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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回 刁鑽的瑪姆 文 / 納蘭容麼

    「孩兒他娘,妮兒咋樣了?」紅臉膛的關德小心翼翼的推門進來,端進來一碗蛋花湯。炕上的關二嫂(香芬)正投濕了毛巾給孩子擦拭著,見丈夫進來端著蛋花湯,勉強露出幾分笑意:「在哪討的雞蛋?」關德趕緊把碗遞給媳婦,答道:「是爹給的。」香芬皺皺眉頭,「爹啥時管過這茶米油鹽的小事,莫不是你強和娘要的?她可又說了些什麼?」

    關德忙搖頭道:「沒有的事兒,咱妮兒不也是她親孫女嗎?就這一個蛋她還能不捨得。」香芬也不反駁,只舀了一勺蛋花,吹涼了餵給閨女喝。

    春妮依舊有些低燒,抹了豆根灰的皰疹很多已經憋了下來,只眉心那一顆被不小心抓破了,殷紅的留在那裡,好似一顆妖嬈的硃砂痣。香芬輕輕給春妮擦著身子降溫,又看著不讓她抓撓,將將熬了一夜,熬的兩眼血似的通紅。「我去上蒙家借點酒來給妮兒擦身降溫。」關德摸摸女兒的頭髮轉身出門。

    香芬抹了抹眼睛,將那蛋花湯餵給春妮喝,外面窗戶縫裡一個男孩子正扒著眼睛往屋裡看,看見他娘正在喂妹妹吃蛋花湯,饞的酣揦子直流,緩過神來狠狠在自己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慫貨,那是給妹妹吃的,你饞個什麼?」鼻子卻不由自主的使勁嗅了一嗅。

    隔壁不遠的老關家炕頭上,老關頭正叼著煙袋咕嘟著,大門咯登一響,關老婆子闖了進來,踮著一雙小腳,指著炕頭的老關頭便嚷道:「你個老夯貨!是不是你把俺們家的雞蛋給人了?」

    老關頭有些心虛,別過臉去嘟囔著:「嚷嚷什麼,讓人聽見不笑話?」

    關老婆子當即氣的一拍大腿,嚎喪起來:「哎呦,我可不活了我,好容易偷養只小雞下蛋供我三兒唸書,到頭來都讓你這老不死的貼補給外人了!」

    關老頭氣的一敲煙袋,瞪起眼睛橫道:「什麼外人?妮兒不叫你瑪姆?不叫我瑪發?她小小個孩子都病成什麼樣了,吃你個雞蛋又咋了?」

    這回可點著了柴火垛,關老婆子一屁股坐地上嚎起來,「哎呦,你這沒心肝的喲!我一天忙裡忙外的伺候你、伺候你兒子,到頭來一個丫頭片子吃不著雞蛋都說我的不是,哎呦,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關老婆子委屈的什麼似的,自從國家下了命令,要割淨資本主義尾巴,家裡沒了自耕田不說,連養幾隻小雞吃蛋都不行。家裡唯一的一隻蘆花小母雞還是自己偷偷藏下的,只等下了蛋賣了給三兒交學費。

    大兒關德自打娶了那趙香芬就跟自己就不親了,掙了錢有了好吃的就知道惦心他媳婦兒女,自己這個養大他的老娘倒靠後站了。

    「春妮不過是個丫頭,養大了也是外姓人,好好的雞蛋就那麼糟蹋了。」關老婆子無不心痛那枚剛下的熱乎乎的雞蛋,心裡對關老頭更加怨恨。

    關老頭知道現在的日子不好過,又因關老婆子一直和親家老趙家不對付,所以當初關德娶了趙香芬,兩下裡便鬧翻了天,不得已分了家另過。如今家裡的閨女關二梅嫁了前屯的馬家,關老婆子一顆心就全撲在了老ど關義身上,恨不得他立馬有了學問當個官兒,成天用大喇叭播廣播召生產什麼的。

    只可惜,老三根本不是讀書的那塊料,十五六的小子天天晃著膀子不著家,家裡的活也懶得干,哪裡比得上老大踏實肯幹,將來能繼承家業的還得是他。

    再說春妮,她雖是個丫頭可最知道好賴,從打下生就沒讓她爹娘操過心,見著自己也總甜甜的喚聲「瑪發」。可憐的孩子剛剛熬過這場天花,自己給她拿個雞蛋補補怎麼了,這老刁婆子是愈來愈不像話了,關老頭心裡也生起了悶氣。

    一時間屋裡只剩下關老婆子嗚嗚的哭聲,但純屬於干打雷不下雨型,只咧著嘴嚎著。關義肚子餓了,剛晃回家一推門便見他娘在地上坐著嚎,不耐煩的撇撇嘴道:「娘,您又鬧什麼哪?我都餓死了。」

    關老婆子氣不打一處來,轉頭罵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娘哭死了也不管你事是不?」

    關義見狀不妙,趕緊縮回了脖子,鑽到廚房尋了個苞米窩窩啃著,轉頭又出了家門。

    剛剛看見公社的苟書記領著幾個民兵往村裡來,關義知道這又是來割資本主義尾巴的,滿心眼兒的想看熱鬧,三下五除二啃完了窩頭,腳下生風往前走去。

    只見苟書記領了十多個大隊幹部和民兵,浩浩蕩蕩的往村裡走來,一個小幹部靠近苟書記耳畔,問道:「書記,咱們去割誰家的尾巴?那老關家好像還有只小雞,老蒙家好像還有幾斤麥子……」

    苟書記皺起眉頭,不耐煩的斥責道:「那老關家和老蒙家都是好惹的?都是滿族的族長人家,你動了人家不怕關、蒙兩族跟你拚命?」

    那小幹部一縮頭,吶吶道:「苟書記,那,那咋辦?」

    苟書記對他剛才的稱呼好似很不滿,狠狠瞪了一眼沒眼色的手下,揚手道:「咱們去李東青家,他們家又是臭老九又是資本主義走狗,割他家的尾巴準沒錯!」

    底下的人無不贊同,一夥人浩浩蕩蕩的闖進了李東青家。李東青從屋裡迎了出來,滿臉恐懼與擔憂,白著臉問道:「苟,苟書記,你們這是?」

    苟書記嘴角抽動了幾下,瞪著眼睛揚著下巴斥道:「李東青,你家房前栽了四棵窩瓜秧,這是資本主義尾巴,我們今天是來割資本主義尾巴的。」說著眼神一示意,另外兩個民兵拿著鐮刀把四棵窩瓜秧齊土割了。

    屋裡鑽出一個小腦袋,是李東青兩歲的兒子李小球,見民兵上來就刨了自家的窩瓜秧,頓時咧嘴大哭起來:「我的窩瓜,我的窩瓜沒了……」

    李東青的老母五十多歲,頭髮花白,滿臉皺紋,早沒了往日城裡端正貴

    婦的模樣,見自家那幾棵窩瓜秧全被割了,小孫子抹著眼淚哭的正傷心,自己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大顆大顆渾濁的老淚從眼眶中滾落,「你們這群喪天良的啊!隊裡每月就發給我家十多斤谷子,吃不到十天就沒了,我們是靠毛草野菜度命的啊!這四棵窩瓜秧能結四十個大窩瓜,一個窩瓜能救活我一家人一天的命,如今窩瓜沒了,我們的命也要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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