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第十七章 匪徒 文 / celiacici
彆扭的寧王大人是不會承認他在吃醋的。
小兔子起得早,顛簸了會兒便迷迷糊糊睡了,待再醒來時,便見了遠處與天相連的一座雪山。
「那什麼山?」小兔子一共也沒出過幾次王府,見了如此氣勢恢宏的峻峰自是興奮不已。
「你瞧著似何物?」吳傑也望向那陡峭崢嶸。
小兔子仰著腦袋仔細看了許久:「覆鐘。」
吳傑笑著替小兔子整了整衣襟:「那正是石鍾山。」
小兔子眼睛一亮,他聽聞江西有這麼一座山,卻從未親眼見過,欣賞了片刻,忽又想到了什麼,「啊」的一聲興奮地回過頭來看著吳傑。吳傑知他明白了,揉了揉他凍紅的小耳朵道:「不錯,這石鍾山正位於鄱陽湖東南岸。」
小兔子激動了,看看前頭昂首挺胸的父王,又看看吳傑,吳傑點了點頭。
燕王朱棣自奪取王位之後,便大大削減了藩王的權勢,嚴密監控他們的一舉一動,身為寧王的朱宸濠哪怕要出王府,都需向長史劉卿報備,並答應帶上一群不知混了多少耳目的儀衛。依朱宸濠的性子,肯為了朱孟宇的一時興起而開這金口,是極為難得的。
「別瞧你父王平日裡正顏厲色的,你總是他心尖兒上的。」
小兔子聽了,只覺得心口一股暖意,好似那日被朱宸濠那樣抱著。待靠得近些,便聽了微風鼓浪,水石相擊,聲如洪鐘。
「石鍾山面臨深潭,地勢險要,扼揚子江及鄱陽湖,居高臨下,進可攻,退可守,乃兵家必爭之地。」吳傑向小兔子講解道,小兔子點頭認真記下了。
一行人到達鄱陽湖入口處時,就見了水面上一群群亭亭玉立的鳥兒,正悠閒地啄著水裡的魚蝦螺蚌,偶有幾隻抬頭看一眼他們這群不請自來的陌生人。站在離湖還有段距離的苔草群叢中,吳傑一一指著讓小兔子辨識:
「正在飛的身白腳黑的是白琵鷺,腹白羽黑的是黑鸛,翅白頸灰黑斑的是大鴇,嘴下綴有皮囊的是鵜鶘……」
小兔子脖子轉來轉去,看得目不暇接,轉而一指著幾隻飛向天際的鳥兒:「仙鶴?」
「仙鶴頭上一點紅,那是白鶴。」
小兔子「哦」了聲,隨即又對那總是兩大帶一小一同活動的白鶴感到好奇道:「白鶴都是舉家出遊的?」
吳傑摟過小兔子,視線轉向令一旁正吃乾醋的兔子爹:「我們不也是?」
始終沉默的寧王大人再是忍無可忍,一拂袖沉著臉往蘆葦叢中去了。吳傑朝小兔子使了個眼色,小兔子立刻心領神會地跑到邊偷聽邊翻白眼的張錦跟前說想讓他陪著近距離地觀賞白鶴。張錦緊記之前教訓也學聰明了,保護朱宸濠的同時也顧忌自家王爺的面子,立刻便勸擔任指揮使的哥哥張衝下令全體儀衛小跑到能透過蘆葦隱約看清吳傑與朱宸濠身形但看不清臉的地方,隨後陪著小兔子去看鳥。
吳傑默默讚賞了一番張錦的識趣,便緩緩踱到朱宸濠的身側,自腰間摸出一物遞過去:「王爺不喜擺生辰宴,這禮便提前送罷!」
朱宸濠板著臉瞥一眼,是塊雙面雕刻的白玉牌,玉牌呈脂白色,略泛淡青,細膩溫潤,不參雜色。玉牌的兩面都雕著一隻腳踏桂枝神靈活現的兔兒,而兔兒的眼則是一顆鑲在玉中的相思豆。朱宸濠平生也無別的喜好,唯獨對玉器情有獨鍾。此刻見了這方刻工精妙拋光細膩的溫潤美玉,便情不自禁地接過了,細細摩挲起來。
吳傑見朱宸濠神色緩和不少,便又自間解下一玉牌遞到他跟前:「這對玉牌本出自同一白玉,只我這塊略有些石花,便只能自己留著了。」
朱宸濠藉著吳傑遞來的手細細打量,見他那塊玉果真有零星石花,不比自己手上這塊剔透,卻也是上好的藏品,然而看著看著朱宸濠便發現,吳傑的這塊玉牌上刻的分明是一棵葉似斜卵圓的草,那草還開出一朵花,花心也鑲著一顆相思豆……
「這草,名『一點紅』。」吳傑將自己那塊玉牌靠在朱宸濠的玉牌邊上,「合著便是——兔子喜吃窩邊草。」
皮薄餡兒多的寧王大人明白自己又被吳傑言語輕薄後,顰眉就要發作,卻被吳傑趁火打劫地自身後抱住了。這久違的熟悉的氣息繞得朱宸濠有些恍惚。猶記得那一夜,正是身後之人帶著熟悉氣息的擁抱,令那往昔裡最難熬的雨爺變得不再那麼漫長。
這些時日的對峙,本以為是求之不得,卻未料到他那避而不見與熟視無睹的冷淡,竟仿若在自己心上蒙了一層晦暗,看什麼都暗淡無光,吃什麼都食之無味。獨處時偶爾心灰意冷,偶爾又心生怨憤,恨他在自己眼皮底下清閒快活,卻又霸佔了他心中的一席之地……
眼前,白鷺幾行,蘆葦蕩,飛成序。鶴鳴幾聲,雪初融,影成雙。
身後那人於他耳畔輕聲道:「你非娶親不可?」
搖擺在跟前的蘆葦,將湖水映雪攪得忽明忽暗。朱宸濠閉起眼,任憑吳傑將那玉牌繫在他腰間,順著穗子,卻亂了心緒。
他是寧王,是與正德皇帝水火不容的藩王,這多年來的玉韞珠藏、韜光養晦,不過為又朝一日一雪前恥,無愧於父王臨終的囑托。
坐擁天下,並非他本意,可他已坐在一條斷了舵的船上,船上載著世代寧王的基業,他無法調轉船頭,只能等著著這樓船靠岸或觸礁。
無論是何種結局,這如鯁在喉的感情,注定是留不得的死胎。
這些話,即使他不說,吳傑也該知道,又何必計較他是否成婚?
r/>吳傑等不到回答,心中驟然不安起來,他能感覺到,有什麼能軟化鐵石心腸的東西,正從被他懷抱的身子裡悄悄溜走。他扳過他的身子,逼他對上自己的眼,卻忽地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先他們一步發現狀況的張沖、張錦倆兄弟已帶著人馬迎上去攔住了去路,朱孟宇則在兩名護衛的保護下與兩人匯合在一處,後頭便是鄱陽湖,在岸邊的幾人退無可退,唯有速速來到拴馬處解了馬沿著湖繞開這是非之地。
這邊,那幾十名騎馬的壯漢停在了張錦跟前,為首的虯髯壯漢不耐煩地抓了抓巾下的亂髮,拿刀一指張錦身後馱著包袱的幾匹馬:「搶!」
張沖一聽只是來劫財的便稍稍鬆一口氣,看對方架勢應尚不知寧王身份,若放些水,讓他們搶幾匹馬再猛追猛打,定會自行退去。然而自幼跟著朱宸濠的張錦卻不這麼以為,護主心切的他不等張衝下令便一馬當先地衝在前頭。那些個匪徒都是亡命之徒,一看張錦玩命地衝上來,也著實沒客氣,兩幫人就此混戰成一團。
張沖在一旁看著著急,怪弟弟莽撞的同時也只能配合著分散匪徒的注意。然而聲東擊西這招匪徒早便用慣了,趁著兩兄弟脫不開身,幾匹快馬趁機超到前頭,直奔湖畔而去。
臨水而立的鳥兒們被驚得四處飛散,吳傑也聽了匪徒方纔的話,知他們要的只是離他們尚有些距離的那幾匹馬上的包袱,便在護衛的掩護下護著朱孟宇與朱宸濠縱馬而去,可這岸邊蘆葦叢生,又沒現成的路,馬兒走得格外艱辛。那四名匪徒搶完馬上包袱後恨恨罵娘,畢竟朱宸濠一行是出來遊湖的,排場頗大,卻都是便衣,也未帶多少值錢的東西。其中一額上有疤的匪徒一扭頭正見了蘆葦叢中企圖逃脫的幾人,看朱宸濠與吳傑穿著得體,腰間還掛了寶劍玉器,立刻便動了心思,刀劍朝那兒一指,其餘三人一甩鞭子便一同追了過去。
兩名護衛暗道不妙,調轉馬頭往回奔,打算拖延時間。
但他們這身板哪兒敵得過靠打家劫舍營生的彪形大漢,還無需另外兩人動手,便被斬於馬下。沒了最後的庇護,吳傑與朱宸濠父子就暴露在了這群匪徒跟前。眼看著他們揮著刀追了上來,吳傑忽地將懷裡的朱孟宇交到朱宸濠手中,抽了朱宸濠腰間佩劍,一鞭子打在他馬上。朱宸濠的馬本就比吳傑的好些,只朱宸濠遷就著才沒走在前頭。此刻這馬受了驚,在朱宸濠怔愣之際便一路向前狂奔。
朱宸濠本能地護著朱孟宇壓低身子伏在馬上,再回頭看時,正見了吳傑以劍硬擋住一擊,而另一壯漢已繞到他身側對著他右肩就是一刀。那樣的距離朱宸濠根本聽不見皮開肉綻的聲響,只那一溜紅灑在白得刺眼的雪裡,格外觸目驚心。
朱孟宇終於從驚嚇中緩過神來,在朱宸濠懷裡掙著喊「吳太醫!」,兩名匪徒見吳傑已被砍了一刀,心知他抵不過,便揮鞭去追前頭的朱宸濠父子。誰知剛出去沒多遠就見了手無寸鐵的朱宸濠猛地調轉馬頭沖了回來,倆匪徒怔愣的檔兒朱宸濠已到了跟前。
兩人驚訝地對視一眼,其中一人一咬牙便舉了刀向朱宸濠砍去。此時的吳傑早已力不從心,見了朱宸濠回來暗道不妙,也顧不得跟前兩名大漢,轉身將背後暴露在他們的攻擊範圍內,朝著朱宸濠飛奔過去。奇怪的是身後那兩名大漢並未趁此機會將他砍成肉泥,而是無所作為地看著他衝到朱宸濠跟前,替他擋下那一刀。
正在此時,就聽了兩股馬蹄聲包抄而來,那四人見了張沖張錦各自領著人馬過來知道大勢已去,扔下待宰的肥羊便打算衝出重圍,可仍是被張錦堵住去路,唯有束手就擒。
張錦上前查看朱宸濠與朱孟宇,見他們並未受傷這才鬆了口氣。張沖帶著被刀駕著脖子還不斷嚷嚷的包括虯髯壯漢在內的幾名匪徒向朱宸濠報了戰況,朱宸濠點了點頭,令張衝將這群匪類都帶回去嚴加看管,隨即便問張錦可有帶止血的藥,張錦看了眼血流不止但臉上仍波瀾不驚的吳傑,乖乖從懷裡摸出個瓷瓶在吳傑手上撒了些粉末,隨即撕了條布給他簡單包紮了下。
回到府邸後,吳傑一沾床便睡了過去。朱孟宇叫了幾聲沒叫醒,擔心得眼淚都要下來了,朱宸濠邊說著這點傷算什麼便命人速速去請醫官來。那老醫官仔細看了看道吳傑傷得不深,只口子長,並無大礙,休養幾日便是。朱孟宇這才鬆了口氣,但仍是在吳傑身旁守了一夜。
吳傑睡到翌日午時才轉醒,見了眼睛紅紅的小兔子,心疼地摟過他安慰。這時候,典膳宋慕提著些自己托人買來的補品來看吳傑。吳傑感激地接過了,聊了幾句便問起了朱宸濠,宋慕一歎道:「昨日那些個匪類,經張錦審問,供說是巡撫王哲命他們來索王爺性命!」
吳傑沉吟不語,宋慕道他不信,又續道:「聽說還從那些人身上搜出五十幾枚私鑄的軍印,正是王大人與匪類勾結的鐵證!」
軍印,自然是用來統領軍隊的,按照這個說法,尚無兵權的王哲便是要將江西的這些匪類收作他手下的私人武裝,若被查實確有此事,按個謀反的罪名也是綽綽有餘。
難怪朱宸濠無暇來探望,這等大事,自是要好好張羅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