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0章 文 / 允
黛玉自得了由頭,忙不迭地去賈母那裡撒嬌撒癡,使出百般解數,立逼得賈母派人去接了寶釵來家,就在黛玉處安頓下——此時距越好的起社之期尚有五七日,多出來皆是白饒的辰光,倒把兩人都歡喜了好一陣子。
小別重逢,少不得有那倚肩搭背、耳鬢廝磨之事,寶釵固未明說她回去仔細揣摩,拿自己鑽研體悟之事,黛玉卻早已察覺寶釵技藝漸熟,擺出敏而好學的模樣,床笫之間,頗有些不恥「下」問,累得寶釵將黛玉親了又親,抱了又抱,只苦黛玉體弱,還不大敢罄盡其興,點到便止而已。
誰知頭一回黛玉還有些怕痛,這一回竟是入了佳境,眼見得寶釵手腳有些放不開,反過來又抱住了她,以小舌纏繞,勾得寶釵火上來,摸摸索索地又動了一回,直到外頭紫鵑一語雙關地說了一句:「姑娘們收斂些兒罷。」方停下來,又拿手去撫摸黛玉的肚子,一手從後頭摟住她,情極人饜,卻不肯就睡,還要將這幾日的情狀細說。
黛玉白日裡走鄰訪友,從前許多見不到的下處都走了,聽不著的傳聞也聽了,這會又正好把說不出的閒話向寶釵說一遍,先說「大舅媽不大喜歡鳳姐姐,前日伺候老太太吃飯時候給了臉子,又被老太太說了回去」,「二舅母女兒做了娘娘,天天不是找王家那裡說話,就是進宮,大舅母酸了幾回了,還說把公中的錢用去修他們家的省親別墅,被大舅舅當著下人罵了」,又道「我冷眼看著,大舅舅與二舅舅積怨不小,這些日子怕是更深了,晨昏定省之時,每逢二舅舅進來,大舅舅必然辭去,有時大舅舅要進園子,還要先派人來問二舅舅在不在,大舅母和鳳姐姐置氣,怕也有這個緣故」。
寶釵道:「大老爺本是家長,偏偏老太太更喜歡小兒子,自然不服氣,就是姨父,說他心裡對大老爺一點怨氣也沒有,我也不信。」
黛玉道:「有怨氣,咱們就好做事。我以往不大親近兩位舅母,這些日子才慢慢去她們那裡,等到熟了,才好從中說話。」
寶釵笑道:「我以為你上知天下知地理,這等小小離間計施展起來必不費功夫呢,誰知也是個不中用的,一開頭就跑錯了人家。」
黛玉惱道:「不從內宅入手,難道跑去舅舅們跟前說話麼?你這人好沒道理。」
寶釵笑道:「我沒讓你去外頭,只是你找錯內宅的人了!你想兩位老爺的嫌隙從何而起?」
黛玉道:「無非是大舅舅怪老太太偏心,二舅舅怪大舅舅荒唐——你叫我從老太太那開始?」
寶釵點頭道:「你兩個舅母本就性情冷淡,又跟你不親,你巴巴地去貼她們的冷臉有什麼用?還不如在老太太屋裡下手,老太太本來就疼你,你說什麼,也有份量。」
黛玉微不服氣道:「這個我想到了,只是想著雙管齊下。」
寶釵搖頭道:「兩位太太人近中年,老爺都不大進屋了,單是她們兩個鬧,鬧得再凶,老爺也只會厭煩她們,不會和自己的親兄弟過不去。再說,兩位太太都是明媒正娶的官家夫人,有了嫌隙,頂多也就是自己屋裡嘀咕一陣子,面上和氣總要有的,尤其二太太是最要名聲的,你再挑撥,難道她們還為了一兩件小事毀了體面不成?」
黛玉有些懂了:「你的意思,從趙姨娘那裡入手?」
寶釵微笑點頭道:「由來嫌隙都是從小事開始,慢慢加深,小事也是最容易起糾紛的。姨娘通房之間,又最易出小事——何況大老爺那裡侍妾多,姨父這裡寵愛深,兩房旗鼓相當,無分軒輊,糾纏下去,這紛爭還只會越鬧越大。鬧大了,兩位太太也不能不管,到時候再拿旁事一逼,連太太們也鬧起來嘖嘖。」
黛玉實在見不得她這陰險的模樣,伸手把她一拍,扯著她又把鳳姐和李紈那裡的暗鬥說了一遍,再將那馬英娘之事單說了一遍,寶釵不免笑鳳姐道:「那一世裡頭她是遇見了尤二姐這憨人,所以得逞,這輩子換了個馬英娘,只怕沒那麼容易對付。」
黛玉故意道:「我瞧她也不過爾爾。怎麼倒這麼看重她?」
寶釵瞧不見她臉上的笑,只是摟著她道:「自古百煉鋼敵不過繞指柔,鳳姐姐是不讓鬚眉的剛強女子,馬英娘是水做的溫柔女兒,你是男人,你選哪個?」
黛玉道:「我偏偏不喜歡她那樣兒的,喜歡鳳姐姐。」
寶釵順手捏她的臉道:「所以你是女孩兒,不是男人,男人總是喜歡溫柔些的。」
黛玉眼珠一轉,道:「你呢?你喜歡誰?」
寶釵道:「我誰也不喜歡,就喜歡你。」哄的黛玉心花怒放,伸手抱一抱她,又道:「其實如二妹妹那樣的溫柔女兒,或者是你這樣的,我都喜歡,我只看不慣她那樣子,一點子小事,動不動就哭,倒像是誰無故欺負了她似的,外頭人都說狐媚子狐媚子,我看說的就是她。」
寶釵聽她「外面外面」的說著,知道又是不知看了什麼雜書,或是出去聽小丫頭們的碎嘴子了,不免發狠捏了她一把道:「本來也是鳳姐姐欺負了她,她不過想順水推舟把事情鬧得大些,叫鳳姐姐收斂點罷了,人家也是沒法子,要過日子——你們蘇州話叫討生活的,你又何必計較這麼點呢?」
黛玉抿嘴兒直笑,也不管那狐媚子不狐媚子的說法,就趴到她胸前抓她頭髮道:「幾日不見,連蘇州話都學會了?」
寶釵笑著又捏了一捏她,道:「那是,如今我可算是半個蘇州女婿,蘇州話當然要學起來。」
黛玉見她捏得不亦樂乎,忍不住也回捏了一把,入手卻覺粘濕,知道寶釵方才出的汗還沒褪,便徑直起身去旁邊拿了手巾,在銅盆裡擰了一會,又靠著手爐捂暖了,拿來替她擦了一回汗。
 
寶釵阻攔不及,只好坐起身,把被子堆在黛玉身上,免得她著涼,黛玉回頭一笑,她手裡本秉持著一盞小燈,這一回頭,燈光順著她的臉照過來,將她一張白皙小臉染上昏昏黃黃的夜色,看著比白日更覺柔美。
寶釵不覺以手撫摸黛玉的側臉,盯著她歎道:「倘若現在一切都成了,我們兩個能天天這樣住著該多好。」
黛玉也摸著寶釵的臉,從她這頭看,寶釵的臉也被燈光暈染,那張原本就溫柔沉穩的臉像是又添了幾分聖潔顏色,她不免怔了一回,將燈放下,又鑽回被子裡,抱著寶釵,在她耳邊道:「寶姐姐,你真好看。」
寶釵失笑道:「這話你一日要說幾回呢?」
黛玉道:「和你捏我的臉一般的回數。」
寶釵就笑笑,又伸手去好生捏了幾下,方說自己這幾日的見聞——原來她藉著薛姨媽不管事、自己打點生意的時機,將家裡幾個在京城久居慣會打探消息的大僕人叫到家裡,假意說和他們學生意,要打聽京中風氣的引子,實則勾得他們說起了京中豪門權貴的消息——賈家在京中名聲竟還算不上差,只是不功不過罷了。倒是王家口碑大不如前,按說王子騰乃一方大員,手握實權,常人應當不敢議論,然而京中關於王家的傳言甚囂塵上,便是鳳姐放印子錢等種種,也皆被歸在王子騰頭上,說他「恃功自傲,目中無人」,連家裡王仁、王信等子侄都是囂張跋扈、任情枉法。
黛玉蹙眉道:「這還是正得寵的朝廷大員之家,外頭竟真敢這麼說?」
寶釵道:「他們雖不敢明目張膽的說,然而街巷裡面,確有此議。」
黛玉歎道:「武官之家,最忌諱的就是這些議論,一旦傳到宮裡,只怕就是一場大禍。」
寶釵忽然想起來道:「我依稀記得後來給舅舅定的罪裡有一項便是『跋扈』,莫非就出在這裡?」
黛玉道:「若是寫明了『跋扈』二字,只怕就是了。」
寶釵歎道:「枉費我自詡聰明,原來在這時候就已經有這麼多敗亡之征了,我卻一點都沒看出來。」
黛玉道:「你只是困於內幃,所以思見不及罷了——可恨那些男人們自己沒點眼力見,又不許我們出去頂立門戶,最後落得個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下場,苦的大多還是這些姊妹們。」
寶釵握住她手道:「那些人都瞎了眼,看不見東西,所以老天叫我來替他們看一看。」
黛玉嗔道:「老天的意思,是叫你替我看,才不是替那些臭男人看!說來我前世也瞎了眼,看上寶玉這麼個銀樣鑞槍頭的東西,也不知這輩子眼力如何。」
寶釵笑謔道:「這輩子眼力極好!極佳!放眼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眼力如你這般的人了。」被黛玉在肩上一捶,道:「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要臉!」
兩人絮絮叨叨,一會正事,一會私事地說了半夜,黛玉困頓,先自睡了,寶釵卻又沉思一回才漸漸入眠,夢中皆是黛玉身影,曖昧纏綿,極盡旖旎,然而寶釵無論如何是向前走近也好、伸手去夠也好、彎腰去靠也好…總之夢中似有千山萬水隔阻其間,雖進一步而不能。
早起時想起這夢,不由苦笑,只覺連夢也和她作對似的,又想起相聚時短,顧不得感慨,只拿眼去尋黛玉,誰知黛玉已經比她先起身,笑吟吟道:「往常都是你服侍我,如今也讓我服侍你一回。」
寶釵眼見婆子們抬著大桶進來,怪道:「大早上的,怎麼想起這個來了?」
黛玉橫她一眼,道:「今兒史大妹妹就來了,你昨晚出了一身的汗,不洗洗,難道還要學那外頭的人臭烘烘的去見客不成?」
寶釵笑道:「若說出汗,你也出了不少,怎麼不洗?」
黛玉道:「我早就洗過啦,你快來,脫了衣服,我替你洗。」
寶釵見她竟是認真說起,嚇了一跳,忸怩道:「不勞你費心,叫鶯兒來就成。」話一出口,人馬上頓住——昨夜那般,難免落下痕跡,叫鶯兒來服侍,豈不是露了餡?便是紫鵑見了自己這一身只怕也要受不了,自己一人又有許多地方洗不到,倒還真是必得黛玉來服侍一回才是。
黛玉見她怔了片刻,臉上薄紅,知道她想通了其中關竅,也不再問她,就笑嘻嘻打發走了丫鬟,替她解了衣裳,推她進了浴桶,仔細擦拭——黛玉替寶釵洗澡,服侍固然是真,促狹心思卻也不少,再兼時不時這裡摸摸那裡捏捏,鬧得寶釵惱了,又回頭甩她水——兩人這般你來我往,等到終於穿衣出門之時,史湘雲都已經在賈母處坐著和姐妹們聊了好一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