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16不棄(2) 文 / 梧桐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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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夜晚因為從天而降的兩人而掀起波瀾。
陳未南默默打量著舉止拘謹的兩人。
他們坐在對面,男的身穿一件軍綠色的棉襖,手不住摸著泛青的下巴,女人則始終低著頭,佈滿血絲的圓臉藏在厚重的長劉海後,聲音低沉,「娃肯定是我們的,莪(我)認得她手上的痣。」
不熟悉的方言增大了反感,陳未南不耐地動了動腿,「有痣的人多了去了,我們家人也有手上有痣的,也是你家的孩子?」
「有那個dda技術,能查出孩子是不是我們的。」插話的是沉默寡言的男人,他抬起頭,幾乎填滿眼白的血絲哀傷而猙獰,「當年家裡窮,實在養不起娃,莪們(我們)知道錯了,想補償娃娃麼。」
滿是老繭的手不住搓著,男人的態度誠懇地幾乎打動了房間裡所有的人,卻不包括陳未南。
「她過得很好,不需要誰補償。」倔強的起身,手擺出送客的手勢,陳未南昂著頭,卻看到一雙正朝他招著的手。
「幹嘛?」
「阿姨的電話。」
「……」接過燙手的電話,話筒裡循循善誘的聲音讓陳未南頭疼。胡亂應了兩聲,他掛了電話。
「阿姨說什麼了?」柴焰問。
「誰讓你給我媽打電話的!」關切的話換來生硬的詰責,話才出口,陳未南馬上便後悔了,他撓著頭,看著表情僵化的柴焰,一時語塞。
「她不止是你妹妹,也是叔叔阿姨養了快十年的女兒,陳未南……」
輕聲的回應鑽進耳中,清早的彆扭彷彿並不存在,此刻的他更像是無理取鬧的那個。
胡亂地揉了揉頭髮,他頹敗地垂下頭,像個戰敗的戰士,「讓他們先回去,就算認親也不至於趕在深更半夜吧。」
夜風穿過綠化帶,嗚咽襲來。晃動的樹影下,紅芒越來越暗,最終化成一段脆弱灰燼,沿著指端直墜而下。
四周徹底暗下來。
丟掉手裡的煙蒂,男人環臂收緊身上的衣服。天早早便轉了涼,他身上穿得卻不多,寒風瑟瑟,他覺得冷,卻執拗的不願回去。
「得得(哥哥),毀家(回家)吧。」
小手輕輕扯著男人的衣角,他就勢拉住,手一下下摩挲著稚嫩的皮膚,他低下頭,像在膜拜,也似無力,「小奇跡,如果他們真的是你的爸爸媽媽,你會跟他們走嗎?」
「你是我得得(哥哥),窩(我)的媽媽爸爸在家裡,他們不死(是)。」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回答讓陳未南窩心,他抱起小奇跡,放在膝頭,對身後凝望許久的女人道歉,「剛剛是我激動了。」
「彼此彼此而已。」
撣了撣長椅上的浮灰,柴焰正要坐下,手卻被男人拉住了。他脫掉身上的薄衫,抖了抖鋪上,「坐吧。」
「得得(哥哥),為什麼這麼坐?」
「不為什麼。」摸摸鼻頭,黑暗裡的陳未南覺得臉頰微燒,他抖了抖腿,「小奇跡,等你長大了,也要找個肯為你這麼做的男朋友,記住了。」
「她還小呢。」說是這麼說,可依言坐下的柴焰卻悄悄勾上了他的手。
「戀愛是種技能,就要從小培養,我不想我妹妹長成老姑娘都還沒談過戀愛。」振振有詞的腔調好像在說一件順理成章的事,不過想想也的確如此,她和他就是開始在很早。
男人回握住柴焰,一天的不快在此刻冰釋前嫌。
小奇跡扭著身子抗議,「窩(我)才不用找,西朗說等他長大就氣(娶)窩(我)做老婆。」
「人小鬼大,你知道怎麼才是做人家老婆嗎?」好氣又好笑地點著小奇跡的鼻頭,陳未南打了個噴嚏:阿嚏!
蘄南的夜氣溫開始走低,而他的外衫正被柴焰坐著。
「回去吧。」接過小奇跡,柴焰招呼陳未南。
「你和小奇跡先回去。」
甚至來不及問他去做什麼,陳未南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濛濛霧氣裡,看不見了。
幾分鐘後,樓宇的安全門前,柴焰拉著小奇跡,等來了表情怪異的陳未南。
「奇怪。」
「怎麼了?」
「給你買的花,放在車裡,不見了。」陳未南尋思著是沈曉拿走花的可能性,可這念頭才冒出來便被他否定了。沈曉下車時,花明明還在的啊。
「是黃玫瑰嗎?」
「你怎麼知道?」
柴焰指著不遠處的垃圾桶,一束包裝嶄新的黃玫瑰躺在骯髒的垃圾中,鮮亮的花瓣顏色顯得與週遭格格不入。
其中兩朵夾了一張紙,在夜風裡忽閃搖曳。
陳未南走過去,取了紙,藉著微弱的燈光辨識著上面的字跡。
永不原諒。——c
清冷的夜風徐徐吹過耳根,陳未南頭皮一陣發麻,他握緊紙,將視線投去遠方,黑暗中,一雙眼彷彿正細細打量著燈下的人,目光複雜而狠厲。
他是回來報復的。
陳未南回
回視著那個「他」,回身走向女人。
無論是誰,出於怎樣的理由和目的,都不能傷害他愛的人。
月光皎潔,照亮他越發堅定的步伐。
***
出人意料的是,自稱是小奇跡父母的人第二天清早再次登門拜訪。
「莪們(我們)是來接孩子去做dda檢測的,醫院莪們(我們)都找好勒,四不四(是不是)莪們(我們)娃,一d就知道。」
「大叔,人家那是dna。」沒讀過什麼書的梁沉擦了擦嘴角的牙膏沫,嫌棄地打量起這對農民夫妻。說不上來為什麼,他不喜歡他們。
自從昨天起,只要他們出現,小奇跡就會躲起來,此刻也不例外。她趴在被窩裡,用被子把自己裹嚴,甕聲甕氣地沖外面喊:「得得(哥哥),我不去!」
「小奇跡。」男人不知什麼時候進了房間,挨著床沿坐下,一下一下摸著被角。此刻,他的心裡也在無比矛盾著。
就在昨天深夜,平靜下來的他又和家裡通了一次電話,老媽的話讓他牴觸,也深深地在反思。
「小奇跡,你是怕他們真的是你爸媽,哥哥就不要你了嗎?」
沒人回答,鼓起的被包卻停止了抖動,安靜的樣子似乎在給陳未南一個肯定的答覆,他無奈地歎氣,同時拿陳媽說服他的話來說服小奇跡,「不論是我,還是大哥、爸爸、媽媽,我們都不會不要小奇跡,如果他們真是你的親生父母,那最多是又多了兩個疼愛小奇跡的人,哥哥不會不要你的。」
「可窩(我)就是不想嘛!」被子猛然掀開,小奇跡哭著撲向陳未南。
孩子的思維和情緒總是表達的那麼直接,讓人難過。
勉強說服了小奇跡,陳未南開車送他們去醫院。
發動機預熱的聲音巨大,恰好的遮掩了車內的尷尬,後視鏡裡,隱忍不發的陳未南盯著兩夫妻的大腦門,正拉手閘,電話便響了。
上午的警局早早陷入忙碌,警官的聲音在嘈雜的背景音裡顯得聲嘶力竭,「不是約好九點的嗎?九點半了,人呢?」
拍下腦門,陳未南方才想起他要去警局錄口供的。
這可怎麼辦?
「警官,我現在有事在忙,晚些時候去可以嗎?」
好聲好氣的請求換來一聲氣惱的詰責,才被又一波案件壓得透不過氣的警員找到了情緒轉嫁的地方,「當初不提供實情的是你們,現在還要我們配合你的時間,欺騙耍弄警察很好玩嗎?」
「不是。」陳未南也不知道該怎麼答了。昨晚的紙裝在他衣服口袋裡,來自c的恨意潛伏在四周,隨時會對柴焰不利,而小奇跡的事他又不能不管。該怎麼辦?
「我去警局錄筆錄,你去醫院陪小奇跡。」安慰地拍著他的肩,柴焰說出自己的提議。
「那怎麼行!」手指煩躁地敲了兩下方向盤,他轉頭看去車後,「改天去驗吧。」
「不行,莪們(我們)錢都交了,約的四(是)他們最好的化驗四(化驗師)。」
化驗師都差不多,不分好壞,錢交了也可以改天做。陳未南準備耐著性子和他們解釋,卻被兩聲玻璃敲擊聲打斷了。
下滑的玻璃露出柴媽的臉,她彎腰看著車裡,「怎麼了?」
***
再三囑托了梁沉照顧好家裡的一老一小,兩輛車在小區門口分道揚鑣。坐在車裡的陳未南不時回頭看著,發現那輛車早離開了視線。
「不用擔心,我媽會看好他們的。」
「嗯。」也是意識到自己的婆媽,陳未南自嘲地笑了。形狀類似的高樓成排從眼前滑過,陳未南想起一件事,「昨天我遇到沈曉了。」
「說什麼了?」
「她說你騙她去了辦公室,老師因此誤會她打算修改試卷,因為這她才沒能拿到學位證。我是不信你會做這樣的事,可當年的事究竟是怎麼回事,裡面肯定有誤會。」
「怎麼?」玩味地打量了陳未南一眼,柴焰的嘴角泛起笑意,「你是想讓我和她冰釋前嫌?」
「別。」舉手打斷她的話,陳未南呵呵笑了一下,「我可沒那麼高尚,我就是不想她總是那麼費盡心機的針對你。我不心疼她累,我心疼你。」
正常行駛在路上的車輛驀然減速,隨即徐徐停穩在路邊,陳未南詫異地看著柴焰,「怎麼了?」
「有糖嗎?」
「有。」
快速的從口袋裡摸出糖,遞給柴焰,看著她剝開糖紙,遲遲不吃,陳未南急了,「又低血糖了吧,低血糖就快吃啊,用看的又不能轉化糖原。
傻瓜,她只是想看看他是否還為她保留著這個習慣而已。
吃了糖,柴焰輕輕嘖嘴,覺得她有時候也很矯情的。
「我好了。」她啟動車子。
「這麼快?歇會兒再上路吧,你早上就吃了三個包子一碗稀飯一根油條,連豆漿都沒喝。」
「……」
裝傻的陳未南讓柴焰討厭,她尷尬地抓起手機,本來不抖的手因為緊張羞澀真開始抖了。她看著才收到的短信,人一愣,「陳未南,事情不對啊。」
怎麼不對?正自鳴得意的陳未南探頭看向手機屏,乾淨的界面上,一條來自梁沉的短信讓他的心倏地下沉。
姐,那對農民好像要給小奇跡做骨髓配對測試。
幾公里外的車上,藉著棉衣的遮掩,梁沉收起手機,此刻,他的口袋裡裝著才從「同伴」身上順來的化驗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