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三千風雨一線暗牽 文 / 六月澤芝
李嬤嬤忙謝了賞,隨著春纖出去安歇不提。紫鵑見著再無旁人,便勸慰黛玉一回,見著她面有怔忪之色,似聽不見這些話,也是無法,當即歎了一聲,道:「既如此,姑娘的一應事物也該好生打點起來,後頭再斟酌一二回,方能穩妥周全。」
黛玉心動神移,想得舊日父親待自己的種種,哪裡還顧得及旁個,不過說一聲你好生處置,便倚靠在床榻之上,取了帕子低低嗚咽起來。紫鵑見著也是心疼,卻也知道這原是父女天性,竟也不能深勸。及等黛玉略略發洩了一回,春纖也是回來,如此再三勸說,方漸漸和緩過來。
而另外一面,賈母亦喚了賈璉過來囑咐一番。他雖不甚喜歡這樣的差事,但想著江南風月,且那林家姑父著實是極緊要的,也忙應了這話。如此一來,不消半日,府中上下人等俱是知道了這一番事情,內裡各有思量,暫且不提。只寶玉想著黛玉離去,尤其不自在,只是這等父女天倫斷然沒有他出言反駁的道理,便悶悶在屋子裡坐了半日,就翻箱倒櫃地搜尋些東西,以作贈別之禮。
襲人見著如此,一時也笑了,且瞧了半晌後,就攔著寶玉道:「二爺搜尋這些做什麼?林姑娘原是姑娘家,如何喜歡這些個東西?」
「如何不行?」媚人從旁聽的這話,微微一笑,眉眼一橫間自有一番嬌柔嫵媚之意,口中的話更是溫溫柔柔,並不遜於襲人半分:「先前林姑娘生辰,二爺都是這麼尋出了東西送與林姑娘的。這一番忙亂,自不在東西上面,原是一片心呢。」
聞言,襲人便不言語。
邊上的晴雯瞧著如此,撇了撇嘴,只拉著麝月到了自個兒的屋子裡,一面道:「素來林姑娘便厚待我,又有一個春纖,此番我少不得也要盡盡心的。前日裡你托我的東西,過些時日我再做,可使得?」
麝月抿嘴一笑,拉著她坐在一側,一面又道:「我還當你有心了,竟與素日不同。現在瞧著,原不過心內擱著一件事,竟渾忘了旁個了。」
「誰又是傻子不成?她們的事兒,與我什麼相干,倒是讓我出頭?不過素日我性子燥了點,自個兒本就那麼個模樣,自然說不得什麼。現今已是改過了的,自然與先前不同,沒想著卻平白招惹來你這麼一番話。」晴雯聽得麝月這話,心下一陣說不出來的複雜滋味,但口中的話,卻並無半分假意。
麝月是素來知道她的,聽得這話,心內一番感慨,也不過點頭讚道:「你若真是能這麼著,倒是福氣了。素來我說與你,都是一句不聽,現今怎麼就喚了模樣兒?」晴雯便略略說了春纖之話。麝月細細想了一回,也不由得點頭,道:「這番話,倒是真心實意。」兩人說了一回,那邊兒寶玉也是尋到了些合適的東西,要親自送到黛玉之所。那襲人並媚人兩個忙跟著去了,便有丫鬟喚麝月過去。
搖了搖頭,麝月又與晴雯說了兩句話,方才款款起身,少不得喚了一干小丫鬟將屋子裡的箱籠重新收拾起來。此話暫且不提,只說寶玉興沖沖而來,一路入了黛玉的屋子,方見著內裡早有寶釵坐著,正是與黛玉說話,他腳下不由一頓,方道:「寶姐姐也來了?」
「寶兄弟。」寶釵聽得這一句話,轉過頭去。她卻見著寶玉面有薄汗,兩頰已是有些微紅,一派匆匆忙忙的,不免微微一笑,起身喚了一聲,目光自然而然的一轉,已是打量了他一回,又在他衣袖上的些許灰塵上頓了頓,就是收回目光,轉而道:「你也來探望林姑娘?」
黛玉早已吩咐紫鵑倒茶,聽得這話,也不過輕聲一句:「為我這一件事,倒是擾得府中不安了。」聲音略有些酸澀,與素日竟大為不同。
寶玉不免一陣擔憂,又有些酸楚,只瞧著黛玉那泛紅的眼圈兒,半晌說不的話來。寶釵見著如此,忙往前一步,且拉著寶玉坐下,一面又歎息道:「你如何做此想?原是你素來就可人疼的,自不能與旁個相比。你若再這麼說,我們反倒要惱了。」
正是這麼說著,外頭小丫鬟便報三春亦是來了,黛玉忙令請進來,過後她們一道兒說起林如海之事,少不得又是一番勸慰說談。過後又有賈母特特收拾了一回,正經擺了一處小宴,且與黛玉並賈璉踐行,此間說談歎息,流淚勸慰等等,暫且不提。只七八日之後,黛玉並賈璉等處俱是收拾妥當,又已租賃了兩艘船,便帶著丫鬟婆子,小廝長隨等等,一路南下。
這水路雖也平穩,到底是路途之中,一應飲食起臥,自有不便。但因著賈府豪富,又是官身,且有旁的一些商家相隨,一路自有打點照應,倒也不曾短了什麼。只是三兩日之後,也不知道怎麼的,那春雨竟是淅淅瀝瀝落個不停,偏黛玉又是個多愁多病身,心思纏綿,更與旁個不同。此番她聽得船艙之外那滴滴答答的雨聲,想著弟弟母親一前一後俱是亡故,現今父親又是病重,一個好好兒的家便成了這麼個模樣,不由得淚濕沾襟,竟不能自抑。
春纖並紫鵑兩個忙是上前寬慰,又是尋了些旁個的事兒與她散漫。黛玉也知自己如此,竟有些不好的,略將心事發洩一回,便也強自起身在屋子裡走了兩圈,又翻出兩本集子來正欲細看,卻在此時,身子由不得一陣搖晃。卻是腳下這船搖搖晃晃,已是逕自往一側徐徐而行。
紫鵑忙將一側船艙上的小窗推開瞧了兩眼,便笑著回頭道:「姑娘,外頭的雨漸漸小了,且有些光亮起來,想來三五日後也就晴朗起來了。」黛玉聞言也不過微微點頭,正待細說,誰知就在此時,忽而一陣大力傳來,她再也站不住身子,啊呀一聲,便是倒在一側的床榻之上,且翻滾了兩圈。春纖原在她左近的,亦是如此,倒是紫鵑因著正抓著那窗牖,身形猛然一晃,且撞到那牆壁上,方才不動。其餘人等,各有些磕碰,倒也無人受傷,暫且不提。
可這滿艙的佈置等物可就撒了歡,辟里啪啦的聲音不斷。及等春纖等安穩下來,抬頭看去,便是一地兒的碎片,滿地亂走的各色東西。春纖旁個不管,忙先
按住黛玉,帶著些喘氣道:「姑娘仔細些,莫要傷著了,且在這榻上躺著,待我們收拾了去,再走動也是不遲。」一面又不免生出幾分疑惑:這好端端的,怎麼就突然這麼搖晃?難道是這船撞到什麼東西了不成?
心中思量著,她手下不停,且與紫鵑雪雁並王嬤嬤一道兒將東西收拾妥當之後,春纖也顧不得那些細緻的安排替換等,先與黛玉道:「姑娘,方纔那樣,只怕是船撞到了什麼,我去瞧一瞧。」
黛玉已然是徐徐起身,卻依舊站在床榻之側,面色猶自帶著些許蒼白,她只抿著唇想了一回,就道:「讓王嬤嬤隨你一道兒過去,好好兒問個仔細,究竟是個什麼緣故?若這船不好,可得盡早安排才是妥當呢。」
春纖忙應下來,且拉著王嬤嬤往外頭走去。那王嬤嬤極老,不免遲緩些,她雖手腳靈動,少不得也略緩了緩。如此,及等她們到了甲板之上,又是過了一會兒。好在這邊上就有兩個婆子候著,見著她們來了,忙上前拉獻慇勤,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回。
原來,方纔這船還好好兒的行駛著,忽而船老大發現一側幾個暗礁,便忙忙回轉,竟撞到另外一艘離得極近的船了。幸而,兩艘船的船體都不曾有甚大的破損,不過擦了個邊兒,現今已是有璉二爺他們過去支應了。
因說到這裡,一邊的婆子還指著不遠處船上站著的少年公子,道:「方纔那位爺,轉眼看過來,真真是說不出來的俊俏,偏又與我們寶二爺他們不同,旁的不說,就那麼一雙眼睛看過來,只一眼,就看得人面皮都發緊,身板都由不得挺直了。」
春纖聞言只是一笑,卻不免抬頭望那裡看去。誰知那邊兒船上的少年亦是轉頭看來,四目一對,當即都有些驚訝。且不說那少年如何思量,春纖卻不免感慨一聲:都說那寶玉生得俊俏,面如秋月眉似墨裁,天然一段風月盡在眉眼,她素來見過的,也是不得不贊同。可眼前這少年秀色奪人,風儀灑落,不讓半分不說,更無半點脂粉之氣。只是這眉眼之間,大有熟悉之感,竟不知是什麼緣故了。
她這麼想了一回,邊上的兩個婆子已是瞧見了此間情景,忙咳嗽了幾聲。春纖心下一轉,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便拉著王嬤嬤回到船艙之內,且與黛玉細說一回緣故,見著再無旁人,她便又悄悄著道:「先前瞧著寶二爺生得俊俏,璉二爺也極好,卻總有一點兒脂粉氣,我便有些嘀咕,怎麼天底下的爺們都是一樣兒的。今番瞧了那船上的一眼,真真是不同,倒是清朗明澈,竟與旁個不同。想來也是我糊塗了,姑娘們都生得極好,卻很是有些不同的,想來旁的也是一般呢。」
黛玉聽得是外男,便有幾分不喜,但聽到後頭,那好為人師的性子又冒出一點兒,且道:「龍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何況你我等凡人呢,自然都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