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 且疏遠兩廂保平安 文 / 六月澤芝
若是旁人,這會兒使人說一句正睡著,或是病了不相,也就罷了,自會離去的。偏寶玉卻不能,就是這麼說了,他也得進來瞧一瞧的——如今又在他家,打小就是這樣,使人較真不得。
黛玉想到這裡,眉頭一皺,著實有些暗惱,然則思來想去,一時也沒別的法子。只得歎息一聲,她又往自己身上瞧了兩眼,倒是略略放心了些。原本她想著雖是中了署,一冷一熱的,反倒不好,便不曾換了衣裳,只倚在床頭吃藥罷了。現在只消起身到外頭待客的桌邊坐一坐,且應付兩句,想來也就罷了。
只是心中卻還有幾分不平,她想了想,才吩咐一句:「如今暑熱,也很不必旁的東西,只管將先頭那綠豆湯送一碗來,卻不必倒茶的。另外,備下兩色點心,兩色鮮果一道送過來。如今我也漸次大了,有些事總要開始個正經的禮數才好。」
這卻是做客的禮兒了。
春纖聞言也是一笑,忙應了一聲,就自退下去預備不提。卻說那頭寶玉邁步而入,當面就見著黛玉安安穩穩坐在外頭的書案下面,眉似春山,眼如秋水,自有一番秀美。
寶玉見她如此,先是鬆了一口氣,再細細打量兩眼,卻見她眉間微蹙,面色微白,因著先前難受,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盈盈生光,心中又是憐惜又是擔憂,便問道:「妹妹可大安了?怎麼不在內裡安歇?」
「方纔吃了一碗解暑湯,倒是好些了。況且也不是什麼大的病症,過兩日也就好了。」黛玉微微一笑,也知他平素不以規矩禮數掛心,倒也不在這上面說什麼,只輕聲道:「這會兒正想起一冊書卷來,忽而極想熏出來翻一翻的。正是找著呢。,不想表哥就過來了。」
說話間,春纖已是提了個食盒過來,見他們說得客氣,離著也不近,心中一鬆,忙將這些鮮果細點取出擺著,又道:「二爺可用吃一點子?這可都是新鮮做的。」寶玉原面上含笑,言語溫柔,忽而見著這般模樣,他倒是一怔,後頭便變了顏色,道:「妹妹這般做客的禮數,又是從何說來?若是真心如此,我白認得你!」
他生來就有一番別樣肚腸,自小與黛玉耳鬢廝磨,青梅竹馬,又見遠近親友之家的那些閨秀,總未有稍及黛玉,心中早隱隱存下一件心事,只是未曾十分體味。及等後頭見著那西廂等話本,寶玉他方漸生心思。只是這般言語,他不好說將出來,便每每有心待黛玉。誰知黛玉卻是一退再退,小時候尚可,及等彼此大了,越加疏遠。如今竟又對著他做出一派正經待客的禮數來!
寶玉豈有不惱不酸的,此時便有些發作出來。
「表哥若說這話,我卻不敢認的。」黛玉因賈母與王夫人幾番逼迫,又早知前情後事,雖然還念著骨血,想著情分,卻不免減薄了許多,此時再見著寶玉如此,心中也是惱了,因想:前番你家與父親早有約定,後頭卻尋出一個寶釵來,又說什麼金玉,原就是沒那等心的!後頭父親過世,她們越發連這一點也不認了。外祖母倒是有意,卻不提甚麼三媒六證,倒是每每將話裡話外將他們湊到一處。絕非正經道理可言。如今可好,連著他也尋自己不是了!只說見外,但兩姓旁人如何能不見外!她卻不能拿著自己名聲,林家門風來賭一個結果!
由此,黛玉越想越惱,不免帶出三分冷笑,道:「自來我們雖有姑表親,到底表哥姓賈,我姓林,又有男女之別。如今年歲大了,自然也得疏離些。只是你一旦過來,我便是身子不舒服,也是起身相迎,有心款待周全的。怎麼這樣的心,倒是成了不好?我卻不知道,還該如何了?」
「你、你、我、我……」寶玉聽得黛玉這話說得大有激烈之意,心中一驚,卻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那樣的心思,他是再不敢說出來,只怕唐突了黛玉,停了半晌,也就說出那麼一句話:「你我之間,竟要如此?」
「本就該是如此。」黛玉淡淡一聲,卻是微微偏過臉去,她也是知道寶玉一腔心思,並無污濁之意,但是這世間哪裡能容得下這些?便是一腔清白,說的做得多了,也是不清白了。然則,心中決意如此,到底想著自幼情分,她也不免有些傷感,當即便低聲道:「雖我從來當你做親兄弟一般,到底是兩姓旁人。別人見了,豈有不多怪的。」
寶玉登時不能言語。
誰知這時候外頭又有丫鬟傳信,說是寶釵來了。
黛玉面色又是一整,心裡有幾分厭煩,口中卻令她進來,又往寶玉處看了一眼,歎道:「薛姐姐有心,也是難得的。」寶玉正是心煩意亂,想著與黛玉再細細辯駁一番,不想寶釵到了,不免面上作色,不等薛寶釵說話,便自道:「寶姐姐怎麼來了?老太太那裡正要抹骨牌,恰少了一個人,何不過去?」
寶釵咋咋然被這麼嗆了一句,心中一怔,復而生出羞惱來,只抬頭道:「我生來便是與老太太抹骨牌的不成?」說罷,她再見著黛玉坐在那邊兒不言語,心中又是羞惱,又是傷感,忽而道:「既如此,我也不敢來了,卻還是你們說話罷。」
「薛姐姐何必聽他的話。」黛玉微微一笑,看著寶玉神色陰沉,卻是轉了個話頭,道:「你原是來探我的,與表哥什麼干係?倒是我們彼此姐妹說說話才好。」
「卻是我來得不巧,自然要避一避的。」寶釵也是極細緻精明的,瞧著情景不對,心中微微一動,便道:「再者,我瞧著妹妹也是大好了的,也能放心些。明日過來再說說話,也是不遲。」說罷,她便站起身來,笑著告辭。
黛玉只瞧了寶玉一眼,道:「也好。」
「寶姐姐慢走。」寶玉也是這麼說了一聲,便不言語。然則他先前坐在圓桌之側,及等寶釵來了,卻早挪到黛玉那邊兒。他舉動自然,並無半點勉強。卻不想,這些都是落在寶釵眼中,引得她思量再三,又轉頭往王夫人處而去。
王夫人
人神色微冷,正瞧著低下站著的婆子,沉聲問道:「史夫人令你送來的?」
「是。」那婆子站在下面,略有些不安地舔了舔嘴巴,才慢慢道:「我家夫人還說,設若太太不信,只管問去就是。然則,卻要與她已給說法的。」
「也罷。」王夫人瞧了一眼信箋,心裡已是咬牙,面上還是要做出一派慈和的神色,又吩咐著與那婆子一個上等的封兒,才道:「一時見著這個,我也不知從何論起。不若明日再使人送信去。」
那婆子才是退下。
王夫人的面色立時一冷,原透著慈和的面龐,此時冷厲起來,卻有幾分怒目金剛的意思:寶丫頭那般齊整,再無半點不好,偏老太太卻總看不中,只一心想著那些個不莊重的。是林丫頭那樣,雖說生得好,卻從不是賢惠大度的,做尋常的親戚也還罷了,若做兒媳婦,再也不能!如今捨了那林丫頭,倒是看中了雲丫頭。那丫頭一點城府心胸也無,不過是憨吃憨玩的性情,如何能勸服寶玉,使他上進?
想到這裡,王夫人便覺十分煩躁。然則,等她看到那書信,卻不免有些斟酌起來:雖說雲丫頭論說起來,到底是史家女兒,也是一等的人家,比之破落了的林家好上十倍,彼此年歲相當,並不好推辭。但是史家既是不願,特特與自己送信來,說不得便能唱歌雙簧,且將這一件事應付過去才好。
想到這裡,王夫人心中才稍有平復,就聽得丫鬟回報,倒是寶釵來了。她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歡喜,只吩咐金釧兒好生收拾了一回,自己便笑著對寶釵道:「怎麼這會兒倒是過來了?」口中問這,她心內已是有些存疑,怎麼瞧著寶丫頭的模樣兒,倒似在哪裡受了委屈?
「林妹妹身子不適,我也過去瞧一瞧,回來路過姨母的屋子,自然要問一聲安好的。」寶釵說得十分溫和,又輕聲道:姨母可可好些了?先時路上瞧著,姨母似也有些中了暑氣的,可是吃瞭解暑的湯藥?」
「好孩子,倒還是你記得我。」王夫人聽她說得這般親近,又極仔細,心裡頭也是快慰,因含笑道:「只是如今正自暑熱,你雖說身子康健,到底小姑娘家家的,也得忌諱。後頭可不能再隨意過來了。」口中這麼說著,她心內已是有些盤算開來:寶丫頭從來不是個輕薄的,如今既是形容不對,又說甚麼林丫頭,莫不是在林丫頭那裡吃了虧?
想到這裡,她心中大為不喜,略一沉思,便問道:「說來你林妹妹可好些了?又有什麼人過去探望的?」寶釵微微一笑,十分端莊:「沒見著旁人,只有寶兄弟在那裡正說話著。」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下一章請不要訂閱,明天會修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