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6章 文 / 允
馬英娘既懷了孕,鳳姐一應用度,不但不剋扣,還都與她最好的,賈璉見了,暗暗納罕,半開玩笑般地來逗鳳姐,鳳姐只冷笑道:「且不論她生不生得出兒子,只說她生了兒子,難道還是她來養不成?」
賈璉見她眉眼飛揚,跋扈依舊,不知怎地,竟有些心癢難耐起來,就伸手抱持她,要與她白日裡就行那傳宗接代之事,被鳳姐一把拍開,鳳姐橫他一眼,道:「找你的小奴兒去!」一把將他推出門外,賈璉就笑嘻嘻出去,順手在平兒下巴上摸了一把,平兒不防給他摸去,竟從心底生出一股厭惡感來,也反手一拍,拍在賈璉肩上,賈璉順勢在她手上又捏了一把,方得意洋洋地去了。
平兒進屋,卻見鳳姐陰沉著臉道:「你又與他做什麼來?」
平兒道:「不小心被他拍了一下。」
鳳姐冷笑道:「我怎麼見你還捶回去了?怎麼,見著別人做姨娘,你自己也心動了?所以迫不及待地要與你那二爺打情罵俏,勾勾搭搭了?」
平兒大急道:「奶奶平白誤會人!我怎麼會有這樣心思?我此生只跟定奶奶一個,若我有半點這樣念頭,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鳳姐見她忽然這樣激烈,也略吃了一驚,轉臉看她,只見平兒滿臉淚痕,指天誓日道:「奶奶以後再不要同我說這樣話,我是奶奶的人,這輩子只跟奶奶一個,旁的二爺也好,三爺也好,恁是誰來,我都不認,不然,叫我被鷹啄瞎了眼睛,被火燒了,屍體化成灰,散在各處,骨肉無存。」
鳳姐不曾想到她竟發這樣毒誓,拿眼上下打量她,不看還好,這一看才見平兒瘦得狠了,好似一叢枯草,無風也自搖擺,鳳姐忽然就再說不出什麼刻薄的話來了,只慢慢道:「你的忠心,我知道…」才說一句,便見平兒的淚水滾瓜般的向下落去,鳳姐便住了口,怏怏道:「我不過白說你幾句,你不要放在心上。」見平兒還只是哭,伸手拉了她一下,平兒哭得狠了,一時片刻反應不過來,鳳姐只當她還不肯,便陰著臉向她一抱,道:「好啦好啦,你也不要總是哭了,外頭那麼多事要做呢。」
誰知這樣一抱,平兒反而哇地一聲大哭出來,鳳姐唬得措手不及,僵硬地摟著她拍了幾下,漸漸順了手,便試探著讓她靠住自己,平兒在鳳姐肩頭抽泣了好一會,方慢慢止息,鳳姐一直撫著她的後背,笨拙地替她揉捏,見她好了,又扭扭捏捏道:「我…你也知道我的,我不過衝你發一會子脾氣,你別在意。」
平兒眼角猶自帶淚,卻含笑搖了搖頭,轉身正要出去,鳳姐又叫住她,平兒一回頭,只見鳳姐捏著衣角,欲言又止,半晌才一跺腳道:「你出去,好好伺候!」
平兒便捂著嘴笑著出去了。
賈璉因見鳳姐待馬英娘如常,漸漸地對那頭也就鬆懈了,日日還來鳳姐這裡,鳳姐也不知怎地,有些厭倦了他似的,他來五回,鳳姐倒有三四回說自己不舒服,賈璉反而與她越發粘膩,整日只是心肝兒肉地喚著,不多久,竟是將馬英娘完全丟過腦後了,還是鳳姐提醒了一句,叫再請了家裡相熟的大夫來替馬英娘診斷,賈璉聽了,沒口子的誇她賢惠,鳳姐冷笑道:「我可擔不起這名頭,大夫來時,你與我一道都去她那裡聽著,有什麼好的壞的,都做個見證,可不要日後出了什麼事,再來賴我。」
賈璉笑道:「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呢?這點子小事,怎麼還值得我們兩個親自去一趟?」
鳳姐白他道:「你是什麼人,我最清楚,不可信!」執意要去,賈璉拗不過她,只好隨著進了馬英娘院子,那馬英娘見他們兩都來了,又吃一嚇,顫巍巍行禮,鳳姐早叫人把她扶住,請大夫看診,又問:「上回的大夫說是才坐胎,怕不到一月,我想這樣小的月份,最是要格外當心,不如叫她就在床上待著,不要下地。」
那大夫摸著鬍子笑道:「那庸醫胡說,這胎分明好有三個月了,走動無妨的。」
只一句話,就叫賈璉變了臉色,瞪著眼看馬英娘。
馬英娘嚇得從床上滾下來,跪在地上道:「二爺,這胎當真只有一月!奴待爺的心,爺難道不知道麼?」
鳳姐也假裝問那大夫道:「大夫,你可診清楚了?這種事可不好胡說。」
那大夫見這場面,早收拾了藥箱走到門口,聞言回頭一笑道:「學生才疏學淺,未必診得准,不如請府上再請高明診斷。」
鳳姐聽了,便催外頭旺兒去再請個大夫來,那旺兒出去,不多時請了一個說:「是舅老爺家裡的郎中。」又請大夫診斷,也說像是三個月的脈象。
那馬英娘已經面如死灰,癱倒在地,兩眼只死死盯住鳳姐,鳳姐見賈璉在那裡怒髮衝冠,向旁邊奪了東西就要去打馬英娘,慢慢一笑,扶著平兒,一徑出來了。
平兒這幾日都春風滿面,連走路的步子都輕快得很,有她扶著,連帶得鳳姐的腳步也輕快起來,兩人還並不回屋,就在園子裡轉了一圈,遇見寶釵和黛玉兩個也出來散步,鳳姐便笑道:「薛大妹妹前些時候不是病了麼?如今可大好了?」
寶釵看黛玉一眼,笑道:「好多了,勞鳳姐姐惦記。」又聽前院喧囂,便問:「前頭是怎麼了?」
鳳姐輕輕笑道:「有個奴才惹事,在教訓她呢,平兒傳個話,叫他們不要這麼吵鬧,鬧著了老太太。」
平兒應了一聲,轉身去了,寶釵看鳳姐一眼,道:「鳳姐姐,本朝不許苛待奴婢,管束下人,還是要當心些才好。」
鳳姐滿不在乎道:「又不是要取了她的命,只是打幾下,不礙事的。」
寶釵見她全不在意,搖了搖頭,攜著黛玉走開,到了僻靜處,黛玉便道:「當初設法叫那姓馬的
再進來的也是你,如今勸鳳姐姐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怎樣,給個明白說法。」
寶釵道:「我只是想讓他家出些事,不是讓他家出這樣的大事——今上的脾氣,你是不知,那是最見不得別人凌虐奴婢的,前一輩子,約莫是寶玉出家後一二年的時候,還頒了法令,廢除了賤籍,倘若鳳姐姐這回真把那姓馬的打死了,可有得她受的呢!」
黛玉道:「平兒知道分寸,會勸著她的,你放心。」
寶釵到底還是不肯,悄悄派人去前頭打聽了一番,聽見說是賈璉在打,又聽見是這樣罪名,又沒了言語,想來想去,派人和賈母說了一聲,也不說別的,只道前頭有聲音,怕是賈璉又和鳳姐在鬥嘴。賈母一聽,趕緊叫人喚了賈璉,又叫人去喚鳳姐,卻見兩人不在一處,她老人家,只當小兩口又拌了嘴各自賭氣,自己安慰了一番,賈璉、鳳姐皆哭笑不得,只是馬英娘之事實在不是什麼好事,賈璉實在不欲明說,便含糊著過去,少不得又對鳳姐作揖賠罪,出來卻就派人將馬英娘給發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