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6.第126章 十世情劫 文 / 純夏之塵
皇昱沒有回答她,而是站起身,越過她走向窗邊。
書幽沒有催促他,只是靜靜等待著,半晌後,皇昱緩緩開口道:「很久以前,我喜歡過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叫做北堂錦歌。」
雖早有所料,但聽他親口說出來,書幽的心口還是震了一下。
她仍是沒有說話,靜靜握著手裡的茶盞,垂目望著水波中自己的倒映。
那時候我還小,自知沒有愛一個人的能力與資格,不過那時候的自己,不管什麼樣的感情,都是絕對的熱忱,我發誓,我一定要努力,一定要變得強大,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無所顧忌地去愛一個人。
書幽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手心熱熱的,心口卻涼涼的。
那些曾經的過往,對她和他來說,都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像是上輩子的事。
皇昱負手而立,目光穿過窗前的叢叢花束,落向遠方茫茫的天際:「十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坐上這個位置後,有些事情,我才漸漸明白。」他慢慢閉上眼,深吸口氣,似沉浸於往昔的回憶中:「開始那一年,真的很艱難,有時候我甚至想過放棄,但既然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那我就一定要將它走完。那個時候,我也怨恨過我,為什麼當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一年又一年,當我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支撐不住的時候,竟然發現,曾經那些艱難與困苦,早已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挺直的脊背,彷彿壓著一座大山,雖是都有倒下的可能。
「或許當初,我真不該對你說那些話,如今,我自己也不知到底是對還是錯了。」她看著他:「你後悔過嗎?」
後不後悔,這個問題他自己也想過,以前總是得不到答案,但如今被她問了出來,他倒像是醍醐灌頂,撥雲見日般,一下子就清明了。「說真的,我曾經後悔過,但現在,我卻覺得挺好,或許,這才是一條真正屬於我的道路,雖艱險困苦,但最終,總會修得正果。」
書幽點點頭,他能這麼想自然最好,事無回頭,若總是沉浸在不該與後悔中,這樣的人生未免太過於悲哀了。「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
皇昱回過頭來,斜陽照在他清俊的側臉,顯得平靜和寧和,「該說的,我其實已經說了。」見她盯著她,似乎不甚滿意的樣子,他輕輕一歎,道:「以往我心裡只有虛榮,只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不懂什麼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也不懂什麼才是自己該擔負的,但我現在懂了,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有比長生不老更重要的責任,有比實現自己願望更明確的未來,就這樣吧,我現在除了希望東洲這片土地,在自己的治理下能夠繁榮昌盛,百姓永不流離失所,再沒有其他願望,只要下次你來看我時,不會被我垂垂老矣的樣子嚇到就好。」
皇昱真的是長大了,變得明白事理,變得勇於擔當,她該高興的,可心裡卻總覺得酸酸的。
「皇昱,我暫時不回魔界。」
「為何?」問完後,他便瞭然道:「不用這樣,就算我死了,來世我們還能做朋友。」
她端起手裡的茶盞,將茶水一飲而盡,紫色的瞳眸被水霧熏得朦朦朧朧:「不瞞你,其實我本打算永遠不再來見你,但終究沒忍住,魔界雖好,卻總感覺少了些什麼,就當是可憐我這個孤單寂寞的人吧。」
她說的這般可憐,言語間又頗為淒涼,再怎麼說,他們從前也不是無話不說的摯友,皇昱不由得心軟道:「那……就留下來吧,我這裡多一個人也沒關係。」
雖然已經是帝王了,但容易心軟的毛病還是不變啊!「就知道你最好了,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會以朋友的心態來待我。」
皇昱笑了笑,恍然間,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在我心裡,你是書幽,也是錦歌。」
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說過,連她自己也覺得,錦歌已死,活下來的,僅是書幽,只有皇昱認為,她雖然是書幽,但從前的錦歌也同樣存在。
「真懷念以前的日子。」她伸了個懶腰,像後靠去。
「你真的懷念以前?」他笑問。
「是啊,雖然那時候自己什麼都沒有,卻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她眨眨眼,似乎很是感概:「就連楚凌風那個花花公子,現在想起來,也覺得很有趣呢。」
皇昱臉上的神色忽然一沉,望著她,許久才道:「我這個表哥,為人雖然有些荒唐,待人卻是真心的,你……想見他一面嗎?」
見楚凌風?想到兩人之前不歡而散一事,書幽皺皺眉:「還是不要了,再見只會令他更傷心。」
「那……」皇昱踟躕了片刻,忽地傷感道:「如果這是他臨死前最後一個心願,你……你可能為他實現?」
不管是皇昱的口吻還是他言語中傳達的信心,都把書幽駭了一跳:「什麼?臨死?不會吧,他也才剛過而立之年吧。」
皇昱感傷之色愈濃:「大概你不會相信,我這個花心多情的表哥,會真的愛上一個人,愛到無法自拔,愛到黯然魂殤,甚至連性命都不要了。」
書幽忽然沉默,這個話題沉重過頭了,她真有些害怕聽到皇昱說,楚凌風愛上的這個人正是自己,但事與願違,皇昱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打破了她所有期望,「你去看看他吧,能在自己所愛之人的陪伴下死去,也算是一種幸福了。」
「他……真的……」幾乎說不下去。
皇昱走過來,輕輕握住她的手:「這不是請求,我知道你對於我這個表哥向來沒好感,但如果你不去,你真的會後悔。」
默了一陣,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好,我會去的,我……其實也不是很討厭他,如果能救他,我一定會盡力。」
……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沒想到,楚凌風竟然會病得如此之重。
看著半臥在榻,在婢女服侍下艱難吞嚥藥汁的楚凌風,書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病的太重,他幾乎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
等他服完藥,看完診,書幽這才走上前,在榻邊緩緩坐下。
房間裡的光線不是很明亮,感覺到她的到來,沒什麼力氣的楚凌風勉強睜開眼:「你……你是?」
她現在用的雖然還是北堂錦歌的身體,但其實早已經被自己的靈魂魔化了,所以她現在的模樣,其實是萬年前自己的樣子,只有眉眼之間,還稍微留有一些北堂錦歌的影子,也難怪他不認得。
本想告訴他自己的身份,但想了想,她什麼也沒說,只微微側過臉,待再轉回來時,已經完全是北堂錦歌的模樣。
病中的楚凌風本來就有些神志不清,即便見她樣貌陡變,也沒察覺到異常,只是滿眼震愕地看著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夢了。
「你是……」他現在似乎連睜眼,都變成了一件極為困難的事,但他還是努力想要將眼前人看清,「錦歌?是你嗎?是錦歌嗎?」
「是,我是錦歌。」她握住他消瘦的手,輕輕道:「我來看你了。」就像她自己說的,她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討厭他,就算以前有過誤會,有過傷害,那也已經過去了,再說自己又不真正的北堂錦歌,對他的諸多指責,實在沒必要。
一直晦暗無光的眼,終於有了些光澤,他看著她,心想哪怕這是夢,他也死而無憾了:「我這段時日,一直在想以前犯下的那些錯,越想越覺得難受,我知道自己是活該,身邊有個寶,卻不懂得珍惜,硬是把這寶貝往外丟,等真的找不到了,才曉得傷心……」連著說了幾句話,他越發氣力不足,但他卻不肯停下:「錦歌,我知道不管我現在說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了,我真的好恨自己,當初為什麼要那麼混賬,害你傷心,害你差點丟了性命,這下好了,報應終於來了……其實我並不怎麼害怕,這或許是一種解脫,對我而言,已經算是最高的結局了,但我還是想在臨死前,得到你的原諒,我……」
「別說了。」她打斷他,「我從來就沒有怨恨過你,所以,也談不上原諒不原諒。」
他茫茫然看她:「沒有怨恨我?」
「是啊,我為什麼要怨恨你?感情這種東西,沒有對錯之分,也無規律可循,你不愛從前那個北堂錦歌,不想讓她再心存妄念,就算說幾句重話,也是無可厚非的,我理解。」
「你……理解?」
「是啊,對於我不喜歡的人,我也會這麼做的。」
他愣了好半晌,忽地苦笑:「是啊,你那時候,就是這麼對我的。」邊說,邊做出一臉委屈哀怨。
書幽覺得好笑,都病成這樣了,還不忘耍賴打諢:「所以,你也無需心存內疚,說不定,正是因為有你,才有了日後的北堂錦歌。」
「什麼……意思?」大概自己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了吧,竟然連她的話也聽不懂了。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在我心裡,皇昱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喃喃念著這兩字,他臉上卻沒有高興的表情:「比起朋友,我更想做你的愛人……呵,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我相信,我們之間的緣分還沒有斷,或許下輩子,我們還能再相遇,那時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放手了……一定……不放……」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好似累及了,即將昏睡過去一般。
書幽心頭一跳,連忙握緊他的手,為他渡了些靈力過去,他雖然精神了一些,卻並無多大好轉:「錦歌,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
心裡又酸又澀,哪怕是活了萬年之久,哪怕經歷再多的生離死別,對於如今這種離別,還是接受不了,「我當然會難過了,所以,你千萬不能死,要是害我掉眼淚,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雖然她神色兇惡,但他臉上卻有著真心實意的歡喜:「真好,能讓你為我掉淚,我這輩子也不算白活。」
「楚凌風?」她能感覺到,他身體裡的活力,在慢慢消減,病痛雖將他折磨得形銷骨立,但他臉上那滿足的笑,卻依然帶著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
看樣子,他快要不行了。
書幽以神識探查一番,房屋周圍未有身懷法力之人,這才站起身,將自己的魔力注入楚凌風的身體。
如今以她的力量,別說是救一個將死之人,就是已死之人,她都能將其從地獄中拉回人界,這世上除了神祇,沒有她救不活的。
楚凌風只是一介凡人,要救他根本易如反掌,可不知怎麼的,她的魔力竟然無法與他的元神融合,那些源源不斷的魔力就似普通的清水,流過的他的身體,然後再原封不動地流瀉出來。
怎麼會這樣!她的魔力,對楚凌風竟然一點作用都沒有!
她不信,以為是其中哪個環節出錯了,於是又試了一回,可還是如之前一般,魔力怎麼進去就怎麼出來,幾乎可通天徹地的魔主書幽,竟然連一個凡人都救不了!
不對,一定是哪裡出錯了。
無法接納她魔力的情況只有一種,難道楚凌風他……
書幽震愕地看著安靜躺在榻上的男子,滿眼都是不敢置信。
與此同時——
神界。
九天玄宮。
司南上仙看著對面正在專心致志處理神界事務的奕鉉,張了好幾次口,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尊上,我那沒出息的弟弟差不多也該回來了吧?」
奕鉉盯著手裡的文書,頭也不抬道:「天官那裡有名錄,你自己去查,我沒功夫告訴你。」
司南上仙很糾結,他自然高興奕鉉能勤於政務,但他最近似乎勤得有些過頭了,簡直可以說得上是日夜不休,廢寢忘食,怎麼說呢,他實在想不出一個最合適的形容,只能說,他這個樣子,會讓人不自禁聯想到交代後事。
當然,這話他沒敢說,但看奕鉉最近忙碌不停的樣子,又覺得實在詭異,要說他別無所圖,鬼才信呢!
但是,他這麼努力發奮,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尊上,這一回,已經是靈風上仙的第十世了,我想……」
奕鉉放下手裡的文書:「做好你自己的事,若他十世情劫當真結束,自會有天官前去引渡他回來,無需你操心。」
被看穿心思,司南上仙訕訕的:「我不是擔心這個,畢竟這一世,他愛上的人,有點……特別。」
奕鉉臉色略有不霽:「哼,我沒有加他的刑,已經算是很仁慈了,你還想怎樣?」
奕鉉變臉之快,令司南上仙歎為觀止:「不就是調戲了一下書幽上神,也沒把她怎麼樣啊,尊上你這懲罰,是不是有點重了?」
一聲冷哼,不予回答。
重?他還覺得輕了呢!
「那個……」司南上仙小心翼翼覷著他的臉色,道:「其實,書幽上神就是魔界之主吧?」
奕鉉一個眼風冷冷掃過來,司南上仙駭得心頭一跳,連忙擺手:「就當我什麼都沒問,我也什麼都不知道。」
奕鉉乾脆收起桌上的文書,起身踱至司南上仙身前,拍了拍他的肩,飽含深意地說:「凡間有個說法,但凡生前多嘴多舌者,死後必下拔舌地獄,神仙雖為神,但死後也是要去地獄的。你一定對地獄很好奇吧?我不介意送你去地獄遊歷一回。」
司南上仙的身體都快僵硬成石頭了,這位尊上看起來溫文無害,待人接物,皆是和氣親切,不過他一旦發火,可比閻羅鬼王還可怕。
「不不……我對地獄一點都不好奇,您就別費這個功夫了。」
奕鉉滿意微笑,又重重在他肩上壓了壓,「最好如此,俗話說,好奇心害死貓,不管是人還是神,都少點好奇心為妙。」
奕鉉將手拿開,但司南上仙還是一副石化狀態:「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不知我能不能問?」
「問吧,只要不是讓我不開心的問題,就沒關係。」
司南上仙哭的心都有了,自己接下來這個問題,肯定會讓他不開心的!
「最近……您似乎有些操勞過度了。」
「嗯?」奕鉉丟給他一個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的眼神。
司南上仙頭皮發麻,幾乎就要打退堂鼓了:「上一次您私跑下界前,就是這個樣子,把所有堆積的,包括日後有可能發生的事務一次性全部解決,難道這一次您……」說不下去了,因為奕鉉的眼神,已可以算得上是陰厲如刀,寒意浸骨了。
「我剛才說了,多嘴多舌者,死後是要下地獄的。」他笑瞇瞇看著他:「難道你不信,想親身實踐一回?」
司南上仙立馬閉上嘴巴,一個字都不再多說:「呃,我想起來還有些事沒辦完,現在得趕緊去辦,尊上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告退了。」說完,沒等奕鉉回話,就急匆匆轉身走了。
司南上仙離開後,奕鉉臉上森寒的表情才消失,轉而為深深的無奈,他抬手一揮,對面的牆壁上立刻出現了一面鏡子,鏡中影像,正是書幽握著楚凌風的手,為他注入魔力的畫面。
奕鉉眉頭一蹙,又是抬手一揚,鏡子消失。
「靈風上仙,看來十世情劫還是沒有讓你學乖,也罷,既然如此,你就再去歷上十世情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