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久病癒忽聞封妃事 文 / 六月澤芝
聽得這話,黛玉由不得一怔,轉頭看去,卻見著春纖眼圈兒微紅,似有幾分淚光閃爍,她心裡雖有悲涼之意,倒是暫且被詫然壓住,道:「你這是怎麼了?」
「我原不該與姑娘說這話。」春纖也是一歎,心內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只覺得雙眼有些酸痛,便胡亂用帕子擦了擦,道:「只是聽得太爺他們老夫妻的年歲,便想起我那已是去了的祖母,便有些酸楚。」這話卻是真心的,這身子的原主旁個不說,對著收養她的老祖母極有心的,彷彿所有的情感都是在這一個人身上似的,一旦觸動,便能引得她也生出酸楚悲痛之情來。
黛玉也是知道這個的,兼著又是失了父母親長,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便是輕聲勸道:「老人家已是去了,你何必自傷?倒是讓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呢。」話音方才落地,她自個兒也是微微一怔,心內彷彿有些酸痛,又有些苦澀,且又漸漸想起舊日之事,又忽生了幾分溫暖,一時倒是說不得話來。
見著黛玉如此,春纖方才回轉過來,心下一想,便知道她是由此想到了父母,便有意勸說一二,道:「姑娘既是知道這個理兒,怎麼還不振作些,也是讓老爺太太放心?」
黛玉便不說話,半晌過去,她才低低一歎,雙眸氤氳一片,聲音亦是有些黯啞,面上卻漸漸生出些堅毅之色來,道:「卻是我糊塗了,只想著那些不中用的,倒是將緊要的拋到一旁去。」話語落地,她便漸漸往後靠去,再不說旁話,只瞧著帳子出神。
聽得她那幾句話,春纖便不做聲,暗想:似黛玉這般名苑仙葩,原是抽了芽的好蘭花兒一般,極嬌嫩的,自是不能輕易經了風雨,這一場病便能瞧出幾分來。可若是全然不經風雨,到頭來自己立不住,現下就是艱難,更別說後頭賈府漸次敗落,她手中又有萬貫家財,自作嫁妝的,只怕越發得難。
哎,只盼著黛玉能漸次回轉,且將當初為著如海而振作的精神,放一放自己身上。
心內想著如此,春纖卻著實不能十分做此思量,倒不是因為旁的,實在是黛玉一朝沒了父親林如海,後頭又是見識了舅家算計,心內存著事,卻總悶在心底,只自己為難自己,數月裡她與紫鵑什麼不曾勸過?什麼不曾說過?只不過她雖是明白,心內過不去罷了。
誰想著今番卻是不同。
自這一日後,黛玉竟是雖也還病著,卻是漸漸振作起來,不似舊日總也有些懶懶的,不過一二月過去,便是好了不少,待得春來秋去,身子倒是比舊年更好了幾分。
然則,秦可卿卻不如黛玉這般境地,原是病症好轉的,府中人等都說自此大安的,一日忽而就是亡故。眾人皆是詫異,但病情反覆原也有的,便也不曾多說什麼。黛玉聽得這訊息,反倒感傷了一回,道:「原說著大安了的,不想竟就這麼去了。」只是她與東府論起親眷來,原是更遠了一層的,秦可卿又是晚輩,她身子弱,賈母便令她自在屋子裡安歇。
黛玉便打發人過去道了擾,盡了規矩禮數,便自在屋子裡,只每日裡讀書刺繡,再去小院子裡散漫一回,不過好生靜養而已。誰知過不得幾日,寶玉滿臉都是笑,特特過來,且鄭重取出一個匣子,打開將一串鶺鴒香念珠送與黛玉,因又道那北靜王如何如何。黛玉只聽了兩三句話,眉間微微一蹙,心內實在不喜,只瞧著寶玉一片熱切,雙眸似都含著一脈春水,顯見著是好意兒的,便想了想,推辭道:「這是那北靜王贈與你的。且不說原是他與你的,只說本來是他的,我原與他無干,如何收的這個?你還是好生收著吧,我這裡並不短了這些。」
寶玉聽得也是在理,略想了一想,就重頭收了起來,再與黛玉說談,因又說及秦鐘,道:「他近來卻是不好,想來因著他姐姐的緣故罷。」
「今兒也是奇了,你每每與我外頭的事做什麼?」黛玉也是知道秦鐘的,但素來並不相識,雖有秦可卿之故,但也不過略有些許印象罷了,且又是外男,她並不好多說,便是這般說來。
寶玉聽得這話,也是啞然,重又尋了旁的話頭,略說了片刻,才是離去。黛玉也不挽留,只瞧著他去了,便令倒了一盞茶來,自己坐著慢慢吃了半晌。就在此時,忽而又有王夫人身邊的丫鬟送了東西過來,她方起身,邊上的春纖自是過去相迎。因又說笑半晌,黛玉與那丫鬟一把銅錢打發了去,過去瞧了瞧,卻是一對玉簪,雖不是羊脂白玉,倒也是一等的,簪子又是做如意雲紋,亦是現在合用之物。
「太太素來不用這般東西的,想來是想著姑娘現今守喪,便送了過來與姑娘穿戴。」紫鵑瞧了兩眼,就知道底裡,當即笑著道:「說來再過些時日,便是老爺的生辰了。姑娘雖不好過去,到底也經心些。」
春纖聽得這話,也是點頭,且笑著道:「這確是正事呢,說來我聽得說三位姑娘都是早早備下了的,也是整齊。」如此說了一回話,黛玉想了一陣子,原是擇了四色針線的,現在聽得這話,便又添了一幅百福字。
不想,待得賈政生日,竟是喜上加喜。
說來那日寧榮二處人丁都齊集慶賀,熱鬧非常。便是黛玉在後頭也能聽到那鑼鼓就戲的聲音,正是和樂的時候,後頭忽而聽說有降旨等話。不說賈母等俱是驚詫,且止了戲,撤去酒席,擺了香案,啟中門跪接。後頭賈政他們一時奉命去了,又是沒個緣由,府中上下俱是心中皆惶惶不定,只不住的使人飛馬來往報信。
好在卻是正經的好事,因有賴大回稟,道元春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又說賈政等往東宮去了,請老太太領著太太們去謝恩等話。黛玉聞說如此,先是鬆了一口氣,次又皺起眉頭來,暗想:這一番恩典雖算得好事兒,細細想來卻是奇怪。且不說這尚書從來沒聽的,單單這鳳藻宮尚書在前頭,後才是更緊要的妃嬪封號,先輕後重,又說加封,聽著著實有些異樣。再者,向來妃嬪不過單字嘉名,如貴妃
德妃嫻妃等,從未聽得賢德妃這般的。
然則,她心內雖有所想,卻不好多說,因又見著賈母等眼下心神安定,又都洋洋喜氣盈腮,索性悄悄兒回到自己的屋子裡。紫鵑見著如此,想了想,便留在那裡瞧著,也是以防萬一有什麼事,也好報個信。春纖也便不多說話,只陪著黛玉瞧了一陣子書,忽而又聽到那邊兒言笑沸鼎沸不絕。
春纖本是知道後頭的景象,想著烈火烹油,繁花著錦八個字,不免輕輕一歎。黛玉因離著極近,聽得這一聲,不免回頭看來,道:「外頭正熱鬧著,原是喜事呢,你歎什麼氣?」
「原是我糊塗,也不知道怎麼的,凡見著盛事,總想著過眼煙雲四個字,非但生不出喜來,倒是先為著後頭歎息的。」春纖想了想,見著屋子裡再無旁人,連著紫鵑都是到外頭做事兒去了,便與黛玉說道:「也不知道怎麼的,只心中覺得有些不對,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但瞧著老太太她們都是歡喜的,想來也是好事,只是我糊塗罷了。」
黛玉聽得這話,正是觸及了心中所想,不免微微一動,反倒將手中翻開的書往案幾之上一放,抬頭看著春纖,道:「這話說得卻有些深意來,你倒是說一說。」
看著黛玉這般形容,春纖心下一想,說這些倒也無妨,便道:「原是姑娘與我看史書,我也是經心,每每想到這些上頭去。今兒聽得大姑娘封的是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心裡便有些過不去。倒不是旁個,只素來從未聽過宮裡面的娘娘,倒是還有尚書這一說的。便是女官裡,也沒見著這個,朝中倒是有尚書的,可是這又沒個相干的,著實奇怪。且正經的做了娘娘的,說著是什麼加封,倒像是比那尚書更次了一等似的,這麼一想,可不越加迷糊了。」
原黛玉便有了這般思量,又聽得春纖比出史書來,往內裡一想,腦中忽而想起當初讀白居易的《上陽白髮人》,內裡卻是有一句:今日宮中年最老,大家遙賜尚書號。她心下由不得一頓,只覺得隱隱有些什麼東西就要破土而出,只不能說道出來,正是凝神,外頭又是一陣喧鬧,她由不得走過去撩起簾子瞧了一眼,卻是賈母錦繡加身,已按品大妝起來,這會兒一手撘著王夫人,一手撘著邢夫人,正自往門口行去。後頭又有一個尢氏等跟在後頭,亦是誥命服色。一行四個人,面容之上,俱是滿滿的歡喜,內有又有王夫人,竟透出幾分志得意滿來,與素日的木訥又是不同。
黛玉看著這般情景,心下只覺得有些說不出來的空落落,停了半晌,她便是將那簾子放下,自個重頭坐回到桌案之側,呆了半日,才幽幽的歎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