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桃花郡 文 / 風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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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江湖飄,總得找個靠山的。
*
阮綿運道向來是不佳的。她在沙漠裡走了整整半個月糧草斷絕,又爬山涉水行舟,趕了足足小半年的路程總算到了傳說中的仙島桃花郡。
傳說中仙島上鳥語花香,有長生不老的參王,展翅遨遊的大鵬鳥,還有比比皆是的起死回生療傷聖藥……可是,她到的這個桃花郡,卻是一片血海。沒有仙人,沒有奇花異草,偌大的山谷之中只有滿目的鮮紅和濃濃的血腥味。
雖然,沒有屍體。
這般詭異的地方,即便是精疲力盡,她也是不敢停歇的。彼時正好是日出,晨曦剛露,帶血的腳印一步一步延伸到了山谷深處。她停在了一面斷崖前,瞇眼靜靜凝望了一會兒,大氣都不敢喘了——這人的懸崖是紅的,不是岩石,而是血。整個島上處處流血,這根本不是什麼仙人地方,簡直是煉獄。
她找了處乾淨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掏出包裹裡的一個饅頭啃了一口,狠狠咀嚼。
桃花郡,神仙島,金銀窩,美人鄉……
騙鬼啊!
「嗚——嗚嗚——」
一陣怪異的聲音傳來。幾乎是同時,阮綿警覺地抬起頭,瞇眼瞧見了那個亂叫的東西:那是一隻鳥,一隻雪白的鳥。它飛得極慢,與其說是飛,不如說是在飄。這麼慢動作這麼纖塵不染居然還沒咚地掉落下來的,絕對是鳥中極品。
阮某人認認真真觀望了片刻,總結出了三點:
活物;
可抓;
能吃。
包裹裡有彈弓,她隨手撿了一顆石子上弓,兩彈齊發——「嗖嗖」兩下,那鳥再空中撲騰了片刻就掉到了下來,落到了地上。
撿乾柴,搭火堆。那只慢動作的鳥兒被她用草根綁了兩條小細腿,瞪著圓鼓鼓的眼睛瞧著她鑽木升起了火後用力掙扎起來:「嗚——嗚嗚!」
聰明的小鳥。阮綿滿意地摸了摸鳥兒的腦袋,安慰道:「別急別急,一會兒你會變得很好的。」你一定會變得很好吃的。
「嗚!」
「乖。」
火辟里啪啦燒得越來越旺,染紅了一張興致勃勃的臉。她興致勃勃等著那火燒到最旺,找了根木頭把那纖塵不染鳥挑了起來,慢慢靠近火堆——
「嗚!嗚!!嗚嗚嗚!!!」
鳥兒掙扎不已,阮綿也停下了動作。她愣愣盯了鳥兒片刻,抓耳撓腮: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有火,有木棍,有鳥,可是……還少什麼呢?
「好像,還差開膛破肚?」良久,她終於照到了不對勁的地方:這麼一隻活蹦亂跳的鳥兒肯定是烤不熟的,得先把毛拔了,然後開膛破肚。可是,這荒山野嶺的哪來的刀子?
「嗚。」
阮綿與鳥兒眼瞪眼,僵持。
太陽越升越高。血腥味淡淡地瀰漫在山谷裡,被陽光烘烤得越發刺鼻起來。天空蔚藍如洗,綠樹芳草,被血染紅的石子路上斑斑駁駁,宛若是黃泉路上的天空被撕裂了一般。阮綿稍稍出了一會兒神,不經意抬頭,驟然瞥見了不遠處有一些人影正在慢慢靠近山崖。
那是一群劍客打扮的人,大約十數個,每個都是白衣飄飄堪比豆腐。
活人?是神仙?
她丟下鳥兒悄悄躲到了石頭後面,還來不及隱藏完畢就發現那鳥兒見到那群人興奮地叫了起來:「嗚嗚嗚!」
「誰在那兒!」
原本藏得好好的,豈料,那隻鳥兒連滾帶爬地竄到了那群白豆腐的身邊,躲到了人家身後朝她藏身的地方惡狠狠瞪了一眼。
被發現了……
阮綿沉默良久,終於垂頭喪氣地從石頭後面探出了腦袋,朝著人群咧嘴乾笑:人在江湖飄,總得找個靠山的。那只纖塵不染極品鳥居然是認了老大的啊混蛋!
白豆腐中帶頭的是個雙十上下的年輕男子,他長得很柔和,不像是壞人的模樣。
她斟酌許久,終於慢慢踱步到了眾人面前,真誠垂頭:「請問這是你家養的雞嗎?對不起,不知者不罪,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山谷裡詭異的沉默,連鳥叫都沒有。
她等得不耐煩,悄悄抬頭對上的是帶頭白豆腐略略帶笑的眼,不由呆愣:她這輩子見過宮裡最漂亮的嬪妃,見過那些最俊俏的官家子弟,這幾年走南闖北找神仙也見到過樓裡的絕色公子和小姐,卻從沒見過如此乾淨的笑容,像是陽光下最通透的葉子。
這就是……仙島上的仙人嗎?
阮綿呆呆盯了半天,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人家一抹衣擺,「請、請問,你、你是神仙嗎?」
白豆腐微微一笑,搖搖頭,卻對著那隻鳥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柔聲道:「師叔。」
師叔,一隻鳥;一隻鳥,師叔……
阮綿呆滯著僵在當場,卻見著翠葉子白豆腐凝眸定神念了幾句。只片刻,那鳥兒就被一陣白光籠蓋了起來,而後,驟然間,那白光瞬間伸展了開來,成了人形!
這什麼鳥?!阮綿只瞧見了一陣白影,緊接著是脖
頸上一陣冰涼的窒息。她被重重撲倒砸在了地上,脖子上緊緊掐著的是一雙手。再往上,是一雙瞪圓的眼。
「放……」
「你說誰是雞,嗯?」
「……放……」
「你想開膛破肚誰,嗯?」
「……」
「你好大的膽!」終於,那聲音氣急敗壞。
阮綿不知道後腦勺有沒有被石頭磕破,她早就喘不過起來,只能憑著本能胡亂掙扎,瀕死的窒息慌亂席捲而來,到最後整個視野都成了一片荒蕪的白。
不想死,真的不想……還沒有找到神仙啊,怎麼可以死?
*
輕紗垂幔,梨木床,雕花椅,窗外桃花三兩枝。
阮綿的眼睛只睜開了一條縫,悄悄打量著房間裡的一切,身子卻縮在床上一動不動。此時此刻,距離她裝死已經足足有一個時辰,雖然屋子裡依舊是空無一人,連個鬼影兒都沒有。透窗的野風吹得她有些癢,她忍。
人在江湖飄,被掐總是難免。可是被一隻鳥掐得暈死過去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更何況,那只差點成了她盤中餐的鳥指不定是什麼妖怪,居然會突然變那麼大個兒……
她正憤恨的時候,房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了,一片雪白在門口晃了晃,飄然進屋。少頃,一個憂慮是聲音響了起來:
「掌門師兄,這位姑娘還是沒醒。」
「掌門師兄,師叔已經在外頭收拾好了柴火,說要燒了這位姑娘大卸八塊烘烤蘸醬報仇雪恨……」
「掌門師兄,我們都是修仙之人,這這這……不如我們偷偷送她下山?」
屋子裡寂靜一片,阮綿的忍耐已經瀕臨極限:明明房間裡有人的……聽那聲音講,他們明明只是個求仙問道的凡人,為什麼她連鼻息都聽不到?
「你先出去吧。」
「可是掌門師兄……」
阮綿不敢睜眼,只能一面在心裡默默念著快走快走,一面繼續裝死。結果,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那個掌門依舊沒有任何聲息。他到底是走了,還是憋著氣?
忍住啊忍住,小不忍則亂大謀,小不忍則見閻王,小不忍則被火烤啊……
時候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阮綿幾乎要睡著了。突然,額頭上傳來了一陣冰涼的觸感,她一個哆嗦,龜縮到了被窩裡。那冰涼又跟隨著貼近了些,她再縮,又縮,縮到只剩下兩個閉上的眼的時候終於到了極限。這下,不僅僅是額頭上冰涼了,連心肝都涼了。
「醒了睜眼吧。」一個柔和的聲音。
阮綿堅決不動彈,這時候被那貌似柔和的聲音蠱惑了乖乖聽話睜眼的才是傻子!
「你發著燒。」那聲音又道。
阮綿在被窩裡嗤之以鼻:比起被火烤熟了,發燒又如何,又燒不熟哼。
一聲歎息幽幽地在房間裡飄散開來。
阮綿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心臟伴隨著那聲歎息用力躍動了兩下,晃晃悠悠帶了點輕顫。這個掌門師兄長得人模人樣和善可親,要不是他擺明了和那隻鳥是一夥的,她真的會相信他的。可是,他偏偏是那只妖怪鳥的同黨,就憑這點,她裝死是要裝到底的。
那抹冰涼在她額頭上待了一會兒,終於撤開了,只是沒過多久,它又貼上了她的太陽穴。阮綿終於知道那是什麼了,那是他的手,冰涼的,滑膩的手。他在她太陽穴上輕輕揉捏了幾下,冰涼的觸感就漸漸攀爬了開來……
徹頭徹腦的舒爽沁心。
好舒服……她不想躲閃,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來,跋山涉水好幾年,發燒也好瘸腿也罷,第一次有人伺候著呢。軟榻也好,被人侍候著也罷,這幾年對她來說都是很奢侈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酸痛真的慢慢減少消失不見了。通體的舒暢,整個身體清心無比。痛楚一減少,睡意就真的漸漸攀爬了上來,阮綿昏昏沉沉,真的睡了過去。這一覺再醒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
阮綿迷糊睜眼,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對上了一雙深灰的眼,頓時僵住:那個掌門師兄居然一直在?
「姑娘醒了?」
「……我馬上可以走的。」
「姑娘身上可有頑疾?」掌門師兄輕道,「我觀姑娘神色,似乎有些不妥,不如在我瑤華多歇幾日。」
「啊?」
掌門師兄像是只為了交代這一樁事情,交代完了他微微一笑就轉身離去,留下阮綿在床上乾瞪眼,「喂——那個掌門……」我一點都不想在這個隨時會被人烤了的地方待啊!
那掌門眉頭微皺,踟躕片刻才回頭柔聲道:「除卻瑤山,姑娘在島上活不過三日,所以,請姑娘稍安勿躁。」
阮綿呆呆坐在床上目送掌門離開,才磨磨蹭蹭地下了床。這兒是桃花郡,傳說中登仙地啊,她費盡三年光陰才到的這兒,結果,結果他卻說,她在島上活不過三日。
這裡不是……仙島嗎?
*
不信,打死都不信。
阮綿下了床在屋子裡轉了幾圈,悄悄推門出了房。夕陽的餘暉一下子竄進了她的眼裡,她想瞇起眼遠眺,卻被眼前的景致驚到目瞪口呆,連呼
吸都成了奢望:白雲渺渺,青山遠影,雲霓彎彎地劃破無盡的蒼穹,漢白玉般顏色的巨石雕滿了圖騰,巍峨屹立,數不清的巨石壘成了山川,川上清泉一瀉而下,隱入地平線的盡頭……
傳說中,凡人如果能一覽桃花郡上的風光,那便是此生無憾。阮綿原本嗤之以鼻,以為那不過是人騷客的附庸風,桃花郡上壓根是平野蠻荒,可是此時此刻,她卻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起來。
桃花郡,最靠近神仙的地方啊。
她沿著小徑走了幾步,繞著白潔的平台轉了一圈,赫然發現那兒居然支起了許多木頭。一堆堆的木頭大大小小支起了一坐小山,邊上還有幾個木桶。
木桶邊上站著個笑瞇瞇的年輕人,這個人從眼睛到嘴巴,整張臉上都是含笑妍妍的,彷彿生來就是活在春花爛漫的時節裡。他雖然穿著一襲白衣卻衣衫不整,面目雖然俊秀卻透著一絲凌亂,像個半大的貪玩少年。見著阮綿走近,他回眸笑道:「醒了?」
阮綿老實點頭,「嗯。」這桃花郡上的人,雖然不是神仙,但都好漂亮……
他眼裡的光芒越發晶瑩,「看見這堆柴火了嗎?」
「看見了。」
那少年笑彎了眼,清聲道:「滿意麼?」
阮綿一愣,傻傻站在原地,良久才問他,「什麼滿意?」
少年緩步到了她耳邊,摸了摸她的臉頰,輕聲細語,「滿不滿意……」
「什麼?」
「被烤熟在這上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