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VOL07(3) 文 / 不近長安
vol07(3)
從嘴裡拔湯匙的動作瞬間僵持。
「費城好玩嗎,你都去了哪裡?」
塗塗默然。冰淇淋溫度太低了,涼碴碴的讓人張著口閉不上,她聽到徐景弋又問:「你是跟團去的?」
慢慢的拔出銜在口裡的湯匙,塗塗看著香蕉船,搖搖頭:「不是。」
他想也不是。基本沒有什麼旅遊團會專門組織去費城旅遊。
仔細的收好她的護照,他看著默默吃冰淇淋的塗塗微笑:「簡直無法想像,我記得某人的英語可不怎麼好,到達以後,是怎麼玩的?」
到達之後嗎?其實她沒有玩,她只是一心一意的在找賓夕法尼亞大學。他也知道她英語那麼蹩腳,四級都是連抄帶濛濛混過關,半天說不清楚什麼話,找一個地標性大學都耗時很久。
其實那時候她已經知道爸爸破產在即,她在同意聯姻之前,帶著最後的希望去找徐景弋。
都過去六年了,現在回想起來多麼的悲催啊,還好這次長路漫漫,而景弋就坐在她身旁,溫柔如初,讓她恍然覺得不真實。
她突然很想、很想把那些曾經偷偷隱藏起來的東西說出來,都說給他聽。
「我沒有玩,我去找你了。」她的勺子在冰淇淋上刮動,表情十分的沮喪:「可是我找了好多天都沒有找到。」
校區那麼大,居然還有大片的濕地和山丘,簡直不亞於一個村鎮,而且有個校區還在山谷深處……百年盟校,地廣人多,而她唯一知道的信息是「cardiacsurgery徐景弋。」
只好一丁點一丁點的開始找,可惜她英語實在是太爛了,路上走著的學子又行色匆匆,連個問路的人都攔不到,只能找一點拍一張照片,走迷路的時候好提醒自己,這裡已經找過了。
她就這樣一直找了好多天,身上的現金都花完了,必須去銀行取錢。
費城的中國銀行少得可憐,她又不敢走遠怕走丟了找不回來,只能就近找了一家有中標示的銀行。銀行是找到了,可是她拿出卡來,完全想不出「取錢」用英語應該怎麼說,急得臉色通紅。櫃檯的小姐看她抓耳撓腮了半天,於是對著她說了一串話,她更是聽不懂,頓時想死的心都有了,只好按照自己的意思,用擅長的幾個單詞表達了需求。
她衝著櫃檯的那個小姐說:「y!money!」
這句話喊完之後整個銀行陷入一片死寂,她不知道怎麼回事,櫃員小姐大叫一聲驚恐的跳起來,其他工作人員也都瞬間跑進房間,關閉了緊急保險門。
她還在一頭霧水,門外很快進來幾個配槍警察,上前就將她反手壓倒,把她的臉按在地上。
那樣子實在太像熒屏上的美國反恐大片,她驚恐之於爭拚命掙扎,喊什麼都完全無效,幾把槍指著她,她只怕自己再沒機會活著出去了,於是咬住了一個警察的手,然後她被一拳兜頭打在臉上。
真是特殊難忘的經歷,她去了費城一周,到頭來只去了兩個地方,大學和警察局。直到後來到了警察局,她才遇見了一個翻譯人員,搞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翻譯員汗顏,告訴她,原來這是一個烏龍。
「你居然喊『y!』」他搖搖頭不可思議:「在美國,只有把絲襪套在頭上的綁匪才在銀行這樣說,就像在中國搶劫,你要喊『站住,把錢拿出來』一樣。」
她有苦難言,頂著一隻烏青的眼圈,覺得自己把人丟到了姥姥家。
好在美國的警察沒有他們剛出現時那麼不友好,做錯了事情他們也很愧疚,誠心誠意的要帶她去看醫生,她只是搖頭,問:「你們能幫我找到一個人嗎?」
事實證明,沒有什麼比出動警察找一個人更容易的了。美國的警察不像中國警察那樣分什麼片警、交警,他們所有的警察統稱「an」,統統都是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他們好像很無聊,對待找人這種事都嚴陣以待,兢兢業業,很快找到徐景弋所在的院部,還問塗塗他是不是欠債不還?
塗塗點頭說:「是。」情債也是債。
警察大驚失色,連忙要調查徐景弋的誠信記錄,她終於咧嘴苦笑。
找到人的具體位置就好辦了,她一個人去蹲點,然後真的看到了徐景弋。他自行車上載了一個那麼漂亮的女孩,笑的那麼燦爛,她捂裙子的動作優的好像瑪麗蓮夢露。塗塗躲在樹後,突然失去走出來的勇氣。
她默默地走回酒店,突然覺得空虛,特別餓,餓的好像要吃一頭乳豬才能填飽一樣。可她又擔心進餐館吃飯,點菜不明又會引人嘲笑,只好用酒店的自動售貨機買泡麵吃,悲劇的是她連自動售貨機都搞不定,鋼崩投進去,液晶屏滾動著一行小字:inghungry…
總算看懂了。連自動售貨機都在嫌棄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這麼的無能、這麼蠢,怪不得徐景弋都不要她,還怕她會黏上來,擺脫都擺脫不掉,要偷偷地跑。
她倚著自動售貨機,蹲下來,終於哭泣。
……
手指彎曲在手掌裡緊緊攢住,指尖陷在肉裡並不是十分疼,所有力量都要用盡了,他也沒有想到要鬆開。
從來沒有想到,她還曾經這麼可憐,在茫茫的一個大都市,這樣身無依靠的找過他。
喉結艱難的滾動,他問,「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回國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笨,」她的湯匙刮
著冰淇淋球,直搖頭:「我連去機場的路都搞不定,等我到了那裡,飛機都飛走了,我又在機場滯留了兩天兩夜,等到爬回國,我都覺得我變餿了。」
「原來你真的來過,」手裡的力量終於一點一點鬆開:「那你為什麼不叫住我?」
算了,有什麼用?即便當時他沒覺得自己是眼花,即便她叫住他了,他是不是也會說,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也是哦,如果叫住你,就算是普通朋友你也會同情我的。」塗塗把最後的冰淇淋球填進嘴裡,十分鬱悶的問:「景弋,你說我是不是特別笨?」
看著她慢慢的露出一個微笑,他把她吃剩的冰淇淋盒子和湯匙接過來,站起身扔進垃圾箱,回來的時候伸手摸摸她的頭,「嗯,是很笨,不過我見過比塗塗還笨的女孩。」
塗塗抬頭看著他的表情,比她還要笨的女孩,有嗎?
有啊,那時候他在費城的醫院臨床實習,有一次接到電話,是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一個女司機為了躲避一隻鹿,撞到欄杆衝進麥田,車翻了,人卡在車裡面等待急救。因為那個女司機自曝有心臟病史,所以911把電話轉給了他。
接到電話他就趕過去,幾乎和美國警察同時到,他們不敢盲目亂動,只能先確定車裡的人。他是第一個看到那個司機的,一個特別年輕的女孩,長了一副亞洲臉孔,即便臉上有血跡,可依然能確定是一個美人。
美國大兵問她:「howareyou?」
可能是那個女孩太緊張,也可能已經陷入昏迷,潛意識驅逐下,那個女孩回答:「i』……thankyou……」
美國大兵一臉焦急,而他卻在一旁很努力的繃著臉,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特別想笑。
後來人救出來上了救護車,他才告訴那個美國警察,在中國有兩個人,叫李明和韓梅梅,他們見面的時候通常還會加上一句:「andyou?」
他笑得會心,那個美國男人一頭霧水。
塗塗問:「後來呢,那個女孩要緊嗎?」
果然是白衣天使的好典範,原本說這個笑話只是為了讓她開心,哪裡知道她的關注點有點不對。
「只是磕破了頭,嚇得心臟病發作了而已。後來那個女孩醒過來,我跟她講這個笑話,她不記得她有說過,但是聽我這麼說,也是笑得要命。」再後來,他跟這個女孩見面就習慣了用這個笑話彼此問候。
「那個女孩性格真好,」塗塗也忍俊不禁:「其實她已經很厲害了,如果是我的話,一定連報警都不知道。」
「嗯,所以說塗塗容易有傻福。」他把她的頭按進他的衣服裡。
「你這是在承認我傻嗎?」懷裡的塗塗淺怒,可以感受到她腮幫子鼓鼓。
「嗯,」他彎腰,伸手拉住她的手:「不過你放心,這次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片刻之後,有水澤濡濕他的衣袖。
包機直達紐約,轉布魯克林區。
到了兄弟醫院才知道,他們科這次的任務是完成一台二尖瓣置換術,一台法洛四聯症根治術。
其實現在類似這種手術都算不得困難無比的大案子,尤其對於具有天才手感的徐景弋更是游刃有餘,但是兩者對醫生技術的考驗都非常大,耗心耗力,後者手術時間尤其的長。
接受法洛四聯症根治術的是個出生4個月大的嬰兒,先天性心臟病,一側肺動脈閉鎖,本來徐景弋預估整台手術14個小時完成,結果中途突發肺動脈瓣關閉不全,手術加時,一連做了20個小時才結束。
護士可以輪流休息,但是主刀醫生不能,塗塗睡過一覺回到手術室,徐景弋仍然站在那兒目不轉睛。他戴著高倍的手術放大鏡,除了手指嫻熟的操作,身體其他地方一動不動。
記得有一次珍珍問寶珠,為什麼醫生可以一直低著頭盯著一個地方站那麼久?
寶珠把儀器代表新送來的手術放大鏡戴到珍珍頭上,說:「因為帶著這麼一個重的要死的玩意兒,你絕對抬不起頭來。」
可是她的景弋帶著那麼一個重的要死的玩意,已經站了接近一天。
她幫不上什麼忙,只能走上去幫他擦汗。他自動將頭遠離手術野,仍然低著頭,從眼鏡上方迷茫的瞥了她一眼,轉回去的時候,他閉上眼睛甩甩頭。
巡迴護士有提醒醫生休息的責任,她緊張的問:「徐醫生你頭暈嗎,需不需要休息?」
「不暈,」他又不動了,盯著手裡的活,回答她:「只是倍數太高,我眼花。」
塗塗偷偷打量他,只是覺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