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過大年 文 / 慕流蘇
對症下藥,藥到病除,梁愈忠的病就這樣在文卿大夫的精心調理下,起色明顯。
轉眼間,就到了臘月三十日。
早上起來就沒出日頭,天空陰沉沉的,北風很大。
早飯後,已經康復了的梁愈忠,正和蔡金山在後院的飯堂桌子上,清點等會上晝去後面山上上墳的祭品。
香紙炮仗,茶水糕點,飯菜魚肉,每一樣都用小碗盛著,層層疊疊,擺在一隻篾竹編織的橢圓形籮筐裡。
孫氏在一旁忙著幫錦曦和錦柔系披風的帶子,一邊叮囑著等會去山上上墳的注意事宜。
一切準備妥當,老梁頭那邊派了梁禮青過來問話,梁愈忠帶著錦曦錦柔姐妹從家中出發,蔡金山拎著籮筐跟在後面,四人朝著村裡而去。
老梁頭和梁愈洲他們都已經等候在大房的堂屋裡,看三個房的人都到齊備了,老梁頭打頭陣,帶著一眾兒孫孫女們穿過村子,朝著後面的山中而去。
這個時候的山上,早已褪去了那份青蔥,入眼處皆是草葉凋零的淒黃之色。漫山遍野的楓樹,都禿了樹幹,腐葉落了厚厚一地。
老梁頭一路看來,對有一座山坡上那漫山遍野的紅色松毛,很是眼羨。
錦曦和錦柔拉著手緊跟梁愈忠身後,一行人在山間路上,不時還能遇到同樣進山上墳的同村人。山裡遠遠近近,都會不時響起辟啪的炮仗聲,樹梢上,不時有黑色的鳥雀撲扇著翅膀,被驚飛了。
老梁家是在老梁頭的時候搬遷來金雞山村落腳扎根的,祖上的墳塋都沒喲遷移過來,除了老梁頭自己的親生爹娘外。
老梁頭先是帶著兩個兒子三個孫子兩個孫女,給他自己的爹娘上了香。擺了祭品,放了炮仗,大家都跪了拜了磕了頭才作罷。
做完了這一切,老梁頭帶著大傢伙移到旁邊二十步開外處,一座新墳跟前。老梁頭矮身在那墳頭邊蹲了下來,一隻枯枝般的手。抓了一把那墳頭上的一捧土,在手裡捻著。不吭聲。
不同於在之前那兩座墳前,梁愈洲還跟粱禮勝說笑,到了眼前這座新墳前面,眾人都不約而同的安靜了下來。
因為,眼前的這座墳塋,是譚氏如今的歸屬之地。
錦柔挽著錦曦的手,姐妹倆安靜的站在附近一顆野梔子花樹邊上,看著梁愈忠他們將各自籮筐裡的祭品東西,一樣樣小心翼翼的取出來。在譚氏的墳前擺了一長排。
「老婆子啊,今個過大年,你一個人在那邊……別苦著自個,啊!」老梁頭又抓了一捧土,一點點灑在譚氏的墳前。
風從山林裡吹過來,拂過光禿禿的樹梢。將老梁頭的聲音帶得有些飄渺。
「娘,兒子們,來瞧你了,這些吃食,都是你平日最喜歡的,你老,每一樣都嘗嘗……回頭想吃啥了。短缺了啥,給兒子托夢……」
梁愈忠跪倒在地,膝蓋下面頂著凹凸不平的小石子,埋下頭,聲音沉悶哀傷。
梁愈洲擺好他帶來的祭品,也跪到梁愈忠身側,抬頭盯著墳頭的方向,好像要穿透那厚厚的黃土直視裡面的人,大聲道:
「娘,兒子要跟你報喜,喜鵲,你四媳婦,又要給咱老梁家添丁了,臨盆的日子,在明年四五月份,正是割菜籽的農忙季。等喜鵲生了,甭管是男是女,兒子都給娘頭一個送糖面來……」
梁愈洲說到最後,聲音哽咽了,也說不下去了。
粱禮勝耷拉著腦袋蹲在那裡,將手裡的草紙一張張點燃,用力的吸著鼻子。梁禮青一雙眼睛四下亂瞄。
「走,咱也去爹那邊跪著。」錦曦低聲跟錦柔道,拉著她小步移過去,在梁愈忠身後並排跪了。
那邊,蔡金山將幾家帶來的炮仗,甩在不遠處的一棵松樹枝上,然後開始點燃。
炮仗的轟鳴將這附近一帶的鳥雀全給驚動了,錦曦錦柔皆垂下頭,但還是有不少炮仗的碎殼飛濺而出,落在頭上,身上肩上。炮仗聲中,老梁頭哀哀的哭聲在風中斷斷續續的傳來……
下山的路上,老梁頭跟大傢伙提到了一事,那就是關於譚氏三年後動土遷墳的事情。
錦柔悄聲問錦曦:「不都是說入土為安麼,爺咱還張羅著要給奶遷墳?」
「因為咱奶是死於非命,三年一過,得動一動,挪個地方再葬。」錦曦低聲道。
錦柔似懂非懂,沒再詢問。快到山腳下的時候,迎面又遇到了三三兩兩村裡上墳回來的人,大家在路邊歇息說話。
老梁頭也讓大傢伙坐下歇息片刻,跟村人坐在一塊,大家都是說著過年的話。先前在譚氏墳前的悲傷心情,經過一番說話談笑,皆沖淡了不少,老梁頭又重新拿出隨身攜帶的那根旱煙桿子,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
眾人在青石巷子口分開,梁愈忠跟梁愈洲他們約好了年夜飯後,再串門拜年,便各自家去了。
「姐,你曉得不?文大哥作畫可好了,他畫的那梅花,一朵朵那跟真的似得呢!」過塘壩的時候,錦柔跟錦曦低聲卻又雀躍的說道。
「嗯,是麼!」錦曦笑著應付,文鼎的畫技栩栩如生,她早就見識過了,在她瞧見他畫的那些她自己的畫像的時候。
「你前幾日在梅花樹下纏著他,就是為了要他給你畫像?」錦曦笑問。
錦柔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隨即有點失落的道:「嗯啊,可文大哥不給我畫。」
「為啥不給你畫?」錦曦問。
「他說他只會畫花鳥樹木,不擅長畫人。哎,沒法子,咱也只得算了唄!」錦柔道。
「哦,這樣啊!」錦曦口裡漫不經心的應了聲。
「哎,也不曉得文大哥是當真不會畫人,還是不想被我擾了。你說,他能把梅花畫得跟真的似的,咋就不會畫人呢?我們做針線活計,那不是花鳥蟲魚一齊來的麼?」錦柔一路嘰嘰呱呱道。
錦曦一路微笑著聽著,不發表任何意見。很快就到了家,蔡慶陽手裡捧著厚厚一摞的黃色對聯,文芸手裡端著一盆漿糊,阿財踩在一把木梯子上,正在給院子門口的門楣上張貼對聯。
將去年貼的那些殘存的紅色對聯撕下來,刷上一層漿糊,然後貼上黃色的對聯。
因為譚氏是今年過世的,所以這過年老梁家上下,所有的門楣上都不能張貼紅色,等出了三年,方能張貼紅色。
「曦兒柔兒,你們把這籮筐帶進院子裡去,跟你們娘說一聲,說我在這貼春聯!」梁愈忠擼起袖子,過去扶住阿財踩著的梯子,開始忙活起來。
「姐,我也想留下看貼春聯。」錦柔道。
錦曦笑著道了聲好,拎著空籃子和空碗進了院子。路經前院西廂房前面的那條鵝卵石小徑時,錦曦腳步慢了些,側首朝西面這邊的廂房處投來目光。
西廂房並排的無間屋子的屋門,都是關著的。其中文鼎的那間,窗戶微微支起,文卿大夫的說笑聲,從裡面隱隱傳出。
好像是在跟文鼎說著從外面聽來的趣事笑話,還沒說完,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其中還混雜著阿貴和阿旺的聲音,錦曦沒有聽到文鼎的。
算起來,自己已經有五日沒有去看望文大哥了,錦曦心裡記得很清楚。
這幾日為了梁愈忠的病,為了年事忙得再焦頭爛額,去看望一個人,小坐片刻說幾句話的功夫,還是能擠得出來的。
但是,自打那夜文鼎讓阿財給送去那雙帶襪子的靴子和斗篷後,她就再沒有去看望過他。
而那雙靴子,她翌日從鎮上穿回來後,也就當即換下了,並再沒有穿過。
今日就是過年了,要不要過去看看他?錦曦遲疑了下,還是決定先去後院跟孫氏那回了話再說吧。
灶房裡,孫氏,簡氏正在為夜裡的年夜飯上的菜餚做準備,洗菜切菜備在一旁。
董媽帶著老三老四還有文安幾個,在灶房和飯堂之間的屋簷下來來回回的戲耍。瞧見錦曦過來,老四趕緊丟掉手裡的撥浪鼓,邁動著短短的小腿朝錦曦這邊緩慢而又快速,靈敏卻又笨拙的走了過來。
快要到錦曦跟前時,老四不小心踩到個小石子,身子往前一栽,就在差點就要摔個馬趴的時候,錦曦小跑過來,伸手一把將他給撈了起來,並抱在懷裡,輕輕抖著,另一手在老四的後背輕輕拍著。
跟孫氏那把梁愈忠的話給轉達了,孫氏應了聲,便丟開錦曦這塊,一頭鑽進了灶房接著忙活去了。
「便便……」懷裡的老四突然扭來扭去,錦曦手掌心托著的他的小屁股的地方,隱隱傳來放氣得震動。
錦曦呵呵笑起來,在他有點漲紅的小臉上啄了一口,對董媽道:「我帶老四去大解。」
說完,錦曦抱著老四朝著後院去了。等她抱著舒暢過後重新神采煥發的老四出來,董媽已經帶著老三和文安離開了灶房門口。
「小四,大姐也帶你去前院看貼春聯啊!」錦曦逗著老四道,抱起他往前走去。
再次途徑前院西廂房前面,西廂房的屋門嘎吱一聲開了,文卿言笑晏晏的推著文鼎也出了屋子,正巧跟這邊抱著老四的錦曦打了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