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文 / 字字錦
是夜,本王寬衣解帶,躺到了床上。
這吸了「瀟湘夢」之後,本王意識有些渙散,身體也感覺輕飄飄的,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入夢後,周圍一片蒼茫,如同終年不散的霧氣,週遭一切都看不清楚。
本王茫茫然地向前走去,發現四周都是路,可又似乎無路可走。正如我這在凡塵裡漂泊了許多載,哪裡都像是歸宿,可哪裡都不是歸宿。
入夢後,不是能見到最想見的人,實現最想實現的心願嗎?
可這算怎麼回事?
別人用過了「瀟湘夢」,就能成雙成對,並肩同行,而本王用過了「瀟湘夢」,卻形單影隻,踽踽獨行嗎?
整個世界都是雲霧繚繞,別說是人了,連個鬼影都沒有!
橫豎南北不分,本王隨便找了個方向,往前走去。
這雲霧深處,本王終於遇上了兩個人,其中一個背對著本王,站在誅仙台上,四肢被捆仙索縛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背影看起來蒼涼而悲壯。
他低頭,看著立於台下,穿著緋色衣衫,而面容清俊的男子,道:「陵光,這一次,你終於再也見不到我了。」
本王並沒有訝異自己能聽到了,而是覺得那兩個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便加急步子,走了過去。
只見那名為陵光的男子皺起了好看的眉眼,道:「天璇,時至今日,你可後悔?」
「悔?」天璇低低地笑了起來,身上的鎖鏈跟著晃動,發出了低沉的鳴響,他語氣輕佻,「三十三重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這離恨天高,不攀便是了,可這相思病苦,要怎麼熬?」
「你!」陵光有些氣急敗壞,「我原本還想著,你要是知罪了,我便像玉帝討個人情,饒你這回,可你如何這般冥頑不靈!」
天璇照舊是笑,笑的全身都在抖,「你當我怕死麼?這幾萬萬年的光陰,本仙早就厭惡了,死有何懼?」
陵光氣急,「你身為上仙,如何這般墮落?」
「墮落?」天璇止了笑,眼神灼灼的看向陵光,「人間都道是只羨鴛鴦不羨仙,本仙不過是沾了一點凡塵,動了一回凡心而已。什麼是墮落?愛上一個人就是墮落?本仙倒覺得,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像樣的事,就是愛上了你呢。」
「天璇——」
「不必再說。」天璇甩了甩滿頭凌亂的長髮,「放心吧,我不會再糾纏你了。不管我是被投入下界,墮入輪迴,還是被挫骨揚灰,形神俱滅,我都會忘了你。而你,也自管忘了我吧。」
陵光喃喃,「忘了……嗎……」
本王嗓子裡突然泛起一股腥甜,然後摀住嘴猛地咳嗽起來,拿掉手時,掌心裡一片殷紅。
是啊,忘掉就好了,忘掉就不會痛了。
從夢裡醒來,本王只覺嗓子裡的血腥氣尚未壓下去,當真就一口血吐了出來。
夜裡照看的丫鬟急忙掌了燈,問道:「主子,您怎麼了?」
本王扯來床幔,大咧咧的擦了一下嘴,道:「無妨,冬日裡天干地燥,本王有些上火。」
「可您都吐血了啊,這可怎麼了得。」那丫鬟猶豫著,擱下了燭台,風風火火的跑出去喊蘇蓉了。
本王重又躺了下來。看著明明滅滅的燭火,忽的笑了起來。
啊,這白送的東西,果真是沒好貨。他風慕言給我的香料,大約是放久了,失效了吧。
我這「垂死掙扎,泣血床榻」的病人,第二日因為沒有人喊著起早,竟就睡過頭了。睜開眼時,已是日上三竿。
本王一屁股坐起來,一邊穿戴一邊問:「怎麼回事,為何沒人喊本王起來?」
一旁的丫頭面露憂色,道:「王爺,您都這樣了,還是好生歇著吧,別太操勞了。今兒一早,李管事遣人去了姚府,告知姚大人你生病的事兒了,由他稟明皇上,皇上不會怪罪的。」
本王一怔,又直愣愣躺了下來。
得,我這一時氣血攻心,吐了口血而已,竟被這群人當成病入膏肓,重病不治了。
這要是傳開了,估計那群老臣得樂瘋了,趕緊放炮仗慶祝。我這大奸王,可算是要完了。
本王正想著要不要趁機裝病,在府上偷閒幾日,卻瞧著蘇蓉端著藥碗走了進來,說:「王爺不礙事的,只是氣血旺盛,有點上火而已,喝點藥就好了。」
本王:……
得,這下也不必裝了。
接過了藥碗,本王問道:「你昨夜裡給我瞧過?」
「嗯,那會王爺睡得正沉,奴才就沒打攪您。」蘇蓉說著,看我喝過了藥,道:「主子,請恕奴才冒昧,想著給您重新把把脈。昨夜裡奴才不便在您房裡久待,今兒個想著再試試。」
「哦?你想試什麼?」
「您生而就有的頑症。」她說,「奴才想著試試,能不能給您治了。」
「你指的是本王的耳聾?」我將藥碗遞給她,說:「這個你治不了。」
她卻不肯退下,有些執拗的說:「奴才雖然學藝不精,但總歸會點東西,凡事總要試過了才知道行不行,主子怎能輕言放棄呢?」
&nbs
p;本王搖搖頭,「不是我懷疑你的本事,而是我這毛病,僅靠凡間的醫術,根本解不了。」
她愣了一下,還欲勸說,卻被本王擺擺手,給勸阻了,「你不必勞心了,本王這一身的毛病,總有一天,會治好的。」
她點點頭,「既然王爺這樣說了,想必是找到治癒的法子了,那奴才就不多說了。若是有需要,您再找奴才吧。」
「好。」本王擺擺手,「你們都下去吧,讓本王一個人靜會。」
遣退了眾人之後,本王捏了捏眉心。
天璇,陵光。
「啊,好不容易忘掉的東西,怎麼就想起來了……」
及至晌午的時候,姚書雲陪同燕玖,來府上看我了。
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好在本王臨危不亂,及時裝死,躺在榻上一陣哼哼唧唧,想著矇混過去,省的落一個欺君之罪。
燕玖命人送來了一堆名貴的藥材,幾乎堆成了小山,估計是把大半個太醫院給搬空了。
本王誠惶誠恐謝了恩,躺在床上又是一陣呻吟,心想著病榻跟前不待客,你們趕緊走吧。
姚書雲瞇著一雙細長的眉眼,似笑非笑的說:「看王爺滿面紅光,氣色溫潤,不像是有病在身啊。」
滾蛋!本王剜了他一眼,又看向了燕玖,道:「微臣也沒料到,這病來如山倒,說不行就不行了,竟要勞駕皇上和姚大人過來探望,實在慚愧。」
「沒事,皇叔不舒服,就好生歇著吧。」燕玖倒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只是說完後,突然扯來凳子坐下了,道:「朕陪你一會。」
本王:……
「不妥吧。」我說,「皇上您日理萬機,本就辛勞,微臣豈敢再讓您添累。何況我一臣子,死不足惜,皇上可是您——」
「不妨事。」燕玖打斷了本王表忠心,拖著凳子又離我近了些,道:「前陣子朕生病,也是皇叔不辭辛苦的照料。這晌朕離了宮,便沒了那些宮規約束,皇叔自管安下心來,好好養病便是。」
本王有些鬱悶。
這熊孩子從前總是裝腔作勢,端著帝王的架子,對誰都禮貌客氣,卻又淡漠而疏遠。便是對本王,也是恪守君臣之道。
可近日,他像是突然間轉了性子,變得有些粘人。
有那麼幾次,本王路經御花園,見他正打著花腔,跟著戲子唱:「梨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東流。」1
唱完了,他就感慨人生苦短,歲月苦寒,花腔一轉,來一句:「左右不過一場匆匆,流年易逝,紅顏易老,便守著今時月,晚來風,花下酒,與他韶華與共。」
真是越學越不像話了!
這晌,本王躺在榻上,看燕玖瞇著眼睛,乖巧地看向我,我這全身就如同招了虱子,即便試不著癢,也渾身的不自在。
再看姚書雲,他優哉游哉的坐下了,自個兒倒了一杯茶水,挑著二郎腿,又優哉游哉地喝上了。
看那架勢,竟也懶著不走了。
本王躺在被窩裡,哀怨地看著他們兩個,只覺得整個人都要捂得長痱子了,終於無可奈何,一屁股坐了起來,道:「聽說今日城中有廟會,皇上難得出宮,微臣帶您出去逛逛吧。」
燕玖:……
姚書云:「嘖嘖嘖,都說王爺體格好,百病不侵,下官原本還不信,今日瞧著,當真是好得很,連這泣血床榻,臥病不起,都能睡一覺就好了。」
滾蛋!本王又剜了他一眼。這個長舌婦,不說話沒人當他是啞巴。
再看燕玖,他面上雖是平和,眼裡卻是帶笑的。
好好好,感情本王聲情並茂,費力地演出,你們兩個卻在這當猴戲看!
翻身下了榻,本王拍打了一下穿戴整齊的袍子,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