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遠之 文 / 杯中小怪
隨著嚴教授不輕不重不緩不急的挪動墨錠,一縷縷墨汁化入清水之中,漸漸將清水染成淺淺的墨色,繼而隨著動作,墨色加深,墨錠劃開墨汁的弧線,也慢慢變了形態,龍頭龍鬚、龍爪龍尾……一條墨色的游龍追著墨錠繞著圈。
如此奇妙的景象,讓人連呼吸都停滯,生怕吹開由墨汁組成的游龍,毀了這上天賜予的奇景。
自硯池中出現游龍,嚴教授的眼裡就再容不下其他,滿心滿眼裝著的都是這塊硯台。不言不語的模樣,倒像是魔怔了。
齊老爺子見把人嚇得差不多了,就伸手擋住了嚴教授磨墨的動作,換來墨色游龍的消失,和嚴教授的怒視。
「放手!」說話一向溫溫柔柔的嚴教授,難得提高嗓門怒吼。
齊老爺子嘿嘿一笑,「看清楚了,我沒騙你吧?」
「沒。」嚴教授態度軟了一些,「不過你放手,我還要再試一次。」
「別沒完沒了啊!我找你來,是為了知道這塊游龍硯的來歷。」齊老爺子追問,「看出來歷了嗎?」
嚴教授搖搖頭,左手還按著游龍硯摩挲,「此等奇物,從未聽聞。」
「能看出雕刻手法是仿的陸子岡,硯台上的游龍是明朝的樣式……」但這也不能斷定這塊硯台就是明朝的古硯,也有可能是後代根據明朝的風格仿製而成。
林莓這兩日多次聽到陸子岡的名字,突然想起了陸子岡的一個習慣。
——凡是他雕刻的玉器一定要落個名款。
據說,他就是因為在給皇帝雕刻的玉龍龍舌上留下了「子岡」二字,而惹惱了皇帝,被砍了腦袋。
游龍硯上的游龍是仿陸子岡的手藝,那製作人會不會也留下了名款在上面?
林莓向齊老爺子和嚴教授提出了這個猜測,兩人俱是一愣,繼而恍然大悟。
「老了,真是老了!」齊老爺子笑著搖頭歎息。
「誇你家丫頭聰明伶俐還真沒誇錯。」嚴教授也是跟著歎息自己年紀大了,頭腦都不好用了。
林莓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
有了這條猜測,齊老爺子和嚴教授又湊到一起,拿著手電筒、放大鏡仔仔細細觀察硯台上的雕刻,終於在龍尾上發現了一處微雕,刻著「遠之」二字。
「遠之……」嚴教授反覆念著這二字,「好似在哪裡見過。」
「有眉目了?」齊老爺子很想知道這個名為遠之的,究竟是怎樣人物,又怎麼造出遊龍硯這方奇妙之物。
「我還要再想想,再想想。」嚴教授邊說,邊往書房門外走。
齊老爺子眉毛一挑,拽住了嚴教授的胳膊,「人可以走,硯還回來。」
嚴教授被抓到現行,既尷尬又不捨。
他可沒想偷,只是捨不得放開手。
「老齊,我們什麼關係啊!借我回去看看,過幾天就還你。」嚴教授清高了一輩子,還真沒試過和人拉關係講人情。為了游龍硯,他也是拼了。
齊老爺子淡定回答,「嗯,你還會懷疑我騙你的關係。」
嚴教授嘴角微抽,「都是老朋友了,借回去看看也不行嗎?」
「看可以,但只能留在我的書房看。」齊老爺子在這一點上態度強硬。
要是真被老嚴拿出這個房間,那還回來是什麼時候,就難說了。
都是老朋友,自己還能不知道對方是個什麼德性嗎?
當初自己有一方古硯台,被老嚴看上了眼,就打著「借」的名義弄走,然後百般耍賴,硬是要拿別的硯台換。還理直氣壯說在他手上是糟蹋東西!
游龍硯如此神異,老嚴肯定借了再借,拖了再拖,最後光棍地把自己所有古硯收藏拿來交換,但就是不還游龍硯。
嚴教授見齊老爺子態度堅定,說來說去也說不通,只好打消了念頭。
其實,嚴教授自己也知道,游龍硯這樣國寶級的奇物,齊老爺子肯定是不會出手賣給他的。可他就是不甘心啊!本想著先用借的名頭把游龍硯拐到自己手裡,然後再捨去一張老臉死拖著不還,拖到老齊沒有耐心,最後拿出自己所有收藏作為交換。
但行動的第一步就被老齊掐斷了,自己也只能收斂心思,坐在老齊的書房,哀歎怎麼不是自己撿到這個寶貝。
唉!明珠暗投啊!
老齊那個耍筆桿子的,怎麼知道如何妥善保管照料小寶貝?
小寶貝還是快到我的懷裡來!
嚴教授如此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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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教授在書房為了游龍硯沉淪迷醉的時候,嚴教授的兒子嚴鳴已經坐在客廳喝完了兩壺清茶,和齊擇為從自己的研究領域秦漢聊到了明清。
越聊嚴鳴就越欣賞齊擇為,同時,也越聊越餓。
牆上的時鐘順時針,慢慢就轉到了晚飯時間,齊擇為見齊老爺子和嚴教授一直沒從書房出來,就和嚴鳴道了聲失陪,去了書房問齊老爺子是不是要留人吃飯。
齊擇為咚咚在書房門上敲了兩聲,門開了,門後站的是林莓。
「老爺子和嚴教授還在研究游龍硯嗎?」昨日游龍硯奇妙
之處現世之時,齊擇為也在書房,知道內情。
林莓點點頭,「玩得正上癮呢。」
林莓口中的玩,就是把游龍硯翻來覆去的看,仔仔細細的摸,不放過一處死角,倒像是要在游龍硯上看出朵花來。
但兩人像是說好似得,再沒有研墨在硯池中製造奇景,也許是怕用多了,會傷到這塊硯台。
「該吃飯了,兩位年紀都不小了,過了點吃飯對身體不好。」前不久因為穆行方被綁架,老爺子被氣進醫院後,齊擇為在老年人養生這方面就上心了很多。
林莓點點頭,「我去喊喊他們。」
這時候,林莓去叫齊老爺子和嚴教授吃飯,效果肯定比齊擇為好。因為游龍硯歸根結底是屬於林莓的,游龍硯的主人發話了,齊老爺子肯定會聽。而嚴教授雖然不知道林莓才是游龍硯的擁有者,但齊老爺子要去吃飯,肯定不會留嚴教授一個人和游龍硯獨處。
——因為嚴教授肯定帶著游龍硯私奔……
「外公,嚴教授,該吃飯了。」林莓一句話,叫醒了沉迷於游龍硯的齊老爺子。
齊老爺子像個玩玩具玩得起勁卻被家長強制要求放下玩具去吃飯的孩子一樣不高興,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順便還把游龍硯從小夥伴嚴教授手上搶了下來。
「老嚴,吃飯了!」哼!我不能玩,你也別想碰!齊老爺子傲嬌地想著。
嚴教授很想說他不餓,只要聞一聞游龍硯上的墨香,他就能羽化成仙。
但齊老爺子小時候顯然是個小霸王,被家長叫回家吃飯的時候,身邊的小夥伴也別想繼續快樂玩耍。
於是,當不高興的齊老爺子,和不開心的嚴教授一起走回客廳的時候,嚴鳴看這兩人的臉色,還以為齊老爺子和嚴教授鬧矛盾吵架了。
不過,嚴教授看到嚴鳴後,說的第一句話,就讓嚴鳴打破了這種猜想。
「我未來一段時間都住這裡,你待會回去把我的行李送來。另外,去一趟老家,把我那些資料搬來。」
看這架勢,自家老爹是要在齊老爺子這裡常住啊!
「爸,我們家離齊老爺子家也不遠。」嚴鳴有點為難道。
自己在北京又不是沒房子,讓自己父親在別人家借住……傳出去多不好聽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把父親趕出家門了呢!
嚴教授搖頭擺手,「不行,我不能離開齊家。」
他現在不願離開游龍硯方圓十米處,如果不是老齊不同意,他還想抱著游龍硯睡覺呢!
出一趟門就把爹丟別人家了,嚴鳴覺得孝子真特麼難當!
「您住這,叨擾人家多不方便啊!」嚴鳴苦苦勸說。
「沒什麼不方便的,老齊都同意了,你就別廢話了。給我行李和資料都運來,這事就這麼定了!」嚴教授現在只想著趕緊吃飯,吃完飯再回書房抱著他的小寶貝游龍硯。
於是,嚴鳴在發胖的半年多來,第一次吃了一頓食不知味的飯。
他該怎麼回去跟他兒子解釋,父親和爺爺一起出門,然後父親回來了,爺爺卻不見了呢?
晚飯後,齊老爺子和嚴教授又鑽去了書房。林莓這次沒再跟著,而是回了小書房看書。等到晚上九點半時,才去了大書房,喊兩位玩物尚志的老人休息。順便,為了防止他們中任何一個半夜爬起來玩游龍硯,林莓當著他們的面,把游龍硯放自己房間去了。
嚴教授再能不要臉,也不可能夜襲未成年少女的房間。只能眼睜睜看著心愛之物被林莓拿走,一顆老年萌發的愛心,立刻碎成了渣渣。
——不能抱著游龍硯睡覺,伐開心!
而帶著游龍硯回到自己房間的林莓,則是抱著盒子,因為今天的經歷,而有些想法。
如果沒有老爺子,這塊游龍硯現在肯定不會在自己手裡。
如果自己還是一個沒權沒勢沒靠山的孤兒,就算發現了游龍硯的奇妙之處,要麼死死瞞住不讓任何人知道;要麼就大肆宣揚,然後將東西賣個好價錢。
但有了齊老爺子做靠山,游龍硯就算宣揚出去,老爺子也會將覬覦的人擋回去。只要自己不是心甘情願的同意,別說買走,就是借去看看都不行。
就像是嚴教授,再怎麼眼饞游龍硯,也只能老老實實在齊家書房觀賞。
但是,林莓清醒地意識到,齊老爺子不年輕了,他總有一天會永遠離開自己。
雖然這樣想有些大逆不道,但生老病死本是世界的規律,齊老爺子怎麼也逃不出這個輪迴。
那等他離世之後,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終歸,還是要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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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七天假期聽著挺長,但過起來很快。尤其是林莓這樣有奇遇的人,更是覺得時間飛逝。
而且,找到了游龍硯,並不能成為請假的借口。
所以,國慶過後,林莓還是要老老實實跟著穆行方去上學。
十一過後,諸如秋遊、運動會還有期中考這些大型活動都排上了日程。排的最近的,就是運動會。
「運動會有團體賽和個人賽,團體賽就是有拔河和接力,拔河是男女各五人,接力是男女各四人;個人
賽有立定跳遠、投鉛球、五十米、一百米、四百米、女生八百米和男生一千五百米……」上課前,屠老師站在講台上,講解運動會的項目,「不瞭解的,還可以問體育委員章強,報名也在他那裡,每人最多報三項,希望大家積極參加,為班級爭取榮譽。」
下課後,章強立刻就被一群男生圍住了。林莓注意到一些女生也在包圍圈外邊討論邊留神章強那邊的動靜,似乎在等男生散開後就過去報名。
「大家都很踴躍啊!」林莓對著邱燕感歎。
邱燕剛要開口,穆行方就搶先答道,「先報名的可以選擇簡單輕鬆的項目,到時候像長跑那些沒人報的項目,體育委員就會盯著什麼都沒參加的人報名。」
聞言,林莓神情凌冽道,「那我們趕緊去報名吧!為了班級的榮譽!」
趁著其他小女生因為章強被男生圍住不敢過來的時候,林莓有穆行方開道,很順利地就在章強那裡報上了投鉛球。
像投鉛球這樣要求力氣的項目,在初中運動會的女子項目中一般是雞肋。因為大家都不擅長,所以誰來報名都無所謂,一般都是重在參與。
林莓報了鉛球後,就安心準備在運動會上當小透明。原諒她缺乏集體榮譽感,但作為一個內心滄桑的偽少女,她實在很難熱血起來,所以還是讓她靜靜地坐在觀眾席上曬太陽思考人生吧!
邱燕也只報了一個立定跳遠,這也是一個比較邊緣的項目,通常都在大家沒注意到的時候,就靜悄悄地結束了。
穆行方則是報名了一百米、一千五百米以及拔河,三個項目名額全滿。
從小就接受爺爺的軍事訓練長大,又跟著外公練了多年五禽戲,穆行方無論是耐力還是爆發力,各項體能素質在同齡人中都是佼佼者。
他報名一百米和一千五百米,就是衝著冠軍去的。至於拔河,就不是他一個人的力量能決定的了。
如穆行方所說,班上同學搶著報名的都是諸如投鉛球、立定跳遠還有短跑之類簡單輕鬆的項目,至於長跑則成了困難戶,尤其是女生八百米,班上很多女生都不願意跑。章強到處拉人,才把報名表填滿。
在運動會開始之前,有些想取得個人賽名次的學生在放學後開始了賽前訓練。而需要默契的團體賽,各班體育委員也組織了人手集訓。
只報了鉛球的林莓沒有留下訓練,而是照常回家。每日的行程都是先去大書房探望一下尋找「遠之」線索尋找得瘋魔的齊老爺子和嚴教授,然後再去書房寫作業、練字、看書。
這樣不緊不慢地過著日子,運動會轉眼就要到了。
而悶在書房找線索找了這麼久的齊老爺子和嚴教授,終於承認人力有盡時,光憑他們兩個,很難找到「遠之」的線索。
齊老爺子開口詢問林莓,是否願意將游龍硯的存在小範圍公開,借助更多圈內名家的見識,挖掘出「遠之」。
林莓考慮了一下,同意了。
齊老爺子和嚴教授的研究之所以陷入困境,就在於他們不知道一個大前提。那就是,這方硯台並不是林莓在海邊小攤上買到的,而是從另一方硯台中取出來的。
那種封存寶物的手法,應該早就失傳。就連林莓從古先生那裡偷來的書上看到的資料,也只有破解的手法,而沒有封存的手法。
所以,林莓覺得這方游龍硯應該是明清時代的產物,而不是近現代。
但林莓無法解釋自己是怎麼知道這種破解手法,也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一開始不說實話……
總之,謊言這種東西,一旦開始,除非徹底坦白,否則就得一直騙下去。
缺少了林莓的大前提,齊老爺子和嚴教授關於「遠之」身份的推測,一直無法確定。無論怎麼想,都有圓不上的地方。
齊老爺子已經隱隱察覺到了一些,但他什麼都沒問。而是擴寬了自己的搜尋範圍。從陸子岡出生的年代查起,但依舊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齊老爺子對此並不甘心,因為如果「遠之」是現代人,那以他造出遊龍硯的手藝不該籍籍無名,齊老爺子不能放任一個國寶級的大師無聲無息的消失!
所以,要麼證明「遠之」死了,要麼就找到他!
因此他才開口詢問林莓的想法。
所幸現在得到了同意。
有了林莓的許可,齊老爺子向國學、古玩以及雕刻等圈子的重要人士還有一些老朋友發出了邀請,沒有明說游龍硯的存在,只說手上新收了一件奇寶,邀眾人共賞。
一股驚濤駭浪,即將掀起