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 文 / 允
黛玉問的是癸水痛不痛,寶釵卻一路想到旁的事上了——她清楚地想起前世與寶玉的第一次,那次她覺得自己該是幸福的,畢竟是憧憬了那麼久的良人,哪怕是家離人散、世態炎涼的時候,她也總還是對寶玉有些期待的。然而那一次卻很讓她失望。當新婚夫妻經過漫長的禮儀隔阻終於見面之後,他們談起的第一件事竟是已逝的黛玉。
寶釵清楚地記得那時候她的心情,那種隱約而晦暗的傷悼,那種無從述出口的衷情,她起初以為那是因寶玉喜歡黛玉而最終卻和她成家的關係,所以那一晚她特別主動地想要借由那種夫妻間的事來緩解她和寶玉之間異乎尋常的氣氛,但是那樣的主動留下的只是不甚美好的回憶,以及第一次、第二次、乃至以後數次的痛楚。
寶玉很厭倦,寶釵也很厭倦。他們之後的生活,真可以用相敬如賓來形容。寶玉維持著他一貫的溫柔和善,待寶釵如其他人一般的好,卻總在有意無意間哀傷感慨,懷念許許多多美好的男人、女人、物事,乃至於過去家中的瑣事。寶釵思念著母親,懷念著兄長,想念著黛玉,她也依舊如一個合格的妻子那樣照顧著寶玉的一切,盡她最大的努力維持家庭,然而生活的風霜毀掉了他們兩勉力維持的溫情,顛沛流離的生活令兩位大家出身的公子、小姐苦不堪言。
寶釵甚至懷疑,寶玉出家並不僅僅是因為看破,而是因為他們實在是已經過不下去,只是他的出家傷到的不僅僅是賈政或是王夫人,也是她薛寶釵,沒有男人、沒有錢財、沒有權勢支撐的家庭是什麼樣子?寶釵真切地體會過。那一時她甚至慶幸嫁給寶玉的是從小替家裡打理事務、身體強壯的她自己,而不是身子孱弱、謫仙般出塵不染俗物的黛玉,因為倘若是黛玉最終跟了寶玉,只怕在那樣的嚴刀風霜下熬不了多久。
假使叫寶釵自己來說,她那一輩子的人生第一次,就是悲劇的開始,她從前總不信探春的傻話,覺得自己身為女子也可以自立自強,可是後來她回想起來,又總會幻想,假如她是個男子,那該有多好!大觀園姐妹中的哪一個,都比這些男盜女娼的傢伙好得多了!
黛玉見寶釵沒說話,頗有些驚嚇,小心地又看她一眼,道:「是一直都要痛,所以姐姐才這麼副臉色麼?」
「不,我只是想到旁的上頭去了,頭幾次會痛些,以後你若是保養得宜,沒什麼大礙的。」寶釵回過神,見黛玉還光著腿站著,忙扯過被子把她圍好,又瞪紫鵑一眼,怪她照顧不周,紫鵑是黛玉的丫頭,被她責怪了,卻也無可奈何,趕忙地出去看下一回的藥去,力求補過。
黛玉卻喜她出去了,慢慢在被子裡跪坐下來,斜靠在寶釵肩頭,又問她:「寶姐姐,我肚子痛得厲害,你給我揉揉。」
寶釵怕自己手冷,先叫人拿了個手爐捂了一會,才慢慢伸進去,替她揉著下腹——這事她不是頭一回做,然而此次才真正覺出黛玉小腹那一層不同尋常的柔軟,那種溫熱的觸感與以往每一次的接觸都不一樣,與她和寶玉的接觸也不一樣,那是一種,寶釵一碰著,就忍不住要更輕柔、要更愛護的感覺,懷中小小的人兒明明已經慢慢地要長大了,寶釵卻覺得好像這輩子黛玉都離不了她、離不開她的照顧了。
「右邊也揉揉。」黛玉乾脆讓寶釵坐好,自己翻過來,躺在寶釵腿上,她的臉色比方才好些,卻也還是蒼白得很,寶釵問:「可感覺有東西出來了?」
黛玉搖搖頭,又點點頭,紅著臉道:「寶姐姐替我再看一看罷。」
寶釵忽然意識到看那裡是哪裡,臉又慢慢地紅了,看著黛玉的臉色,又說不出拒絕的話倆,便點點頭,黛玉輕輕張開被子,寶釵向裡一看——太黑,看不見。
她想了想,伸手慢慢地向內一探,黛玉羞的很,身子動了一下,寶釵道:「你若不好意思,自己摸一下,也使得。」
黛玉整個人都臊得紅了,輕輕道:「我不懂,你替我看罷。」她也不知為何,彷彿就是信著寶釵似的,好像寶釵看的,與她自己看的,有什麼天大的區別一樣。
寶釵也沒再說,她深知人生頭一遭的此時,黛玉心內惶恐,因此萬事只按黛玉說的做,手緩緩伸下去,摸著月事帶,輕輕提起來一點,然後再進去。那裡頭有些兆頭了,手拿出來的時候沾著些東西,拿出的時候,黛玉見了血,嚇得臉又更白了,又一直看著寶釵,只怕她嫌棄。
寶釵卻只是叫人來洗了洗手,抱著黛玉哄道:「還要幾日呢,這都是尋常的事,以後你見多了,就不怕了,這幾日你就在我這住著,不要挪動,不要受風,飲食上頭都用溫熱的。」
黛玉靠著她道:「寶姐姐,我與你當時是一般的麼?你怎麼那麼鎮定?」
寶釵笑道:「那是你沒瞧見,所以覺得我鎮定,你若瞧見,只怕還要笑話我呢。」
黛玉安生了一會,又問:「出這樣多血,真的沒事麼?」
寶釵拍著她道:「沒事,出得多,說明你氣血足,好。」
黛玉又問:「你說我上輩子是病死的,不會是…這個病罷?」
寶釵哭笑不得,作勢捏她的嘴道:「什麼病死不病死的,你一日不咒自己不好過是麼?這真是尋常姑娘家人人都經歷過的,不是大事,不信,老太太馬上也要派人來教你,你問問那些嬤嬤。」
黛玉方安靜了,寶釵又道:「你若真不舒服,就躺著瞇一會子,瞇一會,一下就過去了。」
黛玉道:「那你給我唱歌兒,我要聽金陵民謠。」
寶釵道:「我那裡給你唱金陵民謠去?」
黛玉拉著她的袖子不放:「那你隨便給我唱個什麼?」
寶釵道:「不如你倒教我一首蘇州
民謠,我學了,唱給你聽。」
黛玉道:「也好。」想了想,只她年幼時候乳母唱過的一首,詞句不全,卻記憶猶新,便哼道:「月光照來水碼頭,女人家心事多憂愁…」她不知不覺帶上吳語腔調,軟綿綿似水般溫柔的歌詞自她口中唱出,聽得寶釵忘了記詞,只是輕輕跟著她哼著,好像自己的思緒也被帶入了黛玉的故鄉,她想像著黛玉該是怎生從一個小小嬰兒呱呱落地,又長成這般亭亭玉立的好女子,她覺得黛玉每唱一句,她對黛玉的情意似乎就又深了一分,她對黛玉的願望也就更深了一分。當她們兩個輕易說著互相愛慕的話,想要在一處的時候,寶釵不是沒有想過將來的,然而現在,她想得卻更長遠了,她想她不但不想和黛玉分開,而且還不想要和任何人分享黛玉,她從前覺得,倘或兩人各自別嫁,只要能夠常常往來,也就心滿意足了,然而當黛玉慢慢長大,寶釵卻覺得,她不能容許有別人,尤其是男人,來染指黛玉,她方才碰過黛玉最私密的地方,那裡猶如仙宮仙景一般吸引著她,她的手探到了那裡,心卻不止於那裡,她想起了前世,想起了和寶玉的那毫不溫柔的一次,她想,設若她是個男子,一定會要更體貼、更溫柔些,至少待她心愛的人,她一定不會讓她痛楚。
「你沒有聽我唱!」黛玉孩子氣的指責把寶釵滿心荒唐的念頭打斷,她趕緊回神,看見黛玉氣鼓鼓的小臉。
寶釵笑著說:「你唱得太好了,我一時就入了迷——你再給我唱一遍好不好呀?」
黛玉把臉一扭,順勢從她腿上滾下去,側躺著道:「不唱了,你根本也沒想聽。」
寶釵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忽然站起來,一下子把黛玉抱起大半,黛玉被迫著和她面對著面,依舊氣得很,寶釵卻在她額上、臉上、唇上都親了好多遍,道:「我想聽,我不知道多想聽呢,你唱給我好不好?」
黛玉將信將疑地問:「當真?」
寶釵鄭重其事地點頭:「千真萬確。」
黛玉就有些自得、有些矜持、又有些歡喜地搜腸刮肚,把記憶裡的吳儂軟語,統統唱了個遍。
至晚上黛玉好些,那裡賈母果然派了幾個年長的嬤嬤來陪黛玉說話,因寶釵也是大人了,故此並不曾避開她,幾人在屋中待了一會,見黛玉困頓,才又依次退出去。
雪雁等這些人都走了,才悄悄溜進來,被寶釵看見,招手問她:「你姑娘讓你回去,你都聽了些什麼?」
雪雁道:「璉二奶奶收拾了西廂,派人去接了一位新姨娘進來,那邊熱鬧得很呢!不過老太太好像不大高興,沒照姨娘的分例給東西。」
寶釵道:「你這小東西怎麼知道老太太高不高興的?以後不許亂說。」
雪雁點點頭,又問:「要回姑娘麼?」
寶釵道:「我自然會告訴她,你去罷。」打發了雪雁,想了想,叫過鶯兒道:「你去看看平兒姐姐那裡得不得空?若是得空了,請她過來一下,我有事想請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