英俊、高貴的公子。送酒時,我把頭低下去,不敢多看他……直到有一天,他沒有出屋,我就捧了酒去看他。我低聲問他是否身體不適,他笑了一笑,卻反過來問我為何這般關心他。我……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就輕輕伸手,將我拉到了臥榻上……」
她又哭了起來。
藍苗譏誚地笑了起來,點著頭。
他道:「哭什麼?你該大大地高興才對。」
小姑娘顯然覺得面前的人瘋了,她道:「高興?高興他給了我三百兩銀子?」
這句話「吭哧」一下,戳中了藍苗的心臟。
他瞪著這麼小的姑娘,只好將咬碎的牙又嚥了下去。
他哼道:「你何不仔細瞧瞧我?」
小姑娘一心尋死,只顧著哭了,倒真沒有打量藍苗的長相。她只一端詳,淚珠又成串兒落了下來,道:「我生得有你這般美,何愁捆不住他的心呢!」
藍苗冷笑道:「這幫只懂日的男人,我沒見過一千也見過八百。有我在,你不該高興?你還不求我幫你?」
小姑娘驀然抬起頭,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凝注著他,道:「真的?你能幫我勸他回來?」
她又低下了頭,道:「他也曾對我說過許多情話!我哭過、鬧過、求過,用盡了所有法子勸他,他還是走了!」
藍苗長身而起,將鬢髮撩到了耳後。
他道:「我勸人的辦法比你多一點。」
北風咆哮而過,這是一個冬日的清晨。
那幅藍衣長袖飛舞,銀袖墜發出了一連串「叮叮叮」之聲,異常凜冽……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小姑娘告訴他的地方,叫做暗香閣。
此地有個很美的名字,裡頭還有很多美麗的女孩子。
其中最美的一位,叫做思思。思思最為人稱道的是她的笑靨,她笑起來,兩隻酒窩盛滿了蜂蜜,不喝亦可醉人。
懂得笑也是一門技藝,還是難度很高的技藝。美麗的女人不少,會笑的女人卻不多。
她不僅會笑,還彈得一手好琵琶。獨奏一曲,有的是男人搶著送來千金。
這樣一個生活在燈光與鮮花中的女孩子,過慣了座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的日子,自然忍受不了寂寞。
但她已經閉門謝客十五天了。
樓上流出泉水般的琵琶聲,彷彿在掩飾內心的羞意,又彷彿在低低地訴說衷情。
彈的曲子,正是《子夜四時歌》中的一首。
落日出前門,瞻矚見子度。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為,冶容不敢當。天不奪人願,故使儂見郎……
藍苗靜靜地站在思思的繡樓之下,面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一曲才低低終了。
一人道:「公子填的詞,照思思看來,比《子夜四時歌》竟還高上許多。聽了十五日的琵琶,公子才肯略施妙筆,難道是思思的酒勸得不好?」
聲音清脆,如鶯聲嚦嚦。
這樓上原來還有一個男人。
原來她並不是閉門謝客,而是已接待了一位極可心的客人,所以將其他的男人都拒之門外了。
另一人淡淡道:「姑娘喜愛謝客的詩嗎?」
這聲音舒緩、從容,顯然是個極有教養,極尊貴的人。
思思笑道:「『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有誰不覺可憐可愛?思思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也不值得公子這樣逗呀!」
那人道:「『謝五言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顏延之若鋪錦列繡,亦雕饋滿眼』,這句話,姑娘也曾聽過嗎?」
思思似搖了搖頭,道:「謝靈運、顏延之的詩雖唱過幾本,這個卻沒聽過。」
那人道:「活生生的芙蓉花兒,自然比人工織就的綢緞綾羅惹人愛。《子夜歌》雖出自採蓮女之口,強過許多士大夫冥思苦索。」
思思吃吃笑道:「公子是在自謙麼?王摩詰、蘇子瞻這等千年不遇的詩詞聖手,卻都做過官,還是詩書傳家、高官顯爵呢。不過……公子說的話,思思覺著有處兒不對。」
那人道:「哦?」
思思嬌笑道:「我倒覺得活人比芙蓉更惹人愛哩。」
那聲音終於帶了笑意,道:「好一朵解語花兒。」
思思沒有接話。
無論怎樣的女孩子,被這樣的嗓音、這樣的語氣讚美,心都會「咚咚」地跳得太快。
杯盞幾聲交擊,思思驚呼一聲,似乎摔到了某人懷裡。她嬌喘道:「這二十年陳的秋露白,你已喝了幾十杯,怎地一點兒也不醉?」
那人柔聲道:「你怎知我沒醉?」
思思聲音愈來愈低,呢喃道:「最初在樓上望見你時,我以為你是名年方弱冠的貴公子。近看之際,才發現你起碼是位侯爺了。」
說到這裡,她似是羞紅了臉,咬著唇,道:「再後來……後來……不管是哪個女人,也猜不出你的年紀。只怕再喝上千百杯,你也不會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