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弱水三千 文 / 鳳羽零落
末月沒想到,一向疼愛孫子,每次給孫子零花肯定比孫女多一半的奶奶竟然來到她跟前,抖著手從口袋裡掏出手帕,裡面鼓鼓囊囊的,奶奶小心的打開,末月當時經呆了,手帕裡零零碎碎的都是錢,五元、十元、五十元
奶奶細心的數著,直到數完,整齊的碼好,放到她的手心裡,摸著她的頭說:「傻丫頭,人不吃飯怎麼行,奶奶啊!一輩子沒讀過書,不知道上學的好處,你別怪你爸,他一個當家的,兩個兒子上學讀書蓋房娶媳婦都要錢,你大哥眼看到娶媳婦的年紀了,新房還沒蓋,你爸爸她也急啊!」
「奶奶,我想唸書,為什麼爸爸只想著哥哥、弟弟,不能想想我,先等兩年不行嗎?等我考上大學,找好工作,掙到錢我給他們出蓋房娶媳婦的錢不行嗎?」末月不平,甚至帶著怨氣的哭訴著,那是記憶裡第一次大哭。
奶奶歎了口氣,接著道:「瞎說,給兒子成家是父母的責任,他們做不到會被人戳脊樑骨的,不過,奶奶沒關係,奶奶已經給你爸爸跟大伯蓋好房娶了媳婦,平日裡有你爸媽孝敬,錢也用不到,正好給你拿去交學費,我剛數了數,有兩千七百三十五塊,夠嗎?」
「奶奶,我怎麼能拿你的錢,這錢都是大伯、大伯母、爸爸、媽媽、祥伯伯孝敬您的零花錢,是給你養老用的,我不能要。」末月拒絕道。
「養老?我把錢給你就沒人養我了嗎?奶奶這輩子呀!就生了你大伯和你爸,還養了祥子幾年,你大伯早早被你爺爺過繼出去了,奶奶是想疼沒法疼,你爸太老實,還是個炕頭漢子、窩裡橫的牛脾氣,祥子攤上那麼一個瘋娘不容易,好在他們三個都是孝順的,對奶奶也好,奶奶不缺錢花,偷偷告訴你,這是奶奶自己斗老牌贏來存下的,你爺爺、爸媽都不知道,你呀!就拿去放心用,先去把學費交了,到時退不回來他們也只能認了,等下半年交學費時,奶奶給你想辦法,不行就跟祥子借去,他喝我奶水長大的,借錢肯定沒問題。」
末月聽後忙連連搖頭,帶著哭音說道:「不用去借,有這半年的就夠了,下學期的我自己去打工掙,奶奶,我知道你平日有多省,除了給我們掏零花錢,其他時候是一分錢都捨不得花,你是真心疼祥伯伯的,從沒有跟他張過嘴,是,祥伯伯現在是咱們村裡條件好的,可也不能」
那天,末月跟奶奶說了很多,她的心情、她的夢想,接過錢的時候,她還親口跟奶奶說,等工作後一定比孫子還孝敬她,第一次覺得跟奶奶如此貼近,奶奶很疼她,末月非常高興,因為這種難得的心情,說話的時候,一向躲避著人群,或者說鬼魂的她散發著過人的光彩,雙眼如星般閃爍光輝。
第二天她偷偷拿著錢去縣高中交了學費,回家後爸媽聽說交了學費不能退後,果然不在阻止她上學,可也只讓她上那一期,下個學期的學費是沒有的,她沒有認輸,上了高中後,跟生活指導老師請教會,零了老師安排的勤工儉學工作。
後來見宿舍生活,有許多同學不會照顧自己,衣服不會洗、不會打掃宿舍、忘記打熱水等,她又接了不少洗衣服、打掃宿舍的活,寒暑假再打份臨時工掙幾百,學習也不能落下,半年下來,總算夠交下期學費了,如此一直到剛升入高三。
她滿懷希望的生活著,想像著將來孝敬奶奶,讓奶奶開心的樣子,卻沒想到,她並沒有等到那一天,還記的那天,她買回壺膽剛裝好,手一抖,又給摔碎了,心謊的厲害,到了晚上七點多,忽然接到爸爸打到宿舍的電話,告訴她奶奶去了。
去了?就是死了嗎?像她看到過那些死人,身體僵硬,魂魄木然,在生前喜歡的地方遊蕩,慢慢衰弱,直到七天回魂夜後突然不見了,奶奶也變成那個樣子了嗎?她不信,奶奶身體不錯,沒什麼老人病,爸媽也從不讓她幹活,每天就串串門、斗會牌。
從沒聽說奶奶生病了啊!末月不敢置信的,連夜包車回了家,到家時陵棚已經搭好,奶奶也已經換好壽衣,面色安詳的躺在陵床上,聽說奶奶吃完晚飯後,迷糊了會就去了,聽說奶奶是心臟病突發去的,都說奶奶歲數大了,沒有承受病痛就去了,是有福的人。
只有末月才能看到,昏暗的院子裡,奶奶的魂魄木然的遊蕩在棗樹下,走到門口又走回去,看的見卻碰不到,親人的痛哭聲根本傳達不進她的耳朵,末月看著,心口如堵塞著與團亂麻,找不到頭緒,卻難過的幾乎無法呼吸,這就是失去親人的感受嗎?
這樣的感受太痛苦了,她是小輩,總有送走長輩那一天,如果總要經歷這種痛苦,那她寧可不要,親人!正是因為親近才痛苦,那她不要在親近他們,忘記吧!忘記自己同親人之間那些打動人心的記憶,這樣就不會痛苦了。
忘記奶奶看護著她長大,忘記她手心連那放的已經捲起毛邊的紙幣、忘記父母也曾愛她如珍寶,做了好吃的,一定把最好的留給他們三個孩子吃、忘記哥哥曾經因為帶著她玩,被夥伴們討厭也不曾丟下她、忘記她最愛把弟弟抱在懷裡
她是一個不被家人在意的女孩,她是孤單一個人,她沒有親近的家人和朋友,她獨在異鄉為異客,她總是一個人、死去或許連收屍的人都沒有
她真的忘記了,這份曾經的感動、曾經的悲痛,因為怕痛苦、怕看到親人死去後魂魄木然衰弱到消失的樣子,而選擇了遠離家人,上離開家鄉的大學,選擇別的城市工作,故意疏遠著、淡漠著愛著的家人,她的心原來不是冰冷,而是太脆弱,所以選擇冰封。
「謝謝你,我的泉眼,讓我想起那些珍貴的記憶。」原來每每看別人的故事時,為書中人物的逃避氣憤不已,卻是,自己也一直處在逃避之中,什麼心如琉璃淨,不過是把痛苦掩藏到自己都忘記,她真傻、真傻
正在她信念沸騰之時,光罩上末月最不想看的記憶已經播放完畢,這時,畫面處銀光閃爍
爍,一個淡淡的人影出現在上面,一樣的幼女模樣、一樣的枯黃髮色、一樣的眼睛鼻子,就像照鏡子,突然,畫面中的她向末月伸出手,末月發現自己的手也不受控制的伸過去。
兩隻手竟貼著光罩對在一起,末月皺眉,畫面裡的她也皺眉,末月苦笑,畫面裡的她也在苦笑,末月想抽回手,她也做抽回手的動作,就跟鏡子映射一般,這種感覺古怪、新奇又令人恐懼,末月心慌的要對她喊放開手。
卻在眼睛對上那一刻,神思恍惚起來,對面的人張開嘴,一個聲音在耳邊迴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快樂和悲傷,我們總在一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快樂和悲傷,我們總在一起」
聲音在耳邊迴盪,末月分不清說話的人是畫面裡的她,還是站在這裡的她,可這樣簡短的話,卻讓她強烈的歡喜又悲傷,不愛哭泣的眼睛一酸,冰涼的淚珠從滑落下來,輕輕的懸浮在泉眼中,靜止在她的眼前,慢慢變成淡黑色,泉眼劇烈震動起來。
末月的身體跟著搖晃,畫面中的身影也扭曲變形,慌亂的她卻聽到自己的聲音說道:「快樂之時,不要忍著笑容,悲傷的時候,不要忍著眼淚,你的情感支配著泉眼的一切,一滴悲傷淚,種下」
身影不見了,那未完的聲音也聽不到了,泉眼內銀光不停刷過她的身體,每次離開時都會從她身體裡帶走一絲灰霧,凝聚到那滴變成淡黑色的淚水裡,使淚珠的顏色越來越深,末月懸浮在半空中,法術一個都想不起來,沒有著力處,不知道改做些什麼。
泉眼的銀光雖刷過她的身體,卻並未對她造成傷害,相反,因這番情緒波動,紛亂的思想、翻騰的氣海、不穩定的修為都在銀光下恢復著,記憶雖在,方纔那痛苦到無法呼吸的悲傷卻不見了,末月看著身前懸浮的黑色眼淚,心中不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本能的抓向那顆黑色淚珠,卻在剛碰到時,泉眼光罩銀光波動,在光罩上帶起一線黑色,融合進入淚珠內,猛的分裂開,將她和黑色淚珠甩出了泉眼,剛一出來,身體就恢復了平常大小,引力也恢復了,吸著她向白玉池落去。
末月忙給自己加了個輕身術,險險的停在水面上,好險,差點成落湯雞,心裡鬱悶的她抬頭一看,見泉眼又恢復成平日的樣子,不對,顏色有點變了,竟有點從銀白色轉向乳白色,而那滴黑色淚珠卻如同有思想般,圍繞泉眼慢悠悠的旋轉著。
一切那麼平靜,彷彿這空間一直是這個樣子的,天知道這眼淚是怎麼回事?難道她的眼淚污染了泉眼,所以她也被排斥了,可她的眼淚向月亮繞地球似的,圍著泉眼轉是怎麼回事,再說世界上有這麼荒扭的事嗎?自己被自己的本體甩了一下,差點落水,這太鬱悶人了。
末月皺著眉,想了想,依仗著泉眼絕對不會傷害她,不信邪的再次抓向淚珠,咦!剛一碰觸到它,一股信息就傳輸進入她的腦中,末月皺著眉頭,總算明白了,原來,水雖至善至柔,也有冰冷無情的一面,水是最多變的。
像自然一般,有光就會有黑暗,有風雨必伴隨雷電,水也如此,而傳自洪荒的先天水靈更是得天獨厚,心性通明,不染塵垢,就會孕育出靈靜澄澈的靈泉水,甚至仙靈水,玉柳正是如此,無善無惡,隨從自然,而末月輪迴人間,雖本體依舊,卻染了一身凡人心性。
擁有著人類的感情,喜怒哀樂,可她的本體畢竟是先天泉眼得道的水靈,用水靈之軀動了感情,正面的感情會孕育出補益的泉水,而負面感情就麻煩了,據說,水靈的負面情緒會感染泉眼,使泉眼孕育出陰毒的惡水,每一種負面情緒都會孕育出一種惡水。
若集齊了三千種這樣的惡水,就會形成真正的弱水——陰寒惡毒、鴻毛不浮,就是神仙,如沒有特殊功法,也不可渡過。當然,她這滴淚水形成的水珠只是弱水三千的一種,若她這種負面感情仍持續著,惡水就會膨脹。
而她這滴淚是因憶起親人往事的悲痛之淚,這滴黑色水珠就有著使人陷入悲傷,自卑自憐到不可自拔的特殊效果,幸好她現在修為低,本體也沒修復多少,不然連神仙都能撩倒,凡人自不在話下,原來,她的一滴帶有真正負面感情的眼淚竟如此邪惡。
好在只有這麼一滴,末月有些黯然,果然,快樂悲傷都是人類的全力,而漸漸修復本體的她卻同人越走越遠,連感情都不能隨便動,正面的感情不一定落淚,負面的感情卻最容易使人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