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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6章 大年夜 文 / 清一男

    年三十,家家都有一攤子事要辦,開席早,散席自然也比較早。酒足飯飽,葉叢一看表,十一點剛過。大家都喝了不少,幾個小姑娘還掙扎著要收拾桌子。葉叢大手一揮:「都回家過年去,初四上班再收拾。」於是眾人作鳥獸散。

    北通有個習俗,三十那天,家裡的人都回來了才能貼對聯,這叫「封門」。

    鍾斌顯然有所克制,只是臉有些發紅,但神色卻很正常。把人都打發走了,葉叢拉過他叮囑一下初四開業的事。鍾斌點頭應了,又回頭把店門鎖上,兩人這才分手。

    照例是先把柳若蘭和方小秋二人送回去,葉叢到家的時候,屋裡油煙味還很濃,但丸子卻已經都炸好了,三個盆子都冒出了尖:一盆蘿蔔絲丸子,一盆地瓜丸子,還有一盆名為三角塊而實際上是四角菱型的丸子。

    此刻,葉紅軍在飯桌上揉著面,而孫淑敏則坐在桌子邊上,左手裡抱著一個鋁鍋,裡面裝了大半鍋煮熟的紅豆,右手拿著大飯勺子,用力將紅豆壓碎。

    看到葉叢回來了,孫淑敏憤憤地說著怪話:「呦,大忙人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要在外面過年呢。」

    葉叢賠著笑臉:「哪能呢?再忙也得回家過年不是?」邊說,他邊去接母親手裡的鍋。

    孫淑敏用胳膊擋著:「不用,你先去把對聯貼上,左鄰右舍都貼完了,就差咱們家了。」

    「那糨子熬了嗎?」

    「在灶邊上了,多刷點,天氣預報說這幾天風大,別刮掉了。」

    這時候的人家都是獨門獨戶,需要貼的地方很多。大小門上是肯定要貼的,另外,雞窩門、廈子門,甚至裝煤的窖子也有對聯要貼。貼對聯還不算,每個橫批下面還要墊上一付五個的「彩」,這是一種方形剪紙。

    除此之外,街對面正對大門的牆上要貼「出門見喜」,正對屋門的廈子頂要貼「抬頭見喜」,家裡的水缸米缸要貼「五穀豐登」。至於「福」字,那就海了去了,只要你能想到,貼到哪裡都有道理。

    總算貼完了,刷糨糊用的炊帚已是糊成了一團,眼看著是不能用了,於是就順手丟掉,這時葉叢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也被染得通紅。

    洗乾淨了手,葉叢又回屋幫忙。他活了兩輩子,始終沒學會捏包子上面的折,但打個下手還是可以的。年三十兒,各種工作忙不完的忙,包完了豆包還要包餃子。餃子不光要提前包,還要多多的包,包上幾蓋簾用布蒙上,然後拿著屋外凍,正月裡就可以隨時吃了。

    其實人口多的人家過年才有意思了。可是,在北通縣內,葉叢家並沒有別的親戚,他的親戚都在安平市內,這個年月,交通極不方便,平時見上一面都很難,更別說是像過年這樣出行的高峰期了。

    除夕之天,中午飯不是算數的,應付一下就行。重點在晚上的正餐,年夜飯,年夜飯,意思就是這裡。菜必須是雙數,人口多的人家,或是十二,或是十四,或者十六道菜中,這樣才能說得過去,但像葉叢家這幾個人,有八個菜就夠了。

    上午沒幫上忙,葉叢有些過意不去,於是就主動表示,今年的年夜飯,他一個全包了。

    他做菜的本事,孫淑敏和葉紅軍都領教過,自然是極為滿意。但讓他們更為滿意的是葉叢表現出來的這份孝心。兩口子不捨得走,就笑吟吟地坐在邊上看。

    年三十都很忙,所以昨天就把各種食材都準備周全了。

    從八三年開始,憑票供應制度已經名存實亡,街上也很少能看到長長的採購隊伍了。隨之帶來的,是節日的餐桌逐漸豐富起來,

    在普通中國人心目中,所謂的盛宴,無非是雞鴨魚肉之類。對北通來說,雞應該是小雞燉蘑菇,這時候的雞都是純天然食品,沒啥說法,但蘑菇最好是松傘蘑,再次一點是榛蘑,這兩種蘑菇都是野生的,是燉雞的上選;魚,必需是海魚,淡水魚一股土腥味,沒啥吃頭;肉,必須是豬肉,最好是三層五花,有肥有瘦,如果售貨員給瘦肉,那就等著顧客罵街吧。至於鴨子嘛,當地不產,老百姓也吃不慣,沒有也罷。

    小雞燉蘑菇時間太長,反正這玩藝越燉越好吃,昨天晚上都做好了,上灶一熱就能吃,或者乾脆吃雞凍,那味道也很豐富。

    於是,葉叢首先就從魚做起,年年有餘,取個吉利。準備的是一條二斤多重的牙鲆魚,這種魚刺極少,肉質細嫩,是上等的食材,因此數十年來一直價格不菲。托葉紅軍的福,海產品價格困擾不到他們家,水產公司的福利就足已滿足一家三口之需了。

    誰說大鍋飯不好?葉叢一直認為,與單純發錢相比,大包小箱往家搬,反而更能體現出年的味道。

    大灶的火一直未熄,葉叢往灶下添了一把葦草,然後放蔥姜蒜嗆鍋,再加一勺大醬,把魚身劃幾刀,添水加下鍋,加上各種調料,然後小火慢燉,魚就告一段落了。

    然後是紅燒肉,做肉一直是孫淑敏的短板,誰叫小時候家裡窮來著。和葉叢一樣,葉紅軍也是肉食動物。每當葉叢掌勺,他最盼望的就是葉叢的紅燒肉。

    五花肉已經切好了,一水的麻將塊,燒開水焯一下,炒鍋放油,依然是放蔥姜蒜嗆鍋,然後放入焯好的肉塊翻炒。鍋熱油燙,肉塊一下鍋滋啦亂響,肉香味撲鼻而來。葉紅軍伸長了脖子望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葉叢忍不住想笑,鏟了一塊送到他面前:「您先嘗一塊?」

    葉紅軍丟了一個白眼:「拉倒吧,血糊哩啦的,要嘗你自己先來。」

    鍋裡的肉已經出油了,葉叢翻炒幾下,等肉塊都變成金黃色以後,拿個碗把油蓖出來。經過這道工序,五花肉吃起來才不會膩。剩下的就是添湯慢燉了。

    大小灶都用上了,還得等一段時間,葉叢也不閒著,順便把刀魚段醃上,一會好下油炸。好在兩個菜最耗時間的菜都在鍋裡,也不怕耽誤時間。

    其實還有一道菜更費時間,那就是燉酸菜。經過一段時間的浸泡發酵,白菜的質地愈發地堅韌,即使是切成細絲,仍然需要很長時間的燉制。但這個問題難不倒葉叢。入秋的時候,縣百貨公司進了一批銅火鍋,葉叢路過的時候就買了一個,這時候正好用上。

    讓父母照看著鍋,葉叢把火鍋洗淨拿到院子裡。火鍋是紫銅製的,中間燒碳,周圍一圈是鍋體。因為從來沒用過,通體都閃著紅光。拿這個燉酸菜有講究,最下面是酸菜絲,然後是凍豆腐——這玩藝帶孔,汁水浸進去後,味道極好。再往上是粉絲,最上是切成片狀的煮熟的白肉——就是肥瘦各半的熟豬肉。蓋上蓋子,添上木炭,放到院子裡慢慢咕嘟。

    回到屋裡,大鍋裡的魚已經快好了,鍋蓋四周冒著熱氣,魚香四溢。再次添了了把柴草,然後打開鍋蓋,將魚收汁,然後盛盤上桌,這道菜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大灶閒下來了,葉叢又做了幾個毛菜,總算湊足了八個。這時候,天已將黑。北方有三十迎年,初三送年這一說,於是孫淑敏就催著兩父子出去放鞭。

    放鞭炮最能顯示一個家庭的經濟實力,是可以炫耀攀比的、不會留下怨氣的、數不多的機會之一。所以,家裡手頭寬裕了,作為葉家掌門人的孫淑敏一改往年習性,也捨得花錢聽響。葉紅軍充分領會上級精神,挑頭數最多的買了三盤。迎年送年連帶著正月十五,一次全都備齊。除此之外,像二踢腳、魔術彈、閃光雷、鑽天猴啥的,自然也是多多益善。

    當然,主要節目要留著半夜展示。迎年主要放掛鞭,除了的傳統的大地紅以外,今年還出了一個新產品——一種叫啄木鳥的鞭。這種鞭外皮印著啄木鳥圖案,明顯比別的鞭粗大許多,響聲自然也更大。父子兩人把鞭拆開,在門前的馬路上擺了長長的一溜,葉紅軍把煙頭往鞭頭上一湊,接下來就是連串地巨響,整個馬路電光閃閃,硝煙瀰漫,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這掛鞭足足放了有五分鐘,煙塵散去,馬路上厚厚一層紅紙屑。葉紅軍滿足地長出一口氣,大手一揮:「走,回家吃飯去!」

    剛要進屋,趙大寶胳膊下夾著一小掛鞭從院子裡出來了,看到葉叢父子,他有些不好意思,把鞭往背後藏了藏。

    承包的事也不知道進行到什麼程度了,最近太忙,葉叢一直沒時間過問。但這時候問明顯不是時候,於是他沖趙大寶點了點頭,就跟著父親進了屋。

    吃過了年夜飯,照例是看央視的春節晚會。從八三年開始,看春晚已經成為中國人的一個「新民俗」。穿新衣、放鞭炮、吃餃子、看春晚,這樣的流程已經深入人心。

    這時候的人們,信息量遠不如二十年後,沒有對比,自然就沒有如今這般「邊看邊挑剔」的執著。電視裡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的高遠,一方面是演出方未被功利玷污的高品質節目,一方面是觀眾自慚形瑣下的溫和態度,可以說春晚初期成就了無數一夜成名的傳說。

    但是,時間是公平的。名符其實或名不符實,在時間的漩渦中或沉或浮,留下來的都是精華。葉叢想到那個和尚的話:只要忍他、避他、由他、耐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他已經看到了。二十年的歲月,足已將一個人的記憶模糊。對於八七年春晚,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那個莫名的背了大興安嶺火災的黑鍋的費翔了。除此之外,他只記得那一個個紅臉蛋、羊毛衫,土的掉渣的模糊印象。

    看來,過完年就得進費翔的磁帶了。他突然想到。

    雖然是黑白電視,但晚會仍然看得十分盡興。明星大腕們此時正當壯年,脫離了名利,連眼光都是清澈的,喜悅也都發自內心。演員們演得開心,觀眾自然看得也高興。

    灶上的水壺響了,孫淑敏推了一把葉紅軍:「倒水去。」

    葉紅軍屁股沒動,轉頭看了一眼葉叢。

    葉叢佯裝歎氣:「唉。大懶支小懶,小懶滿地走。」。他站起身往屋外走,身後父母一陣低笑。

    這時候人們都不富裕,不多的鞭炮自然留著關鍵時候放。隨著電視裡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外面立馬開了鍋。

    葉叢去拉父親:「走,放鞭炮去!」

    人的歲數大了,對放鞭這樣的事自然也不太熱衷。葉紅軍眼睛盯著電視:「再等一會兒。」

    葉叢伸手:「把煙給我,我自己放。」

    葉紅軍掏出煙盒丟給他,孫淑敏瞪了葉叢一眼:「不許偷著抽!」

    葉叢欺她不懂,笑道:「不抽就滅了。」

    孫淑敏懷疑地問丈夫:「是這樣的嗎?」

    葉紅軍的注意力都在電視上,糊亂地點頭:「嗯……」

    鞭炮放在後屋,林林種種地裝了一大箱子。葉叢預留出送年和十五的鞭炮,把剩下的連箱子一起都抱到了街上。

    外面已是響成一團,鄰居們的鞭炮接連炸響,簡直分不出點來,空氣中散發著刺鼻的硫磺味。葉叢看了看箱子裡的鞭炮,心裡有些遺憾:這時候煙花的品種還是少了,不然,弄一個一米見方的禮花彈來放,估計能震撼半個北通縣。

    葉家的鞭炮足足放了半個小時,鄰居們都回家了,他還在放個不停。等到箱子空了,葉叢也快凍僵了。回到家裡,父母已經開始煮餃子了。

    可能是下鍋的時候沒放好,有幾個餃子破子,葉叢指著鍋裡的餃子道:「都破了。」

    孫淑敏拍地打了他一把掌:「不許說破,要說掙了!」

    葉叢哈哈大笑:「對,是掙了,掙的越多越好。」

    然而,換來的又是一巴掌:「信不過我的水平是怎麼的?你還想不想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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