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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0.燃燒成灰燼也只是微小的失落(01) 文 / 連城女子

    6月的拉薩,天氣變幻不定,昨天還是艷陽高照,今天便陰雨綿綿。早上7點左右,餘生在一片沙沙雨水聲中醒來,她披上苔蘚綠碎花棉麻外套,趿著拖鞋走到貼著彩紙的木窗前。推開窗,清凜的風吹過來,拂亂了她額前的碎發。抬眸遠眺,旅店外的天色薄青,雲痕裊然,蒼穹重得好似要墜下來般。窗下是一幢幢參差不齊的低矮平房,屋頂上懸掛著彩色幡旗,一幅幅牽下去,嘩嘩地,在風中肆意翻飛。

    她抬起纖纖素手,將被風吹得凌亂的碎發捋順,再撓至耳後放好。吹了一會兒冷風,她便走出房間,下了木質樓梯咼。

    這家小旅店規模雖不大,卻有著30年的歷史,據那個漢人老闆娘說,這是她爺爺在80年代初來到**後開的店。

    旅店看起來很陳舊,樓梯也已經脫漆發糙,散發出腐朽一般幽幽的檀木味。腳踩上去的時候,輕輕搖晃起來,咯吱咯吱作響,好似隨時都會斷裂一樣。

    樓下是一幢塗鴉牆,上面被各種龍飛鳳舞的色彩與字填滿了,像鬼畫符。轉過塗鴉牆,則是一間裝潢典幽靜的書吧。書吧格局雖小,但設備齊全,裡面放滿了林林總總的書籍,或破舊,或嶄新,或藝,或高。書吧的中心位置,還有一個專門設立出來的留言區,黑板上貼滿層層疊疊的彩色便簽,均是來來往往客人們的留言。

    餘生去書吧隔壁的大廳吃了早餐。很簡單的餐點,一塊三明治麵包,一杯酸奶酪。靜靜吃完早餐,便回到書吧,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木窗裝飾有顏色鮮艷的框架,窗簾也是艷麗的大紅色,被兩個大彎鉤高高掛起,尾部金黃的流蘇一絲一縷隨風搖曳。此時外面的天地艷陽初升,霞光萬丈,從薄薄的雲層間一線一線漏出來,傾下半池殷紅光暈落在餘生纖薄的肩上。

    她找來一本封皮略顯破舊的英詩歌書籍,便伏案認真閱讀。

    「don』t-lio-gather-flowers-to-keep-them,but-walk-on,for-flowers-will-keep-themselves-blooming-all-your-way.」

    ——泰戈醣爾

    「只管走過去,不必逗留採了花朵來保存,因為一路上花朵自會繼續開放的。」

    讀到這一句泰戈爾的詩,餘生微微有些怔住。指腹重重按在那墨黑色的字跡上,她突然想起她與陸司淳在溫哥華的那段美麗時光,不知不覺間,竟有些感概。

    「這位美麗的小姐,我拿一下書,你可以讓讓我嗎?」

    她還在沉思中,便有一陣輕緩低沉的好聽嗓音從身後傳了過來,裊裊然似的。合上手中的書,她轉過身去,見是一個清朗英俊的青年,正咧開嘴朝她笑著。

    他留著一頭利索短髮,穿著一身隨意且休閒的服裝,薄唇一掀,猶如行雲流水,言笑晏晏。

    「可以。」她站起身來,讓開他。

    「謝謝。」

    他身形高且清瘦,抬手微微一拿,便將放在書櫃最高一層的書籍給拿了下來。抱著書,他轉過臉來看著餘生,目光裡滿是深深淺淺的笑意,「這位美麗的小姐,看你形單影隻、極落寞的樣子,你是一個人來拉薩的嗎?」

    餘生點了點頭。

    他又指著餘生身後的長木條籐椅問:「你這邊的位置,還坐著別的什麼人嗎?」

    餘生又搖搖頭。

    他笑了起來,「既然沒人,那我可以坐這邊嗎?」

    餘生笑而不語。

    他便坐在了餘生旁邊。真絲質地的精緻衣料散發出幽幽的茶水香,餘生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他卻恍然不覺餘生的目光,側著身子,認真仔細地看著書。日光薄薄地傾瀉過來,將他的側臉輪廓映得大亮,連汗毛也纖毫畢現。

    他像一個人。

    如果他的鼻子再挺一些,眼睛再深邃一些,臉部輪廓再立體一些,側臉再精緻一些,就是陸司淳了。

    可惜他不是。

    餘生收回目光,曲起食指在有印花的潔白紙張上輕敲,她能感受到紙上傳來的涼意,也能聽見一下又一下的輕微敲擊聲。敲著敲著,只覺心思變得焦灼起來,撫之悵然。須臾,便止了迭湧不息的思潮,翻開擱了書籤的那一頁書,心無旁騖地讀起來。

    上午的靜好時光總是過得急匆匆的,很快就到了午飯時間。

    餘生擱下書,便起身出了書吧。

    並沒有給他打招呼。

    倒是他喚住了她,「唉——美麗的小姐,你現在可是要去吃午餐?」

    她點點頭。

    「你去哪裡吃午餐?我對這邊不熟悉,你可以帶我去吃一些地道巴適的藏民傳統美食嗎?」

    「抱歉。」餘生面露難色,「抱歉,我也是第一次來拉薩,並不瞭解這邊有什麼傳統美食,更不能隨便介紹店家給你……」

    「原來是這樣啊。」唇

    間逸出簡單悵然的歎息,他顯得有些失落。

    「嗯,那我就先告辭了。」

    餘生禮貌地向他點點頭,將看過的書整齊地放置在書架上,便轉出書吧離開了。吃飯的時候,餘生又碰見了那個英俊青年。

    因為到了中午,溫度漸漸回升。***辣的日光穿透雲層,細密的一束束,瀉下來,像炙烤過的厚毛毯裹在身上,熱得人汗涔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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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餘生褪去苔蘚綠碎花棉麻外套,露出裡面的淺櫻色無袖長裙。她挺直了脊背,坐得端端正正地吃著飯。她肌膚本來就皓白如玉,那一襲長裙更襯得她楚楚動人,娉娉婷婷,裊裊似一枝杏花。

    那青年走到她旁邊,很自然地坐下了,說:「好巧,我又遇見你了。」

    餘生抬眸。

    見是之前那個男子,餘生微微笑了起來,只是那溫柔的笑意沒有到達眼底,輾轉流連於眼角眉梢,「是啊,好巧啊。」

    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才認認真真打量起他來。

    是個很精緻的男人。

    一頭乾淨利落的短髮,襯著一張清雋英俊的臉,更是溫爾,逸絕出塵。一襲挺括潔白的真絲襯衣,被他恰如其分地穿在身上,精緻衣料散發出幽幽的茶水香,在這樣嘈雜逼仄的環境裡,絲絲縷縷纏繞在空中撲入餘生的鼻息,就仿若俯首間輕嗅一枝山茶花。

    眉目清朗和善。

    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像山川溝壑般的大氣溫和。是不同於陸司淳的美。

    並非一般的男子,這是餘生對他的第一眼看法。

    「乾酪、風乾牛肉、藏面、糌粑和烤腸,還有酥油茶……你一個人要吃這麼多啊?」他有些詫異地看著餘生面前的食物。

    「不多啊,只是想嘗嘗而已。」餘生如是說。

    「好吧,我懂了。」

    餘生笑了笑,便慢條斯理地吃起午餐來。

    「這位美麗的小姐,你叫什麼名字呢,從何而來,又將去向何方?」注意到餘生性格上與生俱來的疏遠與冷漠,他突然問。「嗯……」

    餘生看著他,一直在笑。

    正想回答他問題的時候,餐廳突然湧進來一大群人。是跟團來拉薩旅遊的台灣人,他們擠擠挨挨地湧進來,帶進了外面世界的日光與喧嘩。餐廳內安靜的環境被打破了,就像一滴水落入一鍋沸騰的油裡面,瞬間辟里啪啦嘈雜起來。餘生卻不驚不急,她靜靜地望住他,一雙既淨且澄的水眸直直望入他眼裡,「我叫餘生,知之一何晚,雲恨水骨遺餘生的餘生。」「雲恨水骨遺餘生……」

    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說:「餘生,好名字。」

    「好名字麼?我姐夫起的。」

    察覺出她口氣裡些微的自嘲之意,他之後的談話並沒有過多地涉及到她名字的話題,而是做了自我介紹,「余小姐你好,我叫顧翊泉,今年31歲,沸城人。」

    「沸城?」餘生又訝異地看了他幾眼。「是的沸城,我自小在沸城長大,高中畢業後便去了法國唸書,待到碩士畢業,又留在了法國工作。直到今年我才回來。」

    「顧先生原是沸城人,我也是沸城人呢。」

    「真的嗎?」他似是不信。

    「真的啊,我騙你做什麼?」餘生盈盈一笑,反問他。

    幾乎是在瞬間,他眼裡像點燃了一把滔天大火,透出明亮的光來,「那真的太巧了,能在拉薩遇見一個志同道合的家鄉人,很不易呢。」

    餘生也笑,「看來是找到同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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