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弒君 文 / 風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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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桓會抱恙,當然和那個香囊脫不開關係。一時間,阮綿理不清自己的感覺,有計劃開始的暢快,也有說不出的酸楚。對著殷妃滿臉的擔憂,她只能笑了笑回了房。燕桓昨日請了御醫上門,替了診了個「不宜吹風」的病症,她未來十天都得待在風華宮裡。
十天不長,吃吃喝喝和那隻鳥兒吵吵嘴就能過去;十天很長,長到……足夠讓一個正直壯年的帝王一病不起。
十天後,殷妃帶了燕桓的旨意來,「鳳臨,御花園裡百花齊放,陛下請你去賞花。」
他終究是忍不住了麼?
第一次,阮綿乖乖讓宮女們梳理打扮,眼睜睜看著鏡子裡的黃毛丫頭成了公主鳳臨。暖陽初開的午後,她去了一趟風華宮的後園,而後在御花園裡見著了燕桓。
他坐在花園亭中也看到了她,露了個笑。阮綿卻停下腳步滯足不前了,她從來沒有想過,十天可以讓一個人的變化如此之大,他的臉色蠟黃,原本挺拔的身姿已經略略躬起來……如果說十天前他依舊是那個少年帝王,十天後的他已經露出了一絲老態。
他明明站在那兒,她卻覺得,那已經是個死人,至少他不是活著的燕桓。
「怎麼傻站著?」燕桓朝她招手。
阮綿悶聲不響進到了亭子裡,不行禮不下跪更加不開口,只是隔著幾步看著他蠟黃的臉色。
燕桓斟了一杯酒,指了指他身邊的位置,「坐。」
阮綿乖乖坐下,依舊沉默。
良久,燕桓低眉笑出了聲,他輕歎,「鳳臨,我第一次遇見你,也是在這裡。」
阮綿靜靜坐著,心上卻起了一絲波瀾。的確,她第一次見著他也是在這個亭子裡,那時候他只是個十多歲的少年,一張畫畫這御花園裡的百花怒放,讓她看得出了神。
「其實那天,我買通過你的貼身宮婢,知道你何時會在御花園,也知道你性子暴躁驕橫,宮中舞蹈弄劍的皇子都被你欺負了個遍。你既然好動,我就以靜相待,你果然發現了我。」
「我卻有通過你接近父皇的計謀,之後你日日相纏,我都冷淡以待,也不過是為了讓你對我的興致再延長一些。」
「不見你,是知道你會在御書房門口躲著看我;不對你多說話,是怕言多必失。鳳臨,你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多麼用心地揣摩著你的癖好。」
「那個時候,我從早晨睜眼到晚上做夢,都是圍著你……」
「你果然……對我另眼相看。」
燕桓咳嗽起來,一聲比醫生猛烈,彷彿要把心咳出來一樣。
阮綿呆呆聽著,只覺得手上涼涼的,出了汗。那時候她的確對她的太子哥哥另眼相看,她每天早上都會帶上各色的珠釵,打扮得粉嫩嫩的,只是為了他高高在上的眼睛能夠偶爾落到她身上,只是為了讓他向其他人一樣……
到最後,她等到了他溫柔以待的那一天。第二天卻是皇宮裡翻天覆地的大變故,血染一片紅。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事情的真相居然會是這樣子……
燕桓的咳嗽聲漸漸停止,他喘息道:「鳳臨,皇兄的性命你就真的這麼想要?」
「想。」
阮綿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沒有大到他可以聽見,雖然輕得不可聞,她還是出了口。
「鳳臨……」
「我……我是報仇,不是找茬。」她咬咬牙,「你如果真的那麼想要這皇位,你只要等著就好了啊,你當時已經是太子!宮裡那些我會繼位的不過是流言,我不學無術又是個女子……」如果他騙她到了最後,其實還是很完滿的不是麼?
燕桓苦笑道:「臥旁豈可有他人酣睡?」
縱然她是女子,縱然她不學無術,縱然他已經是太子,只要一日不登基,未來就是變數,他不允許這變數擴大成威脅。
「鳳臨,你有沒有想過,皇叔素來無爭,皇兄如若喪命,這華邵的天下他如何穩得住?」
「那又怎樣?」
燕桓盯著她的眼輕聲道:「你不在乎百姓安危麼?」
既然不能通知以情,所以換成曉之以理了麼?阮綿從桌上拿了個杯子替自己斟了酒,把那辛辣的東西一口灌進喉嚨底,這樣讓人窒息的氛圍裡,她發現自己的心反而通暢起來。
從認識那一天起,他就在一步步地算計她,哪怕到了此時此刻他的性命捏在她手裡,他也在算計她。她已經不用去糾結哪些親情是真,哪些親情是假了。有些人生來就是適合皇族爭鬥的,比如他。他們根本就沒有親情,或者,他們的親情永遠是在皇位以後。
如果全是假的,她又何必留戀?
她擠出個笑容,對他說:「不在乎。」
燕桓沉道:「我以為你心繫百姓。」
阮綿冷笑,「你這皇帝都不系,我為什麼要系?更何況,公主鳳臨早就死在了五年前,皇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五年前的榜麼?」
妖邪之女,誅斬於西荒之地。這就是當初他給鳳臨二字擁有者的人的下場。這半個月來,宮中的人每個都稱她一聲鳳臨公主,也不過是一場早就預謀的大戲罷了。她何曾見過一個大臣?何曾見過一道榜撤去五年前的論斷?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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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臨已死,她沒有活過來過,從來沒有。
宮裡的人依舊是個刺客,一個叫鳳臨的,所有人都得配合她演一場大戲的刺客。她根本從來就沒有被承認過。
「燕桓,我叫阮綿。」
那些屬於鳳臨的百姓,屬於鳳臨的兄長,屬於鳳臨的一切都已經死了,留下的不過是最後一抹仇恨。而這最後的東西,也快要散了。
「你以為你能逃出宮去?」燕桓終於冷笑,「天真。」
阮綿輕笑,「那你覺得你能不能活下去呢?你猜,是我這蝦兵蟹將死了響聲大,還是華邵國君駕崩響聲大?」
氣氛僵滯。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燕桓的臉色已經冷得如同天宮上萬年不化的寒冰,那雙溫藹的眼早就徹底變成了黑寂。他只道:「來人,把這個刺客拿下。」
這時候被拿下,那才是死定了吧!阮綿有些後悔去激怒他,卻也無悔。燕桓為了讓這親情大宴看起來真實一些身邊沒有跟侍衛,可他一聲令下,上次那七八個黑衣人便瞬間從四面閃現,團團把她圍了起來。
暗衛的功夫高強,七八個她是肯定對付不了的,可是這一次她卻有了底。她暗暗捏了一個御風術一躍而起躲過了暗衛們第一波攻擊,在空中的時候就放聲喊:「師尊!」
那隻鳥,她早上好不容易才磨得他答應了貼身保護,這時候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白影飛出,那隻鳥在眾目睽睽之下化身為人在地上一丈的地方不再下落,而是懸空地掠過人群,把那柄赤紅的劍送到了阮綿手上。
暗衛們一瞬間不再行動,顯然是被這青天白日的大變活人驚呆了,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阮綿的劍已經刺中了其中一個,反身的一劍又是另一個——
「愚蠢的凡人。」白翎白衣出塵,皺著眉頭也不知道是在說誰。
阮綿一人在暗衛叢中廝殺,暗衛們被白翎這一嚇速度已經慢了許多,更何況等她真的遇到危險的時候,白翎的咒法就會落到那個人的身上,活生生把他的動作緩上三分。半盞茶,暗衛殺盡。
燕桓沒有逃跑,他站在亭內,臉上沒有一絲神色。阮綿再度進了亭子,和他目光交匯。
「還不動手?」他低道。
阮綿反而下不了手了,手裡的劍都有一絲顫動。他如果反抗,她會拼盡渾身的力氣去殺他,可是他就站在那兒,手無寸鐵……這個無關親情,就好像打獵的時候可以對一隻小鹿射出弓箭,可是如果是站在那兒不會動的獵物……
「凡人,你在猶豫什麼?」
每個人都在等著她的行動,可是她卻動不了。如果她不動,他還是會死的吧,病死是乾乾淨淨的,至少不會血肉模糊……
突變是在一瞬間,阮綿沒有想到燕桓還有力氣,更沒想到他會在短短的幾個邁步後從袖中抽搐了一柄軟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上了她的脖頸,用力勒緊了!
「凡人!」
白翎的聲音終於帶了焦急。
阮綿的腦海裡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手裡的劍是如何反手刺進燕桓的腹中的,也不知道這過程用了多久,是不是比軟劍割破喉嚨快……手上是溫熱的血,耳邊是溫熱的呼吸,脖子上也是溫熱的,只有身後的人是冷的,冰涼刺骨。
軟劍漸漸地鬆開了,她回頭放開了手裡的劍,對上了燕桓的目光。那把劍正插在他的腹上,貫穿而過。
直到此時此刻,他依舊是冷靜無比的眼神,只是眼裡多了一絲莫名的顫動,艱難地從喉嚨底擠出了一句話:「衛瑟……不可交兵權……皇位,皇叔繼……」
「好。」事到如今,阮綿唯有答應他。
燕桓重重地喘息了幾聲,張了張口,卻再也發不出聲音,到最後只是微微彎翹了嘴角露出了苦澀的笑。
鳳臨。
他用口型喊了一聲,終於緩緩閉上了眼,轟然倒地。最後的那句話終於還是沒能說出口。
那一日黃昏,阮綿離開了宮闈。她始終沒能猜透他最後想說的是什麼,正如她想不明透,為什麼他明明袖中藏著軟劍,為什麼明明之前她毫無反抗的情況下他沒有動手。
誰知道呢?
也許,老天爺也不知道,鳳臨於燕桓究竟是什麼,燕桓對鳳臨又究竟如何。
不管如何,她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