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回 殺年豬 文 / 納蘭容麼
「春妮,快起來,蒙大叔家殺年豬啦!」
虎子從外面跑進來,身子帶進來一股冷風,嗖嗖的往脖頸子裡鑽,春妮戀著溫暖的被窩,往被窩裡又鑽了鑽。
虎子齜牙一笑,將冰手摸到春妮睡的紅撲撲的小臉上,熱皮膚偶然碰見大冰手,激的春妮「哎呀」一聲,嗔怪的嚷了起來:「
娘,你看他啊!」
香芬在廚下擦了擦手,呵呵笑了起來。自家小閨女啥都好,就是冬天怕冷戀炕頭,如今被虎子捉弄,氣急敗壞的樣子活像一隻炸毛的小貓兒。
「妮兒,起來吧,跟著你哥去耍耍,順便跟你蒙大叔說,給咱家留幾十斤豬肉和一副排骨,等咱過年時候吃。」香芬舀了一瓢熱水倒在大紅喜的臉盆中。
這一對龍鳳呈祥的大紅臉盆、水壺和毛巾都是當年關德夫婦結婚時,香芬從娘家帶來的嫁妝。
那時的六十年代,結婚開始有點講究了,按老一輩人的話說,得湊夠「72條腿」或「36條腿」,也就是去木匠鋪訂做個大木床、大衣櫃和桌子、椅子等木製傢俱。
關德喜歡香芬,還特意攢錢給香芬買了一塊上海牌的手錶,這事讓關婆子一直念叨至今,耿耿於懷。
按那時候人的消費水平,這一塊手錶相當於現代的鑽戒了,趙家心疼閨女本不想將女兒嫁去關家受關婆子的氣,但見關德真的掏心窩的對自家閨女好,最終鬆了口。
春妮橫眉瞪眼的將虎子攆出屋子,從炕頭將烙的熱乎乎的棉衣棉褲迅速穿在身上,洗臉梳頭一氣呵成,最後還在臉上擦了些霜牌的雪花膏。
這瓶雪花膏是春妮過年特意買回來給香芬的,香芬喜歡的什麼似的。
這時候的護膚品牌還有鐵盒裝的百雀羚、上海牌和紅梅,而霜就已經算奢侈品了。但如果把蛤喇油也算進去的話,品種就多了一樣。
這些天**美又精打細算的女人會把用完的霜瓶子留到第二年冬天,到百貨公司去買分零的雪花膏,這樣就有了霜長用不竭的感覺。
原來「四人幫」猖獗的時候,女子們全都素面朝天,不敢往自己的臉上塗顏色,生怕被扣上不乾不淨的大帽子。
後來,「四人幫」被審判了,「奼紫嫣紅」這樣的詞才合法化了。百貨公司的櫃檯裡,又擺出了上海日化廠生產老牌子「四合一」增白%粉。
那是一種裝在紙盒子裡的粉末,那盒子比香煙盒略小。不諳化妝術的女子要上街了,就拿兩根指頭撮一點粉末放於手心,滴兩點水珠兒打濕,兩手往臉上仔細搓揉,再勾下頭掬一捧清水洗淨。
女子猛一抬頭,那張被漂得慘白的臉,也是可以將人嚇一踉蹌的。再後來愛美心切的女人們,開始把各種顏色往臉上堆積。
她們在采光不好的老房子裡,就著暗淡的晨曦把一張年輕的臉蛋搞得七暈八素。
嚇人的白臉是沒有了,卻來了太多的胭脂,太黑的眼圈,看上去個個都青紅紫綠彷彿昨晚被丈夫痛打了一頓。
其實,她們的丈夫在面對她們臉上的花顏色時,根本不敢說半個不字。
香芬本身面皮兒就白淨,生下的閨女春妮也隨了她的好相貌,再加上身體健康,白嫩的臉頰上透著一股自然的紅暈。
春妮匆匆了喝了一口粥,甩著兩隻長辮子就和虎子去了蒙大力家。還沒到門口,就聽見裡面刺耳的豬嚎聲。
這時候家家都不太富裕,蒙大力家算是過的好的,在開春之後拿出了省吃儉用攢下的幾個錢抓了只小豬崽,劁(qiao,閹割)了養起來。
原本每到年跟前,滿族人要舉行一場大的家祭,按制這種大祭必須殺豬祭神,用的是本家飼養、毛色純黑無疾病的去勢公豬,滿語稱這種專門用於祭祀的豬為「爭」。
特意請來的鄭屠,是前後村裡的殺豬能手。在東北的鄉下,這屠夫不殺別的,只殺豬,而且,一般來說只殺成年豬。
鄉下的屠夫是個俏活兒,一年抓到手的外快不比純粹種地的少,自個也有一份土地,所以才說是外快,其實外快比內快掙得多得多。
屠夫比較受人尊敬,因為殺豬是技術活兒,是手藝,在鄉下屬於工程技術人員。有的白帽子(外行人)不服氣或者圖省錢,不找屠夫,找幾個人,把豬綁起來自己殺。
結果刀子還沒捅進去,豬一頭把人拱翻了,摔了人也跑了豬,有的豬因此就成了野豬,到處流浪,見了人齜牙咧嘴的像見仇人。
只見鄭屠指揮幾個精壯的漢子,把待殺的豬從圈裡轟出來,安撫一會兒,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放翻了那口豬,然後各負其責地把豬抬到一張極結實的白條矮桌上,扁放著,豬吱吱叫著翻著眼睛和大家一起看著鄭屠。
此時蒙軍走上前來,用燒熱的白酒灌入豬耳,黑豬嘶叫著搖頭晃腦,這就表示了祖先神靈已經同意接受這次祭祀,這個儀式被稱為「領牲」。
本來接下來還有一場盛大的薩滿跳神儀式,但時事不允許,也就簡略了許多。
鄭屠不慌不忙的,一口把嘴裡的煙屁股吐出好遠,拿手指反著正著試了一下刀鋒,刀自然是極鋒利的,之後伸手在豬柔軟的腔子上摸了一下,只一下,順勢就是一刀,刀拔出來,血躥箭一般噴出來。
旁邊的男孩子們又是興奮又是激動,上下左右亂竄。蒙大力和虎子是殺豬之前,早用身子把春妮擋在了後面,所以春妮只隱隱約約看到了幾個人影。
宰殺後的供豬由鍋頭抬回廚房退淨皮毛,按部位
分解成若干大塊,放到大鍋裡煮至七、八分熟,撈出放回供案上復願成豬型,俗稱「擺件」,蒙軍用快刀切下幾片肉連同豬頭豬尾一起放在供桌前給神靈享用。
然後又把肉切成三四寸見方的塊下鍋煮熟,用木盤端上,招呼了蒙家的子弟和鄰居們都來吃上一頓,稱為「吃福肉」,也就是後來的「殺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