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一場好戲 文 / 夏慢慢
(一)
嘉和二十三年農曆十二月二十三
梅園。
何青青一身白衣側躺在暖塌上輕輕把玩著一顆琉璃冰珠,面目慈愛地看著趴在絨毯上玩著「拼圖」的南榮瑞康,緩緩開口:
「阿碧的屍體怎麼處理的?」
老嬤嬤沏了一杯熱茶遞給她:
「查出了那丫頭中的毒,繳了一個殺手的窩,這丫頭就沒什麼用了,但畢竟是世奴出身,王爺已經讓她家裡人接回去安葬了,只罰了流放北疆做苦力。」
「哼,送的倒是遠,把她的屍體挖出來,融了做成珠子,送給大夫人。」
何青青輕笑著將那顆冰珠丟給老嬤嬤,老嬤嬤低聲應了是,隨後又道:
「那大小姐那邊呢,這兩日大小姐送的新奇玩意五少爺都很喜歡呢。」
何青青慈愛笑著下榻走到瑞康面前,拿起一片「拼圖」問他:
「瑞康,告訴母親,這是哪?」
南榮瑞康抬起頭看著自己的母親,張了張嘴鍵艱難吐出兩個字:
「京都。」
何青青笑了:
「真聰明。」
轉過頭淡淡對老嬤嬤吩咐:
「也罷,送五千兩銀子給她,算是本夫人補償她院子的錢,順便告訴她,本夫人今晚上請她看一齣好戲。
老嬤嬤笑著點了點頭,退出去了。
眨眼便到年節,雲織的傷好了七七八八,成人禮也在這幾日,加上院子修繕,各種事情依舊讓留霞園上上下下忙的腳不沾地。
王媽媽負責了修繕的事宜,都是報給府上的,也不知因著什麼,府上賬房倒沒為難她們,王媽媽的工作並不難做,紅杏自是每日每夜的繡著雲織的禮服繡帳,被褥小物,雖是辛苦但也不算麻煩。
只青玄,抱著賬本日日在賬房清點物件小心記錄外府和內苑送的各色禮物,調轉著內外花色的回禮,頭髮都掉了一大把,若不是梅園突然送來一筆銀子救了急,青玄覺得自己真得讓自己小姐舔著臉去給人借銀子了,其實雲織也好不到哪裡去,本就帶著傷,每日又被壓著學各種用的著用不著的古今的規矩,人又生生瘦了一圈。
紅杏變著法子給弄吃的也沒見胖起來,於是雲織就在成年禮上頂這個「平胸」平安隆重的完成,終是迎來了清閒幾日的年節!
「哎呦,紅杏,你輕點,我這把骨頭都被你捏散了!」
雲織哎呦叫著趴在浴桶裡享受美人的按摩,瞇著眼睛還挑三揀四。
「誰讓您那麼挑食,好好吃飯養些肉也少讓奴婢心疼。」
對她家小姐挑食挑出毛病的紅杏十分不滿,手下又用了三分力道壓的雲織嗷嗷叫了起來:
「得得得,你快別捏了,再捏膀子都折了。」
紅杏噗嗤一笑:
「還膀子,您這連點晃蕩的肉都沒有,哪兒來的健壯模樣說的上膀子?」
雲織看著自己越發扁了些的前面,撇嘴不滿:
「確實都沒晃蕩的肉……」
順著她目光看去的紅杏臉噗的紅了,笑罵:
「您哪裡學的混賬話,端的沒羞沒臊。」
心說我一近四十的半老徐娘還羞臊什麼,正想再開口逗弄幾句這面皮薄的丫頭外面傳來王媽媽地嘹亮地傳喚聲:
「小姐,馬嬤嬤來了,要見您。」
雲織沒再繼續方纔的玩笑,而是略有驚訝地抬頭看向紅杏:
「王嬤嬤怎麼會在外面?」
紅杏一向溫和的眉眼此時卻是多了於雲織一般的冷清,淡淡道:
「沒什麼,您在沐浴,我便吩咐她不論何人過來都先攔下罷了。」
雲織看她這麼一副高冷的樣子,先是瞇了瞇眼,隨後卻突然噗嗤笑了。紅杏那臉上的表情便立時掛不住了,倒是露出那藏起來的惱怒模樣道:
「那老奴才兩面三刀的,我還不能懲治懲治她了?」
說著又帶了絲不甘咬了咬唇:
「那梅園裡便沒有一個好東西!」
雲織止住笑,隨後看著紅杏卻是輕歎了一口氣,抱住她的腰:
「紅杏,你莫要這般,我知曉你怨梅園的人,但我們確實需要她們的幫助。」
紅杏斂下眼瞼,有一絲不甘:
「奴婢看不得他們這般對待小姐。」
雲織抬起頭看她,紅杏到底是知道自己越踞了,擦了擦發紅的眼睛福了福禮:
「奴婢知錯了。但那馬嬤嬤慣得兩面三刀,奴婢其實也想趁此敲打敲打她。」
雲織寬慰一笑:
「我知你有分寸。」
紅杏點點頭,斂了神情,整了整衣衫走出裡間了。
雲織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的笑意慢慢褪去了,最近她們真的是太被動了,紅杏這般沉穩的人也有些慌張了,雲織歎了一口氣,扶著額頭仰在桶邊
,看來,有些人真的要盡快解決了!
紅杏打開外間屋門時,馬嬤嬤正裹著一身灰棉披風,一臉怒容地站王嬤嬤身前被攔住,臉頰紫紅地與她爭論,卻偏偏被攔得死死的,不知是被凍得還是被氣得,看到她露面立時大聲道:
「姑娘,老奴有重要的事要見小姐。」
紅杏見她那副急切模樣,便知三夫人此番對小姐是真的放下心了。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只保持一貫笑意道:
「馬嬤嬤有何事要見小姐?小姐此時正在沐浴,怕是不太方便。」
馬嬤嬤看著紅杏臉上那得體笑意卻絲毫不動的身子,臉色僵了一僵,但隨後便斂了神色退了一步笑道:
「是老奴唐突了,那老奴便在此稍等便是了。」
紅杏笑了笑,將門重新關上了。馬嬤嬤卻不敢再鬧,站在那裡靜靜等候了,王嬤嬤看著她嗤笑一聲,坐在門前大椅上烤著火哼著歌,心中卻想,這紅杏姑娘看著是個溫軟的,平日裡待誰都好,但若誰怠慢了小姐,那便是活該要被敲打的。
過來半個多時辰,紅杏才打開門將已經凍透的馬嬤嬤請進去,雲織躺在榻上,隔著紗屏淡淡道:
「馬嬤嬤,你找我有何事?」
馬嬤嬤身上微微發抖卻不敢抬頭,謙卑站著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對雲織福了福禮:
「三夫人命老奴將此物給小姐,並讓老奴給小姐帶句話:今晚請您看出好戲,務必賞臉。」
雲織接過紅杏遞過來的信封,打開看到裡面的五千兩銀票微微挑眉:好戲?她這三嬸卻是終於要再次與她合作了麼?
不由微微勾起唇:
「知道了。」
「哎。」馬媽媽應了聲又風風火火的跑了出去,雲織歎了一口氣囑咐紅杏:
「以後讓她來這屋說話小點聲,什麼都傳出三里外了。」
紅杏捂嘴輕笑:
「您怕什麼,越是讓她傳話,別人越是放心。」
雲織不置可否,自熱氣氤氳地木桶中緩緩站起,如玉的肌膚水珠緩緩滑下,只是那肩頭還結著厚厚傷疤,顯得觸目驚心。
雲織撫上那還微微鈍痛地黑洞微微一笑:
「你說的也對,這院子裡又真有什麼事能真藏住掖住?除非你永遠也不想拿出來罷了。」
紅杏含笑看著她,沒有說話。
(二)
自院子裡到了前院雲織足足花了一個時辰,索性戲才開演,雲織掃了一眼看著三嬸也沒來呢,也能趕上看那最精彩的地方。
「來了。」
老夫人坐在軟座,看她款款來到也只抬了抬眼,卻是給了個極為慈愛的笑容。
「是,讓祖母久等了。」
雲織乖巧地上前行了禮,然後被蘇媽扶起來,老夫人拉過她慈眉善目地打量一圈:
「嗯。養的不錯,繼續養著,來年奶奶回來得看見一個胖丫頭才高興。」
「祖母總拿雲織開心。」
雲織嘟著嘴撒嬌,老夫人呵呵笑著把手裡的乾果塞給了她:
「行了,都成人了還這麼小家子氣,拿著這個找你姐妹們玩去吧。」
雲織嬌俏著應了,捧著那進貢的核桃仁向著那群南榮家族的女孩中走去。
方才眾人都看在眼裡,也都裝沒看見,嗑瓜子喝茶,卻暗自派了小丫頭提點自己家閨女媳婦好生和這位大嫡長孫女相處,這可還是老夫人的心頭寶。
雲織正和南榮茜兒嗑著瓜子說著些城裡的閒事,便見到她那三嬸何青青難得的一身紫羅蘭百褶裙,滾金邊紅梅花印地錦緞襦襖,手裡牽著一紫玉頭冠的紫衫少年,彎了眉眼款款地向著這裡面走來,頓時眼前一亮:這親子組合,實在是夠搶風頭。
難得看見自家那小孫子如此精神模樣的老夫人早就滿懷驚喜,還未等他們走到行禮就已經拉了南榮瑞康的手細細打量:
「不錯不錯,我們小瑞康的病全都好了,可是讓奶奶放心了。」
「可不止病好了呢,還有其他讓您開心的呢。」
這話老夫人倒沒放在心上,只拉著低著頭玩手指的南榮瑞康覺得沒有烙下毛病就滿足了:
「我孫兒無事,就是最開心的了。」
何青青卻捂嘴笑了一聲,慈愛地看著他拉了拉他的手:
「喏,瑞康,給你奶奶請安。」
低頭的孩子沒有抬頭,玩著手指卻低低地說了一句:
「奶奶過年好。」
瞬時在場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南榮老夫人,老眼都忍不住紅了,顫著嗓子拉了拉南榮瑞康:
「瑞康,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奶奶過年好。」
乖順的孩子依言又機械的重複了一次,卻讓老夫人再忍不住一把將他抱進懷裡哭了起來:
「哎呦奶奶的心肝喲,你可算是開口叫了我一聲那,哎呦我的小心肝喲……」
何青青也紅了眼眶,卻是看向雲織這邊對她露出一
個感激的笑容。
雲織只微微一笑,她不過是發現南榮瑞康不是真傻,而是有「輕微自閉症」,用了些現代的方法對他治療引導罷了,三夫人倒因此對她和善多了。
眾人也都聽到動靜紛紛過來,聽著那小少爺又一遍一遍的說了
「奶奶過年好。」
也都粘著手絹抹那些沒有的眼淚,圍著兩情緒激動的祖孫倆賀喜恭賀,只把這才會說話的孩子捧上天去。
直至老夫人將人都攆了回去,聽著南榮瑞康又說了些別的吉祥話,見他累了才把人放了回去。
雲織見那孩子困乏地被領出人群,不由微微歎了一口氣,如此把他放在人前,真不知曉是對是錯。
正這麼想著,那請她看戲的三夫人已經款款走來了,雲織對她微微一笑,各坐一端抬頭看戲。
(三)
另一角,穆程英抹著眼淚回來,等周圍的人漸漸都各自落座了,遙遙看向那遠處的兩人,眼睛慢慢變冷,南榮瑞康竟然會說話了,這可不是好事,看來一個兩個都得早點解決了。
又轉臉看向她身邊那正津津有味看戲的華香兒,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她穆程英是從何時開始總是和這種人為伍的?
「姐姐,您看那個小丑,跳的可真是歡呢。」
華香兒拍手笑著看那小丑活蹦亂跳,指著給穆程英看,穆程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小丑,微微挑眉:
「是呀。」
跳樑小丑也罷,能撐著檯子的戲子都是好戲子,沒有這跳樑小丑在前面熱場子,下面的主角出場顯得多冷清。伸手推了推自己面前的供果和善笑道:
「吃吧。」
華香兒受寵若驚地接過,趕緊塞進嘴裡一塊:
「好吃呢,謝謝姐姐賞。」
穆程英滿意地勾勾唇:
「今日你可去見見他,讓他放心了。」
華香兒面露欣喜,點了點頭。
直至一場戲完了,場子裡也都風平浪靜,雲織不知曉何青青何意,只能跟著人群緩緩散場,正走到外面,卻見老嬤嬤不知什麼時候出現,雲織會意,跟著她在花園子裡拐了幾個彎,在過了一個假山卻不見了她的蹤影。
正疑惑之間,卻聽到山石後面傳來喘息之聲,那聲音雲織知曉,臉上一紅閃身進了假山石洞,卻恰好完整得將她藏下。
「嗯……啊,別……別……被人看見。」
嬌喘地女聲低聲抵制著,但光聽著也是欲拒還迎,直至那粗喘的男聲似是不耐,低聲說道:
「你怕什麼,再有不久我就能帶你離開了,你……」
「嗯……啊~」
極為婉轉地一聲嬌吟伴著那男聲粗重地悶哼,雲織臉徹底熟了。
心裡把何青青罵了祖宗八遍:你丫就是讓我聽春宮的麼?這麼危險的活就是你的謝禮?分明還把讓她兒子當靶子這事記恨著她。
忍受著那不堪入耳的「好哥哥,好妹妹」和亂七八糟的情話,雲織的臉已經由紅變紫由紫變黑,在終於聽到那兩個偷情的*暫歇等著她們離開時,卻聽到那男人低低說了一句:
「香兒,你告訴我,你可願與我離開?」
雲織的耳朵募得伸直了……華香兒?猛地心中卻是一陣幸災樂禍:南榮不戰你後院著火了,你頭上的頭冠綠了你知道麼?
華香兒卻似是極為為難地嚶嚀一聲也沒說出話來,那男人像是怒了,低聲喝道:
「你還想要怎麼樣,你說的我都替你辦了你居然想要反悔?」
呵~雲織倒吸一口冷氣,耳朵豎的更直。
然後聽到華香兒輕細的聲音:
「不不,我沒有後悔,我……我就是怕……而且,現在不是暫時沒有危險了嗎?你何必那麼著急離開?」
「現在平靜只是暫時的,南榮不戰早晚會發現問題,我懷疑穆成英根本就是拖延時間,這段時間,戲班子裡的老二不太安分,我懷疑是受穆成英指示想要架空我的權力。」
那男人陰沉沉分析,華香兒則很驚慌:
「這,這不會吧,姐姐怎麼會這麼對我們?」
那男人冷笑一聲:
「怎麼不會?我手中有她太多的秘密,她早就想要除了我,這一次我故意幫她女兒那個蠢貨,就是警告她,現在我手裡有她女兒買殺手的證據,是威脅她的好時機,我們必須馬上走,否則會死無葬身之地。」
華香兒的聲音出現猶疑:
「讓我,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雲織聽著,臉色深深地沉下,漸漸聲音低的厲害,雲織再沒聽到什麼,但光是這些,她便已經消化不良的。
華香兒,戲子,殺手組織,南榮錦兒,刺殺,穆成英!
一個個像條線一般,解開了疙瘩織成了網絡,雲織眼眸暗暗沉下。
等著那兩人離去良久才一身秋晚的寒露緩緩走出那黑黝黝的洞穴,帶著一身的寒氣喁喁走回留霞園:三夫人,這果然是一場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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