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11不惜(4) 文 / 梧桐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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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鉤月影安靜的隱沒在濃密樹冠之中,雨後的晚風動作輕柔,吹進三樓一扇半開的窗,薄紗簾起伏擺盪,被伏案的人偶然抬頭看見,想起暌別幾日的藍海沙灘,除了風不那樣鹹濕,涼爽卻不盡相似。柴焰動了動發僵的脖子,發現自己對著那本不厚的卷宗已經整整兩小時了。
目光從發著幽藍光線的電子鐘上收回來,柴焰合上眼,指肚用力的按壓了兩下眼球。明天是彭城案開庭公審的日子,她是被告林夢的代表律師,可此刻,柴焰腦中紛亂的不是什麼案子,而是陳未南。
最近的他,太反常了,一日三餐按時,定時健身,作息規律,工作勤勉上進……
鍾綰綰說:「多好的一個青年,我看不出哪裡反常。」
柴焰搖搖頭,就是好過頭了,一點不像陳未南了。她側目看眼空蕩蕩的桌角,心中微歎。往常她每每熬夜,陳未南早屁顛顛端著熱牛奶來她房間了,可近些天陳未南沒來過。他們依舊在一張桌上吃飯,柴焰微伸一下手,勾得到陳未南沾了麵包渣的側臉,他們坐在一張沙發上,看同一檔節目,柴焰的水果杯旁邊依然是陳未南老氣橫秋的大肚茶壺。
一切似乎沒變,一切又同過去大不一樣了。
糟糕的心情鬱結在胸腔,沉重地讓人發悶,她猛然起身,開門出了房間。她忍不住要同陳未南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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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閉合的玻璃窗讓房間多了些溫熱,細密水聲隱隱從浴室裡傳來,陳未南在洗澡。柴焰駐足片刻,又開始後悔自己的唐突冒失,真的有事發生,陳未南會不同她說嗎?
她考慮著要麼算了,時間已晚,而她明天還要出庭。猶疑時,目光定格在桌上的筆記本上。發著幽光的屏幕在沒開燈的房間裡顯得孤獨詭異,柴焰倏然想起,陳未南的變化似乎就是從他們去電腦城取電腦時起。
那時候,陳未南似乎被什麼嚇了一跳……
鬼使神差的,柴焰放輕腳步,走近電腦桌,坐下。隨著手扣住鼠標,暗淡的屏幕重新明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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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灑噴薄著水珠,自頭頂將他一點點浸濕,擠了乳白色的洗髮水在掌心,陳未南心不在焉地揉搓著頭髮,越來越多的泡沫被水沖下,沿著前額滑進眼角,他眨眨眼,感覺著眼球被刺激地正泛起紅。手懶得動,他隨意掬起一捧水,撩去了臉上。水珠沖淡泡沫,痛還在,但更多的是讓他倍感折磨的惶恐不安。
他以為沒人會知道,當年遲秋成遲遲沒能從陪練轉為正選,是他拜託了人的緣故。自以為無人知曉的秘密卻在那封郵件裡寫的清楚,郵件裡還說,出事那天,遲秋成才接到了被拒通知。
或許他可以拿諸如「我就幹了這麼一次壞事」的理由為自己開脫,可陳未南做不到,因為他清晰記得柴焰說過,那天是遲秋成主動來找柴焰的。遲秋成和柴焰見面不多,更因為照顧柴焰的情緒而將兩人的友情維繫在一個還算安全的距離,從未逾矩。
遲秋成是因為心情不好才去找柴焰的,你也是害死遲秋成的劊子手之一——郵件裡的這句話觸目驚心。
陳未南懊惱的揉著頭髮,他想過坦白,可坦白了,有什麼樣的後果呢?
人生似乎陷入一場看不到出口的死局。
年少輕狂的我們誰不會犯錯,可這話不能保證所有的錯誤被饒恕、被救贖,特別是有關死亡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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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了一個漫長無比的澡,抓著毛巾,揉著頭髮,陳未南出了浴室。腳跨出門檻時,他人怔住了。看著坐在桌旁已然伏案睡著的柴焰,他心劇烈的跳著。他快步走去電腦旁,在確認加了鎖的郵箱沒被打開後,又突然覺得自己可笑之至。
是不是每個做賊心虛的人都如同他這樣,那封郵件,他明明早刪掉了。
暗淡月色下,因為疲憊而陷入熟睡的柴焰側臉溫柔平和,她抿抿嘴唇,低聲念著:「陳未南,你到底怎麼了?」
睡夢裡的她少了白日的犀利張揚,躺在陳未南懷裡,單純的如同嬰兒。
柴焰一直自詡精通職場規則,見過無數卑鄙下作,可陳未南知道,精通和會不會親自去做是兩種事,比起她的紙上談兵,陳未南覺得他是齷齪的那個。
天突然暖了,柴焰覺得自己飄在雲上,她被一個天使吻了。天使的模樣很像陳未南,她紅著臉甩了塊白布給天使,嘴裡嘀咕著:「穿上,走光了。」
柴焰的夢境明亮甜蜜,現實裡的陳未南卻在後悔,怎麼脫下來的舊襪子沒放進衣簍裡,就這麼被柴焰抓起來塞他嘴裡了,真臭。
醒來時,陳未南人在廚房裡忙碌,躺在二樓床上的柴焰聞著炒飯香,肚子開始叫起來,以至於幾分鐘後進洗手間的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了哪裡不對勁。
「陳未南,我怎麼在你房裡!」振聾發聵的聲音來自於二樓。
廚房裡的陳未南顛了兩下勺,扭身把泛著金黃的炒飯倒進骨盤,「這要問你為什麼深更半夜趁我洗澡偷偷溜進我房裡了?是打算偷看我洗澡?還是想非禮我?說吧,你想要哪樣,我去噴點香水做準備。」
目光所及,手端漱口杯的柴焰倚著廚房的門框,認真打量著他,他回以燦然一笑:「你喜歡什麼香?」
「流氓。」似乎接受陳未南重新恢復正常的柴焰鬆口氣,回去刷牙,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陳未南收起笑。
今天是開庭的日子,他希望柴焰用最好的狀態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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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天幕高遠明亮,雲卻低的如同可伸手觸碰,離天接近的法院台階上,舉著長形話筒的記者簇擁在前方,無視掉這好天氣,正圍堵還身著便裝的主審法官先生,記者身後,明顯具備身高優勢的攝影攝像師們不住改變手中的器材角度,力圖抓拍到可以作為報道亮點的影像片段。
性格刻板剛正的主審沒一分鐘便被蒼蠅一樣的記者耗盡所有耐性,趁著外圍突來的一股手勁,借力擠出了人群。
突出重圍,跨進有安保的法院大門,主審鬆了口氣,頗為感激的回頭,想對出手相救的同事表達謝意,卻意外發現對方不是和他一起來上班的同事。
柴焰微微一笑,拿出身份卡,隨手塞進閘機口裡。之後她遞出包,接受安檢的同時打趣地說:「剛剛的行為純粹是不想這場官司因為法官受傷而延期,你知道,現在記者嘴巴的厲害程度不亞於魯迅先生的筆桿子。」
她聳肩無奈的樣子讓輕易不露笑臉的主審官也禁不住莞爾,他點下頭,鼻翼的法令紋更加深刻了。他接過安檢員遞回的公事包,含笑看向柴焰:「新律師?」
「老黃瓜了。」
「哦?之前沒見過你。」
「我之前主做公司法務,跑您這個庭的機會不多。」
「公司法務?你是那個柴焰?」想起之前去家裡拜訪的那人,主審官表情多了絲複雜神色,「洩露過客戶資料的那個?」
柴焰摸摸鼻頭,姿態坦然,「大家都這麼說,只不過我作為當事人,是最後一個知道這個事實的而已。」
她看著沒說話的主審官很快轉身去了更衣室,雖然沒和她說再見,但主審官最後微微聳動的背影讓柴焰覺得,自己給對方留了不錯的印象。
今年是一號法庭的主審法官臨近退休的最後一年,據說他為人正直嚴厲,最討厭鑽研盜洞、請客送禮這類。
開庭前,柴焰恰好聽說彭城去見了這位。
距離開庭還有一刻鐘時間,柴焰踮起腳,推開一樓走廊的長窗,窗外,少數拿著准入證的記者正在安保的指引下疾步的進入大樓。那些沒被獲准進去的也不急,三兩散開,或坐或站,等待著不久之後的庭審結果。
人就是如此,總是習慣把目光給予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身上,對於那些真遭遇了不公平待遇的人事卻興致乏乏,只因為這些人事不過發生在少了光環的芸芸眾生身上。
輕聲微歎後,她轉身,沒一會兒,細高跟發出的咯登腳步聲漸小,她的身影也消失在深邃潔白的走廊盡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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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號法庭是間很大的房子,原被告席間,兩個方形木柵並排而立。此刻,彭城責任編輯站在其中一個木柵之後,扮演著證人這一角色。
「是的,我和負責林小姐的責任編輯私交不錯,除了林小姐現在刊載字對比存在和彭城先生大量相似外,我從朋友那裡獲悉,林小姐平時的創作基本就是通過揣摩模仿彭城的出版物的。基於彭先生和林小姐之前的關係,彭先生本來不打算追究,可考慮到彭先生的社會影響,考慮其作品對現代青年的影響,雖然痛苦,彭先生還是決定起訴他的前妻,期望法院秉持公允,還字清白。」
說完這番話,矮個子的證人朝法官鞠了一躬。
秉持公允?還字清白?柴焰在心裡默默冷笑一聲。
坐在上方的法官表情肅然,臉轉向了柴焰,「被告方可以提問。」
柴焰起立,微微頷首後,她開口:「法官大人,對原告剛剛列舉的證據,我方並無異議。」
前一秒還安靜的房間頓時嘩然一片,這是承認抄襲了嗎?記者紛紛舉起相機,試圖抓拍到柴焰或者林夢臉上沮喪頹敗的表情。
大樓之外,起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