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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18章 魚符(上) 文 / 歸海悠鶴

    萬籟俱寂的深夜,紫芝驀地從噩夢中驚醒,窗外幽涼如水的月光,靜靜地灑在她清靈稚嫩的素顏上。心咚咚地跳著,那些在夢裡反覆出現的痛苦記憶,壓得她幾欲窒息——初入宮闈時的茫然與恐懼,掖庭局無休無止的辛苦勞作,管事嬤嬤曹氏粗暴的斥罵與鞭笞,還有,數月前重重擊打在她身上的冰冷刑杖……

    對於暗夜,人都會有一種本能的恐懼。紫芝緊緊裹著被子,悵然凝望著窗紙上斑駁的月影,也不知怎麼,忽然就想起了冤死在牢獄中的姐姐。在她的印象裡,姐姐是這世間最溫柔最堅強的女孩兒,陪伴她,照顧她,保護她。可是,在那陰濕黑暗的牢房裡,伴著凶神惡煞的獄吏,姐姐也一定會覺得很害怕吧?

    貼身的衣衫盡被汗水浸濕,紫芝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忽然就覺得有些想哭。深宮暗流洶湧,而她是何其渺小,又何其孤獨。藉著幽暗的月光,她拿起枕邊那一塊雅潔如雪的鮫綃絲帕,滿心依戀地貼在臉上。柔柔的,涼涼的,縱橫交錯的絲縷中,還依稀留有他衣袂間淡雅的清香。

    「二十一郎……二十一郎……」她含笑輕喃,彷彿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擁有無限魔力,足以幫她擺脫夢魘。平日裡,她是絕不敢這樣稱呼他的。然而,夜晚的岑寂悄無聲息地醞釀出一種奇妙的情愫,恍如相思,又彷彿是詩人吟誦千年的,愛情。

    房間的另一端,那個討人嫌的落桑仍舊沉沉地睡著,呼嚕呼嚕地打著輕鼾。紫芝心潮起伏,輾轉反側也再難入眠,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便去燒了些熱水來洗頭髮。翠微殿共有四十餘位宮人,要做的事情卻並不多,故而一個月裡倒有小半個月是極清閒的。小姑娘一手托腮坐在妝台前,對著銅鏡悶悶地發呆,猶豫了半晌,終於鼓足勇氣決定去延慶殿走一趟。

    這些天總是下雪,地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極不易行走。宮人們大都怨聲載道,紫芝卻一時玩兒心大起,見四周沒人,便提起裙裾在冰上跐溜跐溜地滑行起來。只要一想起那個少年,她就覺得無比開心,於是暗自在心中勾畫出他年輕俊朗的面容——鬢若刀裁,眉如墨畫,容止端雅,顧盼神飛。仔細算來,她已經有二十九天沒見到他了,當然,不包括在夢裡。

    那個坐在雲端的俊美皇子,隔著重重雲霧仰望時,只覺得他如神祇般高貴清冷,讓人難以接近。不過,與他接觸了幾次之後,紫芝漸漸發現,其實他待人頗為寬容友善,與初次相見時的冷肅印象大相逕庭,絕非宮女們素日傳言中的那種冷酷無情之人。偌大深宮,她獨自一人在黑暗與孤寂中步履維艱,而他,是她唯一的光源。

    「啊——」小姑娘正自癡想著,卻驀地驚呼了一聲,唇角的微笑都沒來得及收回去。前方迎面走來一位年輕宮人,低眉斂首,步履匆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根本就沒抬頭看路。紫芝在冰上滑得太快,腳下一時也剎不住,只得又大喊了一聲:「小心!」

    那宮人聞聲抬頭,瞳孔似乎緊張地收縮了一下,卻哪裡來得及閃避,只覺得腳下一滑,就已被紫芝撞倒在地。一個精巧的白瓷小瓶從她衣袖中掉出,頓時在地上摔得粉碎,裡面的紅色藥末全都灑了出來,襯著地面上瑩潔的冰雪,竟如鮮血般觸目驚心。

    紫芝也跌得不輕,卻連忙忍痛從地上爬起,一面攙扶那摔倒的宮人,一面關切地問:「姑娘,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裡?」

    那宮人微微蹙著眉,彷彿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渾不在意,只是定睛看著地上散落的藥粉,唇角竟抽搐般地抖動起來。這樣精純的藥粉極不易得,如今全都灑在積雪與泥污之中,實在太過可惜。她以手撐地緩緩站起身來,以一種輕得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糟了……」

    「對不起……」紫芝怯怯地開口,想要幫她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對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這藥……我會想辦法賠給姑娘的……」

    「賠?」那宮人冷笑了一聲,伸手一把揪住紫芝的衣領,惱怒地問,「你拿什麼賠?用你的這條小命麼?」

    紫芝身形纖纖,幾乎被那高挑的宮人用手提了起來,嚇得連連搖頭。那宮人面露凶相,半瞇著一雙狹長的鳳眼,低聲說:「小姑娘,你壞了我的大事,我家主人若怪罪起來……那就只能拿你來抵罪了。」

    「你……你想怎樣?」紫芝聲音顫抖,從對方雪亮的眼眸中隱隱讀出了某種危險。

    那宮人緊緊握住紫芝的手腕,沉聲道:「想活命,就乖乖跟我走。」

    那宮人力氣極大,紫芝手腕被她捏得生疼,徒勞地掙扎了幾下,就完全放棄了反抗的念頭。才一挪步,卻忽聽身後響起一個清冷的女聲:「放開她。」

    那聲音不大,卻有一種絲毫不容人反抗的威懾力。聽出來人是誰,紫芝大喜過望,忙回頭喚了一聲:「尚宮大人!」

    劉尚宮款步走近,目光有意無意地瞥向地上的藥粉,淡淡地問:「怎麼回事?」

    那宮人神色微變,立刻放開了紫芝,換作一副委屈憤恨的神情,恭敬地垂首回話:「回尚宮大人,是這丫頭不好好走路,在冰上滑來滑去的,不但撞倒了奴婢,還白白摔壞了東西。奴婢好不容易才求人買來的藥,是給妹妹治病用的,卻被她……奴婢一時氣不過,就想教訓教訓她。」

    劉尚宮不置可否,只是側首望向那被指責的小女孩兒,和言問道:「紫芝,是這樣麼?」

    「是。」紫芝紅著臉點點頭,低聲道,「是奴婢一時不小心,給這位姑娘添麻煩了。」

    劉尚宮卻全無責怪之色,反而安慰似的拍了拍小女孩兒的肩,又對那宮人道:「不過是一小瓶子藥罷了,又有什麼打緊?這樣吧,你妹妹的病也耽誤不得,一會兒我就叫人去給你送藥。只是不知你住在哪裡,你妹妹得的又是什麼病?」

    那宮人察言觀色,見劉尚宮竟似與這小女孩兒頗為熟識,心中不禁暗自叫苦,自己今日的差事只怕是要辦砸了。生怕被這精明的女官看出破綻,她無暇考慮,只得硬著頭皮回道:「奴婢趙五娘,在尚食局周司膳手下做事。奴婢的妹妹只是得了風寒,也不是什麼大病,多謝……多謝尚宮大人關懷。」

    風寒?瞥著地上刺目的紅色藥粉,劉尚宮心中不禁冷笑一聲,面上卻仍是笑盈盈的,點頭道:「好,我知道了,你且回去等著吧。」

    趙五娘斂衽拜謝,暗自咬了咬牙,終於還是俯身將那摔碎的小瓷瓶拾了起來,連同沾著藥粉的積雪與污泥,都一併攏入衣袖中。劉尚宮見她舉止古怪,眸光中不禁露出一抹懷疑之色。趙五娘心中忐忑,連忙又解釋道:「奴婢的妹妹燒得厲害,只怕是等不及尚宮大人賜藥了。這些藥雖灑在了雪裡,回去仔細清理一下,卻還是勉強能用的。」

    趙五娘動作極其麻利,須臾,便收拾好東西匆匆告退,也不敢再追究紫芝的過錯。劉尚宮始終不動聲色,待趙五娘走遠,才俯身用指甲挑出一點積雪中殘留的藥粉,湊到鼻端輕輕一嗅,唇角的笑意愈發森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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