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文 / 謝樓南
開車趁著夜色回到他們的小屋,路途並不遠,林眉卻覺得好像漫長地看不到盡頭。
她轉過頭去看肅修然,他的側臉在車內的微光下,猶如沉在黑暗中的一個剪影,她想了一下,覺得就這麼一直看著他也挺不錯。
她原本就是一個普通的讀者,喜歡著他從書中透出的睿智和正義,通過努力終於夢想成真,可以近距離接觸他,已經是莫大的幸運。
可以成為被他喜歡的人,乃至成為他的戀人,是她在極度自戀的情況下,也從來不曾想像過的事情。
誠然,她會被肅修然的外表吸引,可如果肅修然不是蘇修,也許她就不會這麼糾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跟一個外表如此出色的帥哥談戀愛,哪怕最後沒有結果,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吧?
但他偏偏是蘇修,粉絲對於自己的偶像,多少都會有點近鄉情怯和葉公好龍……似乎遠遠圍觀才是最合適的距離,一旦真的過於接近,反而開始患得患失。
只是……林眉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兩個月的朝夕相處,她已經沒辦法把他僅僅看作是幾本書的作者了。
肅修然遠遠比幾本書來得更加豐富,他驕傲時口是心非的樣子,他溫柔時無處不在的體貼關懷,他那種不輕易流露,卻又悲天憫人的情懷……所謂活色生香,不過如是。
林眉就這麼一直看著他,目光中有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困惑和留戀。
就在她恍然的時候,車已經停了下來,肅修然勾起了唇角,他顯然已經注意到她的目光不理片刻地盯著自己。
轉過頭微微對她笑了笑,他才開口說:「這次你的目光太弔詭,我猜不出你要說什麼台詞了……」
他話音剛落,林眉就用行動直接回答了她,她俯身過去,吻住了他的薄唇。
她唇齒間還殘留著美酒的味道,和他口中清冽的氣息混在了一起,彷彿是什麼勾魂攝魄的秘藥,幾乎要逼得人發狂。
然而在他們雙唇糾纏得最激勵的時刻,林眉突然停下來推開了他,她看著他的眼睛,那像夜空一樣璀璨瑰麗的黑瞳中,除了幾乎要滿溢而出的溫柔外,還有些說不出的憂傷。
她只看一眼,就完全懂了——
愛是一件多麼玄妙的事情,當你憧憬它時,懷著無限地嚮往與期待,而當你真的快要擁有它時,卻又克制不住心頭湧上的淡淡憂傷。
因為它是如此瑰麗迷人,美到極致,本就是心碎。
最終林眉還是落荒而逃了,她打開車門,有點慌張地快步跑回了屋子。
隔了一陣後,肅修然才在她身後進去,他重新走進去時,臉上已經不見了剛才激情的任何殘餘,只剩下那種溫爾的微笑。
林眉躲在沙發上,多少有點不自在,看到他的目光也閃爍了一下,才開口:「今天你先洗澡吧,我上會兒網。」
雖然浴缸是肅修然的,他之前也強調過要他用過後林眉才可以使用,但自從林眉搬進了他的別墅,每天首先使用浴缸的反倒是林眉。
對此肅修然也沒說過什麼,久而久之,已經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習慣。
微微笑了笑,肅修然點頭說:「好。」
這一晚直到睡覺,他們都沒再說什麼話,他們之間的氣氛好像突然多了一層薄薄的冰凌。
誰都知道它的存在,誰都可以抬起指頭讓它瞬間消融,卻誰都沒有去做,如履薄冰地維持著表面的和平。
按照原定的行程,再過兩天他們就要返程了,最後一天留在這裡的時間,林眉沒有提出什麼外出的計劃,所以他們就在屋子裡休息。
陽光又回到了這片草原,將剩餘的春雪也都全部消亡,進入這個季節,已經能明顯感覺到氣溫的回升。
因為多了雨水的滋潤,枯黃的草地和蕭條的林木間,也在醞釀著新生的嫩芽。
自從警車來了之後,那些哭聲就再也沒有響起來過,只是當天晚上林眉似乎聽到了從相當遠的地方,傳來的琴聲。
不是蒙古傳統的馬頭琴聲,而是類似於小提琴一樣的音色,悠揚哀傷地響了一陣,就又歸於了沉默。
為了盡快回到b市,返程那天一大早,他們就準備出發。
頭一天晚上,林眉已經打包了大部分行李,第二天出門時,肅修然卻環顧了一下四周,從書房中拿出了幾本書,又遞給林眉:「放在車後座上就好。」
林眉以為這是他想要帶走看的書,就拿過來在車上放好。
知道他們要走,烏恩一家特地來送行,本來就胖乎乎的,又被裹在棉衣裡像個球一樣的托婭對著肅修然使勁兒揮手:「漂釀的阿巴嘎,再見,還要奶玩哦!」
肅修然對她溫和地笑笑:「好,只要你乖乖的。」
托婭拚命點頭,看起來還是十分期待與他的再次相會。
烏恩囑咐著他們路上要小心,等他們上車時,又搓著手加了一句:「下次你們來,一定要提前打電話啊。」
肅修然笑著答應下來:「一定。」
等他們上車開出很久了,還能看到他們站在小屋前的身影,凝望著他們遠去的方向,久久不曾離開。
這次還是肅修然開著車,直到他們徹底離開了那顛簸的土路,回到了高速公路上,在車流中快速又平穩的前進著,肅修然才開口
口說:「對於這次的事件,你一定有很多疑惑未解,身為我的助手,你可以問我一些辦案的情況。」
林眉早等了很久了,她雖然很好奇,但肅修然一直不提,他們最近兩天的關係又有點尷尬,所以她就沒敢問。
現在他既然說了,她就像找到了洩洪口,一口氣問出來:「警方到底查到了什麼?那些哭聲是誰在替誰求救?最後抓到主犯了嗎?那些人都救出來了?有沒有因此喪生?」
聽著她連珠炮一樣不停的提問,肅修然忍不住笑了,他還盯著眼前的路況,隨口回答她,卻沒有按照她提問的順序:「警方還在進一步調查取證中,具體情況我不會再跟進,但就目前的情況來說,主犯有四人,已經全部抓獲了,受害人有六名,也都全部獲救,沒有人因此喪生。」
他說著,停頓了一下:「事件的開始,應該是在去年秋季,民族風情村的季節性太強,漫長的冬季讓牧民無所事事,也有許多建築閒置。原本牧民們會用傳統的生活方式來度過嚴冬,也就是照顧牲畜。
「但去年深秋,有兩個外出務工的牧民,帶了兩個聲稱是他們朋友的外鄉人回來,那兩個外鄉人表示想要趁著冬季空餘的時間,租用他們閒置的房屋作為廠房生產電子產品。有不菲的租金可以賺取,又有熟悉的同胞擔保,牧民們當然歡迎,於是那兩個外鄉人就在這裡租下了房屋,並且沒過多久,就用貨車送來了設備和『工人』。
「牧民們發現他們所謂的設備只是一些桌椅和簡陋的工具,還有工人也只有六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青年男女,並且全都只是在來的第一天露了下面,就躲進屋子裡再也不出來。雖然如此,牧民們也都不約而同對此表示了沉默,沒有人出來發出疑問,也沒有人試圖接觸那些工人。
「畢竟和這些並不熟悉的外鄉人比起來,還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同胞更加重要,更何況誰也沒有發現明顯的虐待和強迫,也許只是那些工人太害羞了呢?」
林眉聽到這裡,忍不住說:「哪怕是看起來很簡單的電子產品,流水線也很複雜,依靠這種手工作坊不可能製作出來,這是一個買賣改造假貨或者贓物的窩點吧?」
肅修然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沒錯,警方在他們的『廠房』中搜查出來的,都是一些改裝翻新電腦手機等等的設備,他們『製作』的原材料,大部分都是失竊或者報廢的電子產品。」
林眉關心的,還是那些受害人,她問:「所以那些工人也都不是自願前來的,而是被強迫的?」
肅修然沉默了片刻,才回答說:「他們都是被各種優惠的招工條件騙來,又限制了人身自由的青少年,最大的一個才十七歲,最小的十三歲。」
這就超出很多人的容忍範圍了,林眉忍不住說:「這是殘害未成年人!整整幾個月,竟然沒有人幫助他們?」
肅修然點頭:「被解救後,那幾個孩子對警察說,他們曾經試圖向外面遞紙條,描述他們的遭遇,希望有人替他們報警,結果卻沒有人響應。」
林眉仍是對這件事有些不解,皺著眉問:「那試圖用哭聲向我們求救的人是誰?」
肅修然回答:「就是住在森林裡那座護林小站裡的護林員,他是一個退伍的老兵,當年參與過這裡的植樹造林防沙,後來就留下來做了護林員。他曾經報警過,當地警方卻因為他描述的證據不足,年紀又大了口齒不清,只是派人過來查看了一下,沒找到線索就離開了……畢竟在民族風情村中,就常年駐紮著一位民警,而那位民警也表示並無其事。」
這簡直是集體的幫兇……連烏恩這樣顯然淳樸又善良的村民,也不可避免地捲入了其中。
林眉過後想一想,卻有點後怕,是肅修然調來警力抓住了這伙犯罪分子,他們顯然還有親友仍舊生活在村落中。
假如那些人責怪肅修然多管閒事,害得他們的親人被抓獲,想要傷害肅修然和她,簡直簡單得很,曠野中空無一人,夜晚又黢黑一片,恐怕他們連來人是誰都看不清。
怪不得烏恩會對肅修然說,絕不會讓人傷他……最後關頭這個蒙古漢子還是選擇了維護肅修然而不是村落裡的族人。
應該是早就想到了這一點,肅修然還是目視前方,淡淡說了句:「果然世外桃源只是個幻想。」
沉默了許久,林眉問他:「那你還會再來嗎?」
肅修然乾脆利索地變道超過了又一輛車,側著的下頜微微繃緊又放鬆,他輕笑了笑:「不會了。」
怪不得臨走之前,他會額外帶走幾本書……也就是說除了這幾本書之外,那棟安靜又溫馨的小屋中,那個陪伴了度過最孤寂的歲月,對他來說一定有著特殊意義的地方,他全都捨棄了。
林眉恍惚了一下,忍不住問:「為什麼?」
肅修然又笑了,他的笑容總是溫暖無比,語氣也總是輕柔和緩,現在也不例外:「縱然太陽之下也並沒有完全乾淨的處所……但人生也總是需要不斷的捨棄,才可以前行。」
還陷在對這件事的思考中,林眉久久沒有回答他,又過了很久,林眉才聽到他又輕聲說了句:「幸好在最後告別之前,我帶你來過了。」
這句話他說的很輕,也顯然沒有指望她會回答,好像輕煙一般的話語就此消散在空中,而他們前方的歸途中,是一片明媚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