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4章 文龍歉悔2 文 / 風中枯籐
皇帝陛下認為,東江鎮能否有所作為,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登萊巡撫的支持力度。因此,登萊巡撫這個「後勤」的重要性,那是不言自明的。
而毛龍之於東江鎮,多少是有些私心在內,那些「征招商賈,販賣禁物」的指摘,也絕非憑空杜撰。
而袁可立之於登萊巡撫,那可是對朝廷、對大明的一片赤城。
若是換一個人挺進東江鎮,未必就不如毛龍做的差。而若是換一個人坐鎮登萊,未必能如袁可立那般的給予東江鎮毫無保留的支持。
史上對於毛龍的評價,也是褒貶不一。即便是一直站在其背後的袁可立,也有看似截然相反的兩種記載。一面是「奴酋逆天順犯,於今七載。賴毛帥倡義,屢獲奇捷……」另一面則是「不交一鋒,致奴死二萬餘人,馬三萬匹,其數終有不可考。」
翻遍了近年有關袁可立、毛龍以及東江鎮的奏折及兵部、戶部的兵備錢糧支出的記載,皇帝陛下也無法從中覓得真相。
想起那一世的史學家孟森所言:「庶知三百年公論不定,一翻明末人當時之記載,愈墜雲霧中。論史者將謂今日之人不應妄斷古人之獄,惟有求之故紙,憑耳目所及者之言以為信。豈知明季之事,惟耳目相及之人,恩怨是非尤為糾葛。」
這「耳目相及之人」都是「恩怨是非尤為糾葛」,別說是令後人得窺真相了,即便是自己這個「今人」不也是一頭霧水嗎?
既然無法得窺真相,皇帝陛下就決定拋開這些不靠譜的評論,專以「結果」論英雄。
毛龍所部之東江鎮,的確可以牽制騷擾後金,那就大力予以扶持。
袁可立的確能夠傾力支持東江鎮,那就重新起用。
毛龍可以「再鼓余勇」,皇帝陛下對此是有把握的。可難辦的是,當初袁可立求去,可是在毛龍唆使宋師襄等人的攻訐所導致的,如今若想再將兩人「撮合」到一塊兒,難度可想而知。
那既然毛龍可有可無,為何不索性將其撤換,為何不行使走馬換將之權?
皇帝陛下不是沒有想過,其中確有不得已的苦衷。
一是因為毛龍在東江鎮多年,對那裡的環境和敵我雙方的形勢都已經非常熟悉。驟然另派他人,即使其能力絲毫不遜於毛龍,可總是要有一個重新熟悉的過程。而熟悉到最後,也還有一個能否適應的問題。這與其人的能力無關,也不涉及其人是否盡力,完全是出於客觀的考慮。
再者說,皇帝陛下相信在眾多的將領當中,也的確有適合東江鎮的人選,可目前的形勢,根本沒有時間容他仔細挑選。
可是,要說服在河南睢州家居的袁可立重新出山,也不是那麼容易的。當初他可是連上了七道辭呈才獲得允准致仕的,因此可以想像他心中憤懣的程度。
好在皇帝陛下還有一個奧援。
在巡撫豋萊期間,袁可立在同年焦竑的推薦下,結識了和自己同年同月出生的徐光啟。徐光啟在兵器方面的才幹很快得到袁可立的充分賞識,二人在戰略思想上也都主張加強對朝鮮的控制。交談之下,甚為相得,此後也一直沒有斷了書信聯繫。
因此,皇帝陛下就沒有貿然直接給在河南睢州的袁可立下旨,而是先給徐光啟去了信函,要他為之先容。
可對於毛龍,皇帝陛下可就不客氣了,一頓聲色俱厲的申飭是免不了的,對他的驕橫跋扈、忘恩負義也是大加撻伐。
而毛龍接到皇帝陛下痛斥的聖旨,卻是大喜過望。因為在皇帝陛下聖旨的最後,還有「如若不思悔改,終將成為棄臣。」之語。這就說明,皇帝陛下雖然怒其不爭,可也還給他留下了戴罪立功的機會。
有機會就好,毛龍有信心為自己正名。
其實,就算是沒有皇帝陛下醍醐灌頂般的痛斥,毛龍自己已經開始失悔了。
想當初,自己率領著二百餘人重開東江鎮,雖然嘗盡風霜歷盡艱辛,可總算是打開了一副嶄新的局面。如今朝鮮已經與後金簽下了城下之盟,東江鎮就此沒有了憑依,只有皮島和獐子島可以做為盤踞之地。最為關鍵的是,沒有了袁大人,沒有了登萊這個堅強的後援,東江鎮可就真成了大海中毫無根基的一浮萍了。
想起當初因為有著豋萊巡撫袁可立的傾力支持,東江鎮才能日漸壯大,自己的「買賣」也才逐漸紅火起來。悔不該當初頭腦發熱,竟然將一直給予東江鎮全力支持的袁大人逼得黯然辭官。
想起這些,毛龍的腸子都要悔青了。
因此,接到皇帝陛下進京陛見的諭旨之後,毛龍稍做安排,就趕赴京城。
到了京城,去兵部報了道,然後就老老實實呆在館驛中等候召見。
皇帝陛下也知道毛龍已經到達了京城,可為了殺一殺他的傲氣,竟然數日置之不理。
皇帝陛下如此做,也是為了給另一個即將到京的人出氣。
在老友徐光啟的解勸下,家居的袁可立終於接下了皇帝陛下起用的諭旨,並且已經從河南睢州老家啟程了。
袁可立之所以決定再度出山,一半是緣於老友徐光啟的現身說法,一半是因為在新皇登基之後他自己的觀感。
有別於「盈朝」的趨炎附勢之輩,袁可立雖已年逾六旬,可腦筋卻是依然澄明。
閹黨的覆滅,並不令人意外。只要是稍具心智的君上,就絕不會容忍前朝權勢熏天的人物繼續存在
,何況還有東林分子在一旁推波助瀾。
令袁可立稍感意外的是,閹黨倒台,一眾首犯斃命之後,皇帝陛下卻放下了屠刀,並沒有繼續窮追猛打。對那些阿附閹黨的附逆們,也僅是稍事懲戒,然後就偃旗息鼓了。
袁可立初始的感覺,是皇帝陛下年輕,尚未「歷練」到心狠狠辣的程度,是「婦人之仁」的表現。
但是,此後朝中的人事安排,令東林人士大感失望的同時,也讓袁可立從中意識到,皇帝陛下當初沒有將閹黨的所有餘孽統統置於死地,不是心慈手軟,不是婦人之仁,而是大有深意。即便是自己這個已逾耳順之年的老叟,也是在「事畢」之後,才有所「頓悟」。
「這哪是弱冠之人所行之事!」袁可立感慨一聲,內心已經或有觸動。
而近一段日子以來,幾乎席捲大明王朝王朝全境的腥風血雨,卻是令袁可立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