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7章 文 / 允
若是為著黛玉自己的事,她都不會這麼急,然而一旦涉及薛家,她的脾氣就格外地暴躁,問完一句不算,順手在寶釵手上掐了一把,寶釵早已熟知她的脾性,趕緊把手一收,道:「你先聽我說再掐不遲。」
黛玉把眼一橫,不必言語,寶釵已經明白她的意思,故意苦著臉把手伸出來,黛玉就在寶釵手心裡掐了一下,動作輕柔,不但不疼,反而似有春風撫過般,撩得寶釵的心飄飄然地飛了起來,順手也在黛玉手指上一捏,捏住了她的指尖,那精巧的指尖如白玉般細膩柔滑,教寶釵握了多少遍也總是不夠。黛玉乖順地讓寶釵握住了她,輕輕一靠,就靠在了寶釵懷裡,寶釵一手攬住她,一手撫摸著她柔軟的長髮,黛玉的頭髮已經長得很長了,因是在家,只將頂發挽了個小小髮髻,剩下的頭髮隨意地散落在肩上,寶釵低頭,嗅了嗅黛玉的頭髮,黛玉近年來用藥已比往常少得多了,然而那股藥香好似已經刻入骨髓一般,寶釵不必深嗅,已經可以聞到她身上那股令人心曠神怡的幽香,在黛玉臉頰上親啄了一口,笑道:「做生意當然要有門路,只是不同的生意,自然有不同的門路,賈府靠不住了,我舅舅靠不住了,總還是有靠得住的人。」
黛玉抬頭看了她一眼,悶聲道:「我父親如今是半退隱的人了,又是從地方入京的,若說是薛大哥犯了事,或是要尋先生、結交清流之類的,找他還可以,若是開店舖、設買賣的事,京中權貴雲集,大些的生意背後不是王公,就是侯府,我父親這點子官位,只怕幫不上忙。」京中不比地方,林海在揚州乃是一地長官,隨便放句話,全城的商戶都要爭著上來賣乖求好,到了京中,不必說那遍地權貴、滿城高品,只說林海如今一個編書的閒職,名雖榮要,勢實輕微,再則他又是清流官,也不大好同商戶們往來過密,因此黛玉所憂,實屬常理。
寶釵笑道:「你放心,我有門生意,正是要借重林姑父的名聲即可,要是他權位重了,只怕還不好做呢。」
黛玉想了一想,遲疑道:「你…莫非想開書局?」時下書局盛行,書商們雖稱不上日進斗金,卻也不乏錢鈔,然而這門生意畢竟有些犯忌諱的地方,一個不好,觸犯當今,那才是倒霉。
寶釵搖搖頭,道:「書局這事太費心,我這生意,只消坐在家裡,看看圖,寫寫字,便成了。」
黛玉跌足道:「不許賣關子,快說!」
寶釵就附在她耳後道:「你知道,前世我們家,我管得最多的生意,是什麼麼?」
黛玉道:「不是皇差,就是南北貨吧?」
寶釵笑道:「不是,前世我管得最多,見得最多的生意,就是買賣田地——剛來京中的時候,媽和哥哥把金陵的家當都賣了,在這裡置了土地宅院,哥哥不管事,媽又沒個主見,是我叫小丫頭們來來回回傳話,命管事們一趟一趟出去打聽,選地方,比價錢,最後定下。後來家道敗落,這些土地,又慢慢地賣了出去,為了多賣些錢,又是我自處派人打探,選行市,定人家。賈府敗落,寶玉流放,要賣屋子賣東西,也都有我幫忙打點過。到最後寶玉同我成親,我們四處流離,整個京城內外,幾乎沒有我們沒去過的地方,起初的時候我們還有些錢,我也總想著要有個安穩謀生的路子,也曾打聽過各處田地價錢,後來沒錢了,我又想要怎麼弄個營生,各處物價,也格外上心,如今重來一遍,你我二人的許多事是全不同了,然而我留心看著,京城四處的物價、格局,竟還是同以前差不多,碰巧我們現在手裡還有些錢,拿來買田買地,正正好好。」
黛玉蹙眉道:「我有些不明白,你說買田買地,怎麼又是生意了——你莫非是說,現在買了,等到漲了,再賣出去?」
寶釵欣然點頭,笑道:「旁人買田買地,都為的是收租,我卻不然,我為的是日後高價再賣,因此說是生意也沒錯。但是認真算起來,我們只買賣田地,卻又算不得經商,田產又不比別個,不用像旁人做生意那樣講究個進貨出貨,幾家爭客,也不必怕人在貨物裡使壞,更加不必掛出商號的名頭,不怕人來家裡店舖搗亂,所以只要借重林姑父一個清流的名分,畢竟有個可以直接上本的清流官兒鎮著,不怕豪強人家強買強賣…」
黛玉笑道:「是了,若我們是南來北往賣貨的,天然就背著為富不仁的名頭,出了事一則我父親也不大好為此上本,二則上了只怕朝中也不大重視,然而若是我們是安分良民,靠著田產度日,忽然有人要賤價買我們的地——那就是兼併田產致人流離!這可是清流最愛給舊家們安的罪名,也是聖上最容不得的罪名之一,畢竟民人沒了土地,衣食無著,流竄各地,可是會…造反的。」
造反二字她說得特別輕,生怕叫旁人聽了去,寶釵含笑點頭,以眼神誇獎她的悟性,黛玉想得卻比她以為的還要深:「土地在手的時候,我們還可以收租,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錢——你記得這麼多東西,那明年大考的題目你記得麼?若是薛大哥中了舉,你家還能免好大一筆稅呢。」
寶釵失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裡記得那麼多,再說了,田地價錢還是切身相關,這考題與我真是風馬牛不及的了,我怎麼會去記?你也莫太貪心,錢不在多,夠用即可,多了反而惹禍。」
黛玉哼道:「我家裡的錢早是夠用了,還不是替你擔心麼!」又摧著她道:「你既有了主意,就早些和家裡說,別叫他們擔心,本錢也要早些張羅起來,畢竟買田不同別個——你家錢夠不夠?不夠我還有些積蓄…」
寶釵笑道:「家裡這些年花銷少,儘夠啦,我還想自己搭個分子呢,前幾年做生意的錢,我就分了我媽八千的利,其他都自己收著呢。」
黛玉一驚,道:「你這人怎麼這麼沒廉恥,連這親娘的錢還要貪?」
寶釵道:「這是我媽怕我哥娶了嫂子,待我不好,特地給我做嫁妝的,我哥都能想到的事,我媽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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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黛玉方定了心,掐指頭一算,就趕著寶釵叫道:「原來你竟是個財主,哄得我以為你家多窘迫呢——你說前世裡你家這麼大筆家業,怎麼就淪落到後面要你做活補貼的地步了呢?」
寶釵歎道:「再大的家業也經不住這人貪,那人污,再說,我哥又是那等大手大腳的,我記得那時候他在賈家附學,一年花在那些個同窗身上的開銷就要有一二千,酒席什麼都還不必說了。」
饒是黛玉從不缺錢,也咋舌道:「他是要做多少人情,一年花這麼些!」
寶釵苦笑道:「這還只是學裡,你想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不在學裡,在外面結交的人就更不用說了,他又愛個賭,賭起來哪次不是幾十幾百地輸?我們那時候也沒有林姑父幫襯著做了這麼些年生意,家裡的生意又都是我哥哥管,這家不敗才是怪事。」
黛玉喃喃道:「難怪你對你哥哥考學之事這麼不上心,只要他不賭不嫖,也不出去惹事,這日子就比從前好了不止十倍了。」
寶釵點頭笑道:「自然,有你在我身邊,這日子何止是好了十倍,簡直是百倍、千倍、萬倍。」
黛玉斜睨她道:「你這人厚顏無恥的程度,也比從前高了百倍、千倍、萬倍。」
寶釵道:「我這樣一個純良的人兒,卻叫你說得這麼樣,唉!」故意歎氣之餘,還不忘了搖頭晃腦地嘖嘖兩聲。
黛玉道:「怎麼,我說一句,你又要傷心了?你自傷心你的去,我可要去歇著了。」
寶釵道:「你又錯了,我歎不是因為傷心,只是覺得都叫你說得這樣,擔了這麼個名聲了,什麼都不做,似乎太虧,你想我們做生意的,最不能做虧本買賣是不是?」
她說前面,黛玉已經警覺地退後一步,然而寶釵手腳太快,幾步就過去,笑嘻嘻捉住她,百倍千倍地「厚顏無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